我们那几个村子走出的人,似乎很喜欢称自己为太行堤下的孩子。太行堤上诱人的棠梨树,登高远眺的视野,是我们那些孩子童年中难忘的乐趣。
当我和一位朋友谈论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眼神中是一种对童年的执着怀念。绵延不绝的太行堤,川流不息的文岩渠,那些年带给我们对外边世界太多的想象。我们总是想象着太行堤究竟有多长?文岩渠的水来自哪里?最终走向何方?
儿时的我一直在想,太行堤与文岩渠到达的该是如何别样洞天的地方呢?于是便想着有一天像古人那样,撑一叶扁舟顺着溪流去做一个风一样的男纸!
太行堤脚下,有一个很美的村落,那个村落被绿水环绕着,滋养着那里的人们,使那个村落成为鱼米之乡。
成片郁郁葱葱的河南本地甘蔗,随风摇曳的芦苇荡,水面上偶尔游过的水鸭,以及那些简陋古朴的木桥。一切在儿时影视中才能见到的画面,到了那里瞬间走进了现实。
文岩渠的支流从村落中穿过,将古老的村落的南北分割,于是村落拥有了两个古老的名字--------前孙东、后孙东。其实原本在两个村子之间十几户人家,原本应该称为腰孙东的,只是随着一种行政体制的规划,这个名字逐渐被人们所遗忘。
一个唯美的故事,注定了烟灰和这个村落的渊源。民国年间,这个村落一家刘姓大户家一个女儿和临村门当户对的张家少爷结了娃娃亲。
民国末年,张家遇到变故,逐渐没落一贫如洗。张家少爷十六岁出门从军参加建国初期的剿匪队伍,也曾一心想做出一份事业。然而,张家老掌柜或许被一种朴实的观念所左右,惧怕刘姓人家悔婚变卦,便称病将张家少爷骗回了家成了亲。
张家少爷成亲后,得三子二女,解放后日子还算过得不错。
数十年后,鲁迅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的时候,张家少爷的第一个孙子降临世间-----
额------
好吧,我想说张家少爷家生下的那个不堪的孙子就是我!其实我是想先说明我和孙东的渊源,以便为下边埋下伏笔。要不然我该如何解释,我对孙东那些童年的记忆呢?
我们的童年是饥饿的,这种饥饿不是来自吃不饱,而是来自吃不好。那时候似乎躺在麦秸窝里面,还不忘嚼着麦秸秆,脑海中想念着麦秸秆青绿时候一丝香甜的味道。
秋天里的玉米杆子,往往在棒子刚长出嫩芽的时候,已经被我们从地里面折了啃掉了。那时候,谁家的玉米地临着学校,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头。
没办法,我们没有零食。五分钱的劣质泡泡糖,五分钱一包的香瓜子,二分钱一根的冰棍,那时虽然时常在我们的面前叫卖,但除了哄得我们满嘴哈喇子,没有几个孩子能拿出零花钱来。
也正是这样的情况下,也助长了我对孙东村的亲切感,因为听大人们说孙东的玉米杆子是比其他村要甜的,比花纸糖、冰棍还要甜。于是我也便天天盼望着能跟随着祖父祖母走亲戚到那里去,为的是能吃得上那种甜甜的玉米杆。那时候似乎不知道那是本地甘蔗,它有一种方言叫法,只是我用文字写不出来。
甜噶当?应该是吧!
那时候的孙东似乎家家户户都要种上一些,想来也是卖的少,自家备用起来当零食的多。最特别的是,那个时候的常村镇似乎也只有孙东这个村落能种成这种美味,这种美味也自然成了代表那些年孙东的一大特产。
司河、牛河有没有,我不甚清楚,虽然它们都临着太行堤,傍着文岩渠,可似乎只有孙东那个村落沾染了水的灵气,一股江南水乡的水墨风溢满鼻息。
天然文岩渠说不清存在多少年了,太行大堤据说是明代开始修筑,这种悠久厚重的文化底蕴,无形中更加增添了孙东村的神秘感。
那里的人浸润着水乡的气息,一股与众不同的灵气总在不自觉之间流露出来。很多人都说江南水乡出美女,那么孙东村是不是也在古文岩渠的熏凤下,使那里的女孩多了几分江南的秀气与含蓄。这种从小朦胧的概念,也使我青春期对来自那个村落的女孩有一种特有的好感。据说,外曾祖父家是真真的书香门第,大清出过秀才举子之类的。只是我未曾遗传到外曾祖父家那些书生气,更不知道四书五经八股文,所以也未尝有福气和水乡结亲戚。
女孩灵秀,男出秀才,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和孙东村特有的厚重气息有关呢?人杰地灵,地灵人杰,本身就是相辅相成的概念。
关于孙东村名来由,民间传说是来自王莽赶刘秀被孙东那条河拦住了去路,刘秀金口玉言令河结冰,从而大军得以渡过,保全力量得了大汉江山。后来这家伙随口一嘚瑟又把河北河南两岸村落命名为前后速冻村,久而久之就被方言叫成了孙东村。
这个传说是否靠谱,我无从深究。因为刘秀的故事在我们常村一带流传甚广,不过河南许多地方都有着接近相似的传说,铺天盖地传疯了。
有人说,一个统治者得到了天下时候,总会编织出这样那样的故事神化自己,以证明自己皇位正统天授。而刘秀或许是这方面做功课做得比较足,所以河南遍地流传着他多么流弊,多大的boss一样。
而另一个传说我认为是比较可靠的,大隋朝的上柱国将军韩擒虎是前孙东韩家人的先祖。
小时候对历史不懂那么多,只晓得孙东有个百里闻名的古会。古会由来已久,传说中开封城的达官显贵也会来凑热闹。他们为的是祭拜韩家人的先祖韩擒虎将军,香火鼎盛,烟雾缭绕,虔诚的香客们在庙里叩头许愿。
那时候的庙里有棵几百年的古树,据说很有灵气,在我朦胧的记忆中真切存在着。多年以后我去寻找过,那棵古树已经不在了,我不免有些伤感。我们在追求物质的同时,却失去了最应该保护珍惜的许多东西。在我眼里,那不仅仅是一棵树,而是一个村落厚重文化的象征,可现在这些东西似乎并不被人们所重视。
儿时的我,似乎除了过年的愿望,就是跟随祖父去孙东赶庙会了。不仅仅因为那些伯父表叔家有甜甜的秸秆子,更重要的是还可以在庙会上看到许多新奇的东西。杂耍、糖人、以及那叫嚣聒噪听不懂的大戏。对那时候的我来说,一切热闹的似乎就是好玩的。
儿时的我并不知道老五爷庙就是韩擒虎将军的庙宇,只知道祖父带着我虔诚的跪拜后,许着愿希望自己的孙儿能成为栋梁之才。懵懂的我似乎对祖父的心愿不甚理解的样子,祖父总是微笑着抚摸着我的后脑勺,眼神异常慈祥温暖。
而今,那样的场景,再也回不去了。
十五岁那年,祖父病故了,而他的孙儿却早已颓废,并辜负了老人的期望。
十六岁那年,我当兵走的头一天夜里,独自一人站在祖父的坟前好久、好久-----
我记得祖父对我说过,他当兵的时候也是十六岁------
后来的我,也曾不止一次的去孙东庙会,只是很少再去那些表叔家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年的至亲在不知不觉中竟疏远了。
最后一次赶孙东庙会,应该是十年前的时候了吧。无心听戏,无意看热闹。独去老五爷庙里叩了头,然后站在韩擒虎将军的神像前,傻傻的,不知所从。
现在的水乡村落早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样子,文岩渠的水已不再清澈,太行堤也再没有那些诱人的棠梨,僵硬的柏油压在古老的长堤上,让古老的厚重变得不伦不类。
当我再一次驱车行驶在太行堤上,打开车窗,任风吹拂我的额头,遥望堤下的村落。
我的视野前再次浮现出那些郁郁葱葱的甘蔗林;随风摇曳的芦苇荡;惊诧间四散游走水鸭子;水雾缭绕着简陋的木桥;远处红墙绿瓦的庙宇前面校园中孩子们郎朗的读书声------
现实与记忆交织的画面中,依稀映出祖父那满怀期待的温暖笑容!
我们再也看不到家乡的小江南了,不觉间潸然泪下!
那些年,常村有个小江南。
那些年,孙东是个鱼米之乡。
它在我们的童年里,而我们走着走着,把童年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