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鹮衣是湘水门熊九言外甥女,其母熊九艳,其父朱猊,自号吞金居士,居住在青弋江畔的烟迟林中。
当年,朱猊倾心于熊九艳,便由两家父母做主,结为夫妻,奈何二人婚后感情不睦。朱鹮衣刚满两岁,熊九艳便抱着女儿,返回湘水门,从此依兄长而居。
朱猊从此深居简出,隐遁于烟迟林,从不去湘水门探望妻女,倒是朱猊的妹妹朱家大小姐朱蛛,十分疼爱侄女,每年都到湘水门接朱鹮衣回青弋江烟迟林居住。熊九艳与朱蛛交好,从不阻拦。朱蛛过世后,朱鹮衣每年都会回烟迟林探望老父。
此番,朱鹮衣受了莫大的委屈,多半是去烟迟林找父亲寻安慰了。江带鹤带着五带十七衣,当即启程,众人来到镇上,先传了书信回湘水门,说明原委。而后才赶往青弋江烟迟林,连着赶路几日,来到宣州芜湖后,雇了四艘小船,顺江而下。
舟行十几里,众人闻到风中夹杂着一股清甜的花香,淡淡然怡人心神。再行一里路,只见江畔垂柳依依,两岸遍植桃花,一团深红一团浅红,灿如云霞,江风拂过,落英缤纷,红花白瓣随舟而流。正是:清风拂绿柳,白水映红桃,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
韩棠衣立在舟尾,见那桃花败落随流水,不禁悲从中来,叹道:“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她虽是江湖弟子,却是个喜文厌武的性子,见了落花又有感而发,“欢心未已,流水落花愁又起。”
秋藕衣最厌烦她莫名其妙蹙眉伤感,说道:“花开就要落,这是天地之道、万物之理,就如我们生下来就注定要死去一样。你叹,它要落,你笑,它也要落,不要平白浪费眼泪。”韩棠衣察觉自己失态,急忙抹了眼泪,收了情绪。
聂凤衣嘱咐众人,道:“到了烟迟林,见了鹮衣师妹,大家千万不能提及太白门、九天宫。”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能提起倚天教,更不能说令狐二郎、凤霜天、鹿南风三人,以免师妹听了伤心。”
众人点头称是,江带鹤依旧担心,入了烟迟林,诸位师弟师妹行事恐有疏漏或不妥,又交代了一番,叮嘱众人入林后务必守礼自持,注意行事分寸,众人唯唯称是。
舟逐落花,顺水而下,过了一个时辰便来到了烟迟林。眼前一片繁花,层层叠叠如霞似锦,延至远方;林中一条曲径,通向幽处,落花铺满地,落脚鞋生香。
许是昨夜下了一场春雨,今朝林有雾霭,桃红尚含有宿雨,柳绿绕着青烟;林中时有虫鸣啾啾,偶落一两声清脆鸟啼;清风过处,送来花香淡淡,润人心神。众人在林中走了一程,便将之前的烦心事儿都忘却了大半。
花鸾衣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大师兄,我们此番来烟迟林,是带鹮衣师妹离开,还是探望一番,便回湘水门禀告师父和师叔?”
江带鹤道:“只要鹮衣安然无恙,便是最好。至于留在烟迟林还是返回湘水门,全凭她来决定。”听罢,谷蜻衣悄悄拉了拉谷带蜓衣袖,轻声道:“鹮衣师姐若留在烟迟林,我想留下来陪她,成不成啊?”
谷带蜓、谷蜻衣这对亲兄妹,当年也是先后拜入湘水门下。两人感情甚笃,谷带蜓常护着这个小妹妹,他道:“只要你不惹祸,鹮衣师姐也同意了,我也全凭你的意思。”
众人沿着小径,转过一片杏花林,来到一处凉亭,忽闻前头传来一声稚嫩的呵斥声:“来者何人?”湘水二十三子微微吃一惊,只见花树后跳出两个手持扫帚的小孩童,头顶丫鬟短发髻,脸如玉盘,瞪着一双大眼睛,十足可爱。
江带鹤领了众师弟师妹们,抱拳行礼,说道:“湘水门六带十七衣,为寻朱家鹮衣师妹,冒昧造访烟迟林,无意惊扰两位仙童,万望恕罪。”
一小童道:“我只听过湘水门六带十八衣,哪里来一个六带十七衣……啊,你们是大小姐的同门。”两小童忽然明白后后,眼里闪过惊喜,也卸了一身的警惕,便也自报家门,道:“我二人是居士座下的两小童,我叫蚁童,他叫蜊童,可不是仙童。”
十七衣瞧着两小童满眼都是天真,浑身尽是烂漫,心中十分喜爱,直想上前逗弄一番,却又记着大师兄的话,不敢造次。聂凤衣道:“有劳两位小仙童向吞金居士和鹮衣师妹通禀一声。”
蚁童道:“可不巧了,居士携四小君外出垂钓,至今未归。大小姐在烟迟林住了几日,但已离开了。”此话一出,湘水门弟子大吃一惊,秦凰衣追问道:“鹮衣师妹来烟迟林不过几日,怎忽然离开了?她有什么要事么?”
两个小童摇头说道:“大小姐此番回来,不知为了何事,总是愁眉不展,郁郁寡欢。我二人多嘴问过一句,大小姐只是不说,住了几日便走了。”
白鹄衣、水鹭衣齐声问道:“鹮衣师姐几时离开?”蜊童道:“大小姐三日前便已离烟迟林了。”众人千里迢迢赶到烟迟林,却晚了一步,扑了一空,不免有几分懊丧。夏荷衣上前两步,掩在蝶蝉二衣身后,探着脑袋,轻声问道:“鹮衣师姐可有留下什么话,她欲去往何处?”
两小童依旧摇头,道:“大小姐不曾交代。”湘水众人好生失落,皆是暗暗叹气,一半猜想朱鹮衣的去向,一半寻思着当下该如何?
林带猿、陆带驹两人站在江带鹤左右,悄声问道:“大师兄,如今如何是好?”江带鹤朝两小童拱手行礼,说道:“既然鹮衣师妹与居士都不在烟迟林,湘水门弟子便不打扰了,告辞。”两小童也不留客,只道:“慢走不送!”
湘水弟子折回来处,步履已没了来时的轻快,凤凰二衣问道:“大师兄,你说鹮衣去哪了?”江带鹤无奈摇了摇头,他实在摸不透姑娘家的心思,但易地而处,若他是朱鹮衣,就跟在令狐峥身边,与他一起寻回凤霜天,而后妥善解决太白门与九天宫的婚约之事,绝不叫倚天教的鹿南风奸计得逞。
江鹅衣猜测,朱鹮衣回烟迟林找不到父亲,如今多半返回湘水门了;白鹄衣却说,朱鹮衣许是气恼不过,到倚天教找鹿南风算账出气了;沈鹂衣以为,朱鹮衣多半是四处游走散心去来。
各人各执己见,争执不休,谷蜻衣又拉来春梨衣,问道:“小寒鸦,你说,鹮衣师姐离开烟迟林,她会去哪里?”春梨衣道:“我又不是鹮衣师姐肚里的蛔虫,我怎知道她去来哪里?我若是鹮衣师姐,我就呆在烟迟林不走。”
众人一边讨论猜测一边前行,秋藕衣却忽然发现夏荷衣不见了,回头一看,只见她呆呆站在身后,似有所思。秋藕衣朝她招手道:“荷衣,快跟上。”
夏荷衣却道:“藕衣,方才那棵杏花树下,好像有人。”花鸾衣恼上心头,训斥道:“杏花树下有人,与你何干?”夏荷衣端得一身温柔,皱眉思索,忽然转身,飞奔离去。
花鸾衣双眉一蹙,颇是不悦,朗声叫道:“小狸奴,你快回来。”片刻功夫,林子里就传来夏荷衣急促的叫唤声:“大师兄,鹮衣师姐在这里。”
湘水弟子满脸震惊,二十二人当即发足疾奔,跑向林中,果然见到了朱鹮衣,她以石为枕,倒在一棵杏花树上,浑身湿透,沾了一身的泥土与落花,十分狼狈。夏荷衣急得泪水直打转,道:“大师兄,鹮衣师姐晕过去了。”
男女有别,六带忙让出位置,凤衣、凰衣抢上前,一左一后搀起朱鹮衣,只觉她浑身冰凉吓人,玉颊樱唇更无半点血色。
花鸾衣沈鹂衣又急又怒,骂道:“这是烟迟林,是谁将鹮衣师姐扔在这里?”此刻救人要紧,哪里能容分神细想、追究缘由,江带鹤说道:“凤衣,你背上鹮衣,快快入林。”六带在前头领路,一行人飞奔入林。
来到花林凉亭处,那两小童在清扫落花,见众人去而复归,皆是一脸疑惑,问道:“大小姐的同门,你们怎又回来了?”江带鹤道:“湘水门无意叨扰,奈何鹮衣师妹晕厥不醒,请容送入林中医治。”
两小童探着脖子一看,见到朱鹮衣软塌塌地趴在聂凤衣背上,又是一阵惊惶,忙追问原因。秦凰衣道:“我们在烟迟林入口的杏花树下发现了鹮衣,却不知她为何如此?”
两小童忙扔了扫帚,引众人入林。烟迟林中,自有小桥流水,荷塘美池,水榭凉亭,垂柳依依……真如世外桃源。湘水众弟子心系朱鹮衣安慰,无暇赏看,只顾跟着蚁童、蜊童急匆匆前行,来到一间杏花依傍的小木屋。
北六带、西六衣、南六衣皆止步于屋外,东六衣随两小童入屋,安置朱鹮衣。凤凰二衣伸手号脉,又检查一番,发现朱鹮衣并未受伤,只是身子极其虚弱。
两小童急忙张罗仆人,送来热水、捧来新衣、奉上鸡汤补品,聂凤衣在屋内主持,替朱鹮衣换衣清洗。
屋外众人满心焦急,林带猿道:“两位小童,居士何时归来,可有派人通禀告知?”蚁童道:“居士行踪不定,实在无法告知。”
烟迟林中无人做主,实是棘手。众人在屋外等了两刻钟,听到屋里传来惊喜的声响,江带鹤猜是朱鹮衣转醒了,他带了林带猿、陆带驹两位师弟,扣响木门。
屋内便传来了朱鹮衣虚弱的声音:“三位师兄请进来罢。蚁童蜊童,你二人带我门中的师兄师弟师妹们前去厢房,好生安置。”两小童隔着木门,连连称是,蚁童又问:“大小姐可要再食些汤粥?”
朱鹮衣道:“送完清粥过来便好。”两小童领命,引了众人离去,江鹅衣、沈鹂衣道:“鹮衣师姐,待你好些了,我们再来看你啊。”
江带鹤、林带猿、原带羖三人推门入屋。朱鹮衣喝下几口热鸡汤,面上回了三分血色,却依旧苍白虚弱,她满眼歉意,说道:“鹮衣无用,让师兄师姐担心了。”
江带鹤三人见她无恙,便也放心,江带鹤问道:“鹮衣,你怎倒在烟迟林外的杏花树下,是什么人安算了你么?”朱鹮衣面有愧色,道:“是鹮衣无能,昨夜淋了一场大雨,今日竟身子不支,倒在了树下……”
秦凰衣瞧她这般模样,心起疑惑,问道:“两位小童说你三日前便离开了烟迟林,莫非你根本没走,一直都在烟迟林。”
朱鹮衣点了点头,承认了此事,说道:“爹爹不在烟迟林,我多住也无益;我想回湘水门,又无颜面对师父和娘。若是到江湖游走散心,可我如今已成笑柄,只会遭人嘲笑罢了。天大地大,我无处可去,便在林外踟蹰徘徊了三日。”
朱鹮衣本就郁结于心,心神憔悴,在烟迟林外徘徊三日,又淋了一夜大雨,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杏花树下。此刻,她的伤心难过全装在眼中,显而易见。
江带鹤摇头无奈,暗暗叹这师妹痴傻,林带猿道:“师妹怎如此懊丧,你背靠湘水门与烟迟林,婚姻一事,非你过错,江湖中谁敢笑你?”
朱鹮衣满脸颓丧,带着哭腔说道:“大家明着不敢嘲笑,暗地里都笑我呢!笑我成亲在即,却被旁人捷足先登。”她为情所伤,心中又痛又恨,却无处发泄,捏起了枕头,又缓缓放回。
凤凰二衣瞧她情绪激动,忙道:“师妹,你受了风寒,不能劳神的。你好好歇息,我们五个都在这里陪你呢。”江带鹤听了,便带猿驹二人离去。朱鹮衣在东五衣的陪伴下,好好歇息了一夜。
翌日,夏荷衣最早来了小木屋,却不敢敲门,只在屋外徘徊了许久,直到身后传来了江带鹤的声音,“荷衣,你担心鹮衣,只管大胆敲门便是。”
夏荷衣满心欢喜,转头一看,却见江带鹤带了众师弟师妹们前来。庭前聚了众人,东六衣也打开房门,齐齐走出。朱鹮衣眉宇间仍蕴寡郁之色,面上却已恢复了往日的七分神采。
众人忙上前问好,湘水门六带十八衣言笑晏晏间,蚁童、蜊童却飞奔来报,说道:“大小姐,居士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