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声绎信“小固看历史”。这是今晨如台风般横扫中国的名字。都这样的年份了,竟还有人把所谓张振武案的旧台账翻摆出来,讲什么“旧事解密”。
对北洋旧历略有知晓这事的人,应知晓此事乃彼时圣皇帝陛下为笼络副总统黎大邦鼓捣出的权宜计,结果具体执行的陆建章性子实在,见了大总统与段大宗的命令,便把案子办得急了,未能于濛濛中察得天心的实意,于南北和议的关键时期杀出一桩大案。只是这位看历史的小固不知作何想,倒自以为同圣心多贴切的,在缺乏引用的故事串讲里,说出张振武是孙党走狗、湖北乱党勾结逊清支持者及张作霖日本人英国人美国人巴西人欲杀大邦甚至陛下、孙贼欲用此事给袁总统黎副总统卖恩以永绝立宪之道,把张振武赴京调和南北“复原”成湖北佬到京师来杀段庐王,还在如此狰狞的漫天诳语尾声,非要跪拜着赞扬陛下大邦何等圣明杀了民社贼人永绝后患之类的。最可怖的是竟还敢在下集预告里抬出宋案,说此是陛下亲力亲为。
拍马屁的历史底蕴糟坏至此,就会像这位般,好生使平凡庸碌的自己,被帝国的马蹄,奔往泼天的大灾狱。
楼上秘书处的老魏是断不信此间一点阴谋也无的:“这账号,认证的华北历史博士,可能不晓得皇上在张案上多牢不住面子?杀了人还比到报纸媒体一群政客他肩膀说我晓得我杀人不对但我没法都是黎副总统要干坏事。而且还敢扯宋案?叶老,你说他都敢扯宋案了,他背后没得个共和党,还没得个回銮派啊!”
这便是今日的开始。一小袋垃圾,掉了颗袖扣的官袂,不知缘何铺了水也梳不下去的旋翘的右鬓。热爱评辩是非的人自网际的格方阡陌摆谈到老城的巷尾街头。“你晓不晓得小固——”“哎呀那个小固说得——”小固接映着小固,仿佛中国人都于这一日清晨得了个可使人疼爱的小亲戚。路过的股长科员搜罗着《中华帝国早期史》必修课里提到的空位期议会乱局,传声各群落纷扰地谈论一个又一个“真实解密”的陨落,甚至连中学生也在包子铺里鼓捣着孙文、黄兴和黎元洪的名字。只是不熟谙历史的中年人力车夫对此事颇惶恐,在伴着踩踏的吞吐中谨慎又小心地询问着许于他眼里生了一副官家学士样的这位乘客,朝廷为什么要把一个颂扬圣上功德的年轻人送进班房里呢。
“于空位时期,部分议员总以为有共和二字傍身便有如授了天命,便什么都敢做了。有人认为老檀城伯用法严酷,却不见张振武一干人对黎大邦的狠辣,是以为政见不合必要用杀头来换的,怎个就无人说狠辣了?何况,就算孙文那人有千万的酷烈残横,可他也不是傻子,缘何不在那时挑衅陛下,用他们那套做派压倒怜爱仁德的圣皇?还不是因为连他都觉得此事做不得大文章,不过彼年代寻常罢了,难不成他孙党还少杀良人了不成?”
我自人力车上下来,路经宪法广场的荧屏时,权威专家的姓名已经演过,虽不知他的牌号,但普天下已只能被这人恳切与实诚说服了。天坠下如张案的事实般濛濛的冷珠,在这样的年份,还有谁会关心一个一百多年前叫嚷着共和改造更易中华的政客的死亡呢,毕竟,当时所有的在场者、痛苦者、复仇者与旁观者,除了陛下,都早已死到不知哪一处地基与荒山野水下了。
“袁世凯活得可真长啊。”
我提着满布袋的印刷材料,一边为因一点小小的遗忘而多花了84块6买了个大概也就值20块的布袋还因念着可怜的小固而忘了要发票的蠢事悲叹,一边发散着大逆不道的小小惊讶。
后来,已是晚饭时候了。小寒的晚餐是腾着热气的煮羊肉。这与云棠的羊肉汤锅并不一样,但也不是纯粹的华北涮肉景色。我们夫妻两个咀嚼撕扯的能力都已不足,只得以煮烂的靡肉卷混软糯的卷白,伴着煮泡在另一锅的冻笋,裹一些川南的腐乳井盐胡荽小椒。味觉的流失意味着味觉的贪婪,肠胃受不了的,便是肠胃所谋求的,痛苦些就痛苦些吧,人生不是上主眼前的白马,短暂又必将衰朽的生命里,有一处端的要谋求这深挖了心内搏动的欲,缘何不把它献给这样的方业域维呢?长命百岁的人里,又有谁能像皇上那样信乐、悠游、分明地在整个世界上部署他的爱憎?
我们边吃饭边听着广播。
今天已经被大使馆拘留到川崎大殿的小固,昨日尚能在横滨矶子一处没有厕所洗浴的便宜房间,望着上涨的粉丝数做着靠广告收益翻身的梦。他毕业于日本的北洋日本工业学校,一家未有任何备案的冒牌学校。传声也因为错误的认证被责令罚款、道歉,董事会全体成员还得带着审核组所有工作人员自己掏门票钱去紫禁城里跪四个半小时。
“已按法序推进。”
是啊,什么东西,都是这样的。广播里的,电视里的,手机里的,还有,那里的,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