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一天,你会失去一切。”
“我会用自己的双手获得一切。”
“当然,你可以得到权力、地位、金钱或是其他什么能够满足你膨胀野心的东西,但我可以笃定,你会丢失良知、善心、纯良,到最后连一点人性也将不复存在!”
“我不会成为蜥蜴,也不会成为菊刀蚊,更不会成为一只野狗。”
“你不会成为它们,因为你会变成比它们更加可怕的存在。”
“你是来说教我的?来自我的潜意识?”江都望着眼前一团墨色的雾气。
“我不打谜语,这些问题是你内心的挣扎,虽然你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枪决同袍,屠戮平民,背负着叛国的罪名,但你本质上却不是个嗜杀之人,你害怕见到血,也畏惧那些死亡者僵硬扭曲的面孔,你拿冷酷作伪装,用无情为面具,可见到许茂杰的死,你不顾身份泄露的风险前往医院杀死了绰将,也因为蜥蜴人杀死了一个无辜的少女而愤怒,你有一颗炽热的心,可是鲜血淋漓的手已经无法掩面了……”
“够了!”
“看来你是到现在都不想承认这些,你觉得自己现在无所适从,哪怕不断向上攀爬,也依旧无法填补内心的空虚感,因为你自己也不知晓自己需要何物,就算你到了帕顿那个位置,你最后也不会得到满足,谁会知道,你是不是下一个战争贩子?”
“我不是,也不会是,我就是我!”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江都?还是芬恩?”
“想想吧,朋友,不然你势必会死在这里。”黑雾逐渐迷蒙,最后消散不见。
“咳!”江都从梦中惊醒,他瞪大双眼,攥住了胸口的衣物,一股绞痛感自胸膛传出,像是水中的漩涡,不断旋转,且愈来愈快,甚至要将他整个身子扭进这个螺旋的洞里。
“呃!啊!”低沉的呻 吟在黑暗中来回碰撞,只是这对缓解痛苦没有半分作用,更像是歌颂这苦痛的亡灵曲,或是魔鬼在一旁无情的讥笑。
江都绷紧上下颌,牙齿死死扣紧,发出清脆的摩擦声,豆大的汗珠顺着鼓起的青筋滑落,整张脸扭曲成一团乱麻,他伏趴在床上,胸口新配发的上衣已经被抓出了一个窟窿,于是他又抓紧了床单,但剧痛却仍没有减轻半分,片刻后,江都缩成一团的身体开始不自主的痉挛,后背的肌肉开始颤抖,时隔十几秒就会有一次大震颤。
足足半小时后,早已虚脱的江都瘫倒在床上,他已经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遍身的汗水开始逐渐在回暖的体温下干燥,那剧痛消失了,但江都清楚,它只是暂时蛰伏了起来,等待着下一次的冲击,且会更加剧烈,更加难以忍受。
“不知道,我能挺过几次。”江都心中默念一声,随即闭上了双眼,不知是睡去了还是昏死了过去。
而对面牢房里的病狼试验者则坐在床上平静地观望着对面的一切,他摸了摸自己锋利狭长的尖爪,垂下头喃喃细语。
而在实验室地下二层,也便是牢房的上一层里,莫里森正负手在后望着显示屏中红橙色的人形身影,他已经倒在了漆黑中,没有太大的动作。
“这是他第几次发作了?”
“教授,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一次都没有昏迷吗?”
“是的,第一次九分钟,第二次十六分钟,第三次有二十八分钟,他都处于神志清醒状态。”
“好,好啊,帕顿真是为我送来了一个完美的实验体,他的身体素质和意志力简直……无法形容,像是赫拉克勒斯,或者是史蒂夫·罗杰斯,只是这两者都不存在,而他——江都·谢尔顿,他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并且为我所用,这多么美妙啊!”
“可是教授,我们无法保证下一次,或是再下次他能否撑过去,毕竟这痛苦等级是呈指数级增加的。”
“他会挺过去的,我对他有信心。”
“我不知道您的信心从何而来,数据显示,第三次痛苦潮汐到第二十四分钟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出现了强烈的波动,后面还有衰弱的情况,我认为他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你觉得他会和那头病狼一样?”
“这……我不敢肯定。”
“那你就大可相信他,或许我应当让他的意志再坚强一些,仇恨无疑是个好方法。”
助手想起了教授曾经那些残忍无道的做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教授,我要提醒您,他的力量正在逐渐恢复,并且已经恢复了一小部分,你那些行为可能会导致无法预料的后果,毕竟他和原来的试验者不一样。”
莫里森捏起了下巴,认真思索起来:“嗯,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先暂时这样,继续观察他的情况,根据药效,两天之后就应当是第四次潮汐发作的时间。”
“可教授,那时恐怕他已经恢复了绝大部分力量,我们可能会难以控制住他。”
“不必担心这事,C气体我们有的是,不,不行,目前暂时不能让他失去气力,一旦他失去了血清力量的支撑,面对着愈强的痛苦潮汐,他极有可能会垮掉。”
“那要怎么办?”
“给他戴上电磁镣铐,上最重的镣锁。”
“是。”
“对了,去和托雷或者是门罗交涉一下,和他们要一些遥控炸弹,当然,最好威力小一些,最多只炸断双脚就好,让他们将炸弹安装进镣铐里,一旦江都试图挣脱,炸弹便直接爆炸,废掉他的双脚。”莫里森平静地说道。
“可这样我们培养他的意义又何在呢?”
“呵呵,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这就是最好的办法,我可不想一个弥足恐怖又对我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溜掉。”
莫里森眼中闪过精光,冷冷说道:“他逃走之后必定会来复仇,而你知道他可能做出什么行为吗?”
助手想象到了一些后果,但还是摇了摇头。
“他会血洗了这里的所有人,杀掉任何一个他所见过的面孔,而这基地,也将不复存在。”
助手似是想到了自己的死相,身躯不由一颤,扭过头开始联系门罗。
江都已是不知多少次从噩梦中苏醒,可能是三分钟,也可能是五分钟,他的精神极为疲惫,每一次梦境都是一场折磨,也必定以诡异或是惨烈的结局而结束。
而每一场梦境,都会似有似无地指向黑雾所说的问题,他究竟是什么人?又以何种身份而存活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努力追寻的目标又是否存在意义?
江都想不明白,最初他的意志很坚定,他就是要为了自己而活着,登顶这座城市的王座,可后来他却渐渐动摇了。无论是超级士兵还是侦探、刽子手、叛国贼,每种身份都无比丰富且沉重,而当这些经历全部归于一个人的时候,对于自我的认知也便愈加模糊了。
“我在追寻什么呢?或者说意义何在?”
江都陷入了哲学的究极问题之中,但更多的则是偏向抑郁,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环境的影响,江都·谢尔顿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问题被挖掘了出来,不容乐观的是,他的心正在沉沦。
哗啦哗啦哗啦,耳边传来了一阵海水拍击之声,江都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艘小木筏上,墨色的水流正顺着木头间的缝隙涌上筏面,浸湿了江都的发丝和耳廓,他坐起身,望着四周渺茫无际的海水。
“没想到到了海上,这次会遇见什么样子的怪物呢?”
可等待了许久也没有任何意外出现,没有惊涛骇浪,没有恐怖的海怪,只有一层一层扑叠的浪花,于是江都坐了下来,望着海面怔怔出神。
“我要如何才能醒过来?死亡可以吗?”
“生命的意义何在?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江都抬起头望着蔚蓝的天空,那天空澄澈似琉璃,不带一片洁白。
“为了远大的目标吗?可目标又是什么呢?称王吗?这样就满足了?”
“我若是达成了这个目标,那么被我杀死的人呢?他们难道就该死吗?我在努力向前,可我踩着的却是累累白骨。”
江都觉得自己的身躯都变得轻盈了,木筏消失了,他直接沉入到了海水之中,但他没有挣扎,反而放松了身体。
起初,他还能透过水流望见光芒,但随着渐渐的深沉,周遭的一切都漆黑了,他融入了黑暗之中,从皮肤到血肉骨骼渐渐融化分解,与墨色的海水融合在了一起。
而在上一层的观察室中,助手急匆匆离开座位,前往莫里森的休息房间。
“教授,教授。”
“什么事?”
“不好了,你快去看看那个试验者,他出了一些问题。”
莫里森的房间传出了一阵骚动,片刻后他从房间中出来,戴上了一副眼镜:“怎么了,他发生什么事了?!”
“本该在两个小时前就发作的第四次痛苦潮汐并没有到来,他从九个小时前就始终躺在病床上,动也不动。”
“他的体温有没有变化?”
“没有太大变化,保持在正常水平。”
“那就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他是在睡觉吗?”
“不清楚,平时他进入深度睡眠时体温会下降33华氏度,而且会有翻动现象,但现在他的体温并没有下降,而是直挺挺躺在那里。”
莫里森皱紧眉头,将本就丑陋的面容揉在一起:“走,通知威尔,让他带几个人下去看看,让他们小心一些,虽然他戴着电磁镣铐,但不排除这是他的计策。”
“明白。”
大胡子领着两名壮汉推开了关押室的门,为保险起见,他们全副武装,但是没有带任何枪械。
“把灯打开!”
啪!漆黑无比的关押室瞬间明亮无比,白色的灯光将关押走廊映照得一清二楚,关押室的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多少试验者,大部分都已经死在了陆续的试验中,而仅存的几个也都是些失败品。
关押室中传出一些细碎的动静,试验者们对突如其来的光芒感到了强烈不适,但他们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忍耐着这许久未见的光明所带来的不适感。
大胡子径直走到了关押江都的房间,他瞥了一眼对面牢房里的那头病狼,他依旧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大小两只眼睛平静地观望一切。
大胡子嗤笑一声,不再理会他:“把门打开。”
江都躺在床上,身体绷得笔直,肌肉也簇在一起,显出强健的体格,他眉头紧蹙,眼皮颤动,很明显睡得并不安稳,但却没有苏醒过来的意思。
“教授,需不需要叫醒他?”
莫里森望着视频中江都的身影,有些犹豫,仅靠面部表情,他很难猜测江都是否在经历着第四次痛苦潮汐。能撑过前三次的试验者并不多,迄今为止,莫里森也没有完全掌握第四次潮汐的详细资料,最大的症状便是体温的变化,但现在江都体温平稳,他只能凭借经验来判断情况,而且还必须要小心,一旦失误导致江都经历潮汐失败,那么他也就成为一个失败品了。
“别,先不用,检查一下他的状况,但注意别吵醒他。”
“是。”
威尔靠近江都,照向他的脸,江都的脸很平和,既不扭曲,也没有痛苦之色,如同正常的睡眠者一样,于是威尔又将手指贴近鼻孔,两道滚热的气流喷向他的手指。
“教授,面色平静,呼吸正常,大体没有什么情况。”
莫里森捏起下巴,迟疑片刻,最终说道:“回来吧。”
威尔松开无线电,转身和手下离开了关押室,灯光熄灭,关押走廊恢复了往日的漆黑与死寂,而在黑暗之中,江都睁开了眼,望着平滑的天花板。
“教授,您怎么看?”助手关闭了关押室的摄像,转而打开了红外系统,屏幕中出现了红橙色的人体。
“静观其变,他很特殊,我们不能拿之前的数据来对比。”
“您为什么对他这么有信心?就因为他丰富的经历?还是说他惊人的身体素质?”
“这些也很重要,但更多的是我的直觉。”
“直觉?”助手意外地望着教授,这位看似不着边幅的男人实际上尤为重视数字,很难想象竟会从他口中说出直觉这种词。
“您开始相信上帝了?”
“我不信上帝,上帝可没有数字可靠,但是对于江都,我宁愿选择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希望他能给我带来一些惊喜。”
江都的确经历着痛苦潮汐,但那已经是两个小时前的事了,莫里森的猜测没有出错,第四次海浪般地痛苦已经来临了,只是江都以惊人的毅力挺了过去且没有动弹一下,这次的痛苦要比前三次更加猛烈,使他有数次险些昏迷过去,但好在他咬牙挺住了。这次的疼痛虽然猛烈,但并不漫长,不然江都猜测自己撑不过去。
之后他便伪装成了昏睡中的模样,此时完全黑暗的环境内,他的双眼明亮闪闪,碧色的瞳孔上有一道并不明显的圆环。
江都望向天花板,此刻天花板的棱角已经十分清晰,不再同之前那般漆黑不可见,他明白,自己挺过来了,不知名的血清强化了他的视觉能力。因此他要隐忍,不鸣则已,一鸣则要杀人!
“我为了什么而活着?我不知道,称王称霸或许也并非是我最后的目标,但我知道什么叫做知足,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我的确有罪,我该死,但正因如此我才要活着,哪怕审判,也不应该是死在这些人手里。”
而在此时,寂静的走廊里响起了富有节奏的敲击声,江都的耳朵动了动,片刻后,他抬起了头,直勾勾望着对面牢房里的那道身影。
那道身影依旧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他看到了江都在望着他,他能看到那双明亮饱含情绪的眼,于是他笑了笑,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