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倪少游巧留暗语会天魁,南亭凤骤下杀手向捕快
韩若壁并不在意,做了个怪样,笑道:“除你以外,没人再当面挑剔我的行事作风了。”
“那当然,你的名头在那儿摆着呢。”黄芩哂笑。
“你以为别人是怕我才不敢挑剔的?”
“难道不是?”黄芩道:“天魁的名号还是很能唬得住人的。”
“你错了。”韩若壁深吸一口气,面上显出半是自信半是得意的神情,“靠得并非名号,而是我的行事作风本就无可挑剔。”冲黄芩调皮地眨了眨眼,故意意味深长又道:“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我自信都无可挑剔。这方面,你可是试过的哦。”
说到‘任何地方、任何事’时,他的语气尤其着重、肯定,还特意拖长了尾音,双目中闪烁起异常暧昧的流光。
黄芩本想出言反驳他哪来的自信,倏时却那样的目光感染,只觉一阵甜蜜的冲动如波浪般顺着头顶往下 流淌,某种潜藏的渴望就此萌动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真是美妙极了!
韩若壁已不需再刻意营造什么氛围和环境,只需一个动作、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足以打动他,并引发冲动了。
黄芩本能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汲取到更多这样美妙的感觉。同时,他的目光也幻化在韩若壁的眼中,忽尔幽深,忽尔杳渺,忽尔迷 离。
理所当然的,韩若壁同样觉察到了,自然而然地伸手把两只胳膊搭在黄芩的肩膀上,一面继续打量着他,一面压低了声音,嘴角勾勒出向上的线条,以极具挑 逗意味的语调缓缓吐露:“黄捕头,你说是不是?”
这时际,二人彼此凝视,彼此吸引,眼光开始恍惚起来。
黄芩的嗓子因激动而沙哑:“别动!莫说话!就这样......好不好?”
没能等到韩若壁的答复,因为对面的嘴唇已电光石火贴了上来。黄芩身躯一震,也激动地伸出双手,搂住了韩若壁的头。
他们如胶似漆、他们无比热烈、他们自然而然地搂抱在一起。
以往,对于韩若壁的诸多‘自大’言行,黄芩向来颇有微辞,怎的眼下却不但不反唇相讥,还轻易被引发了冲动?难道就因为中意他,便对他的特质从不习惯到不得不习惯,再到不能没有,最后爱乌及乌了?这倒是说得过去,毕竟此种较为常见的定式,是人类强大适应力的体现。
黄芩是人,而且在适应力方面显然比一般人更为强大。
可是,至少这一次,‘点燃’黄芩的,不是韩若壁‘自大’的特质,而是无意间流露出的不在乎他人看法,甚至于黄芩的看法,不拘谨、无束缚,不矫揉造、潇洒不羁的性情和风姿。
当然这时候黄捕头可没空想这么多,冲动上头了,哪里还顾得上想?
二人如此这般纠缠厮磨在一起,沉默而激烈地持续着,无论是‘点火的’还是‘被点的’都深陷其中,几乎要丧失掉应有的控制力。
幸好,只是‘几乎’。
毕竟他们还留有一线理智,脑子里再是繁星满天、火树银花,也明白时下并非枕上弄兵、雨覆云翻的好时机。
终于,黄芩以极小的动作、坚决地推开了韩若壁,又用力拍打了几下自己那染上激情的双颊,努力平抚剧烈而压抑的鼻息,“该去客栈找宫姑娘了。”
尽管心底有个小人儿在撒泼打滚叫嚣着舍不得,韩若壁还是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点头回应:“虽然扫兴,但时间确是不多了。”
这一回,二人没有分头行动,而是一齐进城去往‘福临客栈’。
这日的‘福临客栈’和往常有那么点儿不一样,门口的望杆上挂的并非招旗,而是一副字,墨迹未干,应该是新近完成的,虽说写得还算凑合,但一看就知道非是名家手笔。
韩若壁瞧见这副字时愣了愣,并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上面写的:‘碧海无波,瑶台有路。’随及加快脚步进去客栈。
黄芩跟在他身后。
二人来到柜台前,向掌柜的问明了宫露白住的是地字三号房,就在右手的第三间。
黄芩转身走了,韩若壁却留在原地,不紧不慢地问掌柜的门口的那副字是何人所写。
听他的语气像是没话找话。
黄芩当然知道韩若壁不会无缘无故与人闲扯,便复转回来看他想干什么。
掌柜的回复说是玄字一号房的客人写的。
韩若壁耸了耸肩,一副瞧不上的模样叹道:“字写得那么丑,也好意思挂出来,不怕招来晦气吗?”
“说笑了。顶多是入不了您这种行家的眼。”掌柜的摸着胡子,呷呷笑道:“不瞒您说,那位客人出了银子,一两银子挂一天。这么好赚的买卖,我们不可能不做的。”
韩若壁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柜台。
瞧他去的方向并非地字三号房,黄芩不禁跟上去疑道:“你要上哪儿去?和那副字有关吗?”
韩若壁凑近他的耳根,小声道:“‘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曾是‘北斗会’的一句暗语,虽然早已作废了。”
黄芩眼珠一转,“什么时候作废的?”
韩若壁心里暗叹一声,面上平静如常,“把老五逐出去后。”
“我明白了。”黄芩当即心下雪亮,“玄字一号房的客人八成就是他了。”
“他一定有急事,总得去瞧瞧才放心。”旋即,他又伸手作邀请状道:“一起吧?”
“不了,他要见的是你,可不是我。我跟着,你们说话反而不便。”黄芩摇了摇头,“这样好了,你去会他,我去见宫姑娘。”说罢,转身疾步往地字三号房的方向去了。
韩若壁本想再说些什么,也作了罢,转上到二楼,往玄字一号房而去。
不用他敲,门竟打开了,里面站着笑颜逐开的倪少游:“这种脚步声,只能是大当家了。”他伸头探向韩若壁的身后看了看,“那个捕快没跟来?”似乎松了口气。
“他有别的事。”韩若壁淡淡一笑,“‘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思量便合双飞去。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你倒是很会选暗语啊。”语气里隐有几分不满。
倪少游垂下头,有点尴尬,“我只是随便挑了句引大当家前来接头,没别的意思。”回身,他把门关上了。
韩若壁毫不生疏地来到桌前坐定,“你因何知道我会来此?”
倪少游热情地替他倒了杯茶,“我打听到和你们一路的宫姑娘在这里住下了,就来碰碰运气。”
韩若壁正好觉得口渴,接过一口气喝了,“何事?”
“虽然大当家没和我说什么‘三杀’、‘玄阙宝箓’的事,可我听得出来,大当家是要对付赵元节。是吗?”
韩若壁抹了把嘴,洒脱一笑,“算是吧。”
“既如此,我得到的这个消息对大当家而言就很重要了。”
韩若壁不动声色,道:“重不重要的,说出来才知道吧。”
倪少游面色凝重,道:“李自然早些时候已经离开江西了。”
这确是出乎韩若壁的意料,他‘噫’了声,“怎么,他竟不放心赵元节,要亲自出马来取‘玄阙宝箓’?”
“确有可能。我不得不给大当家提个醒,一个赵元节已是极为麻烦,倘若再加上李自然,我担心......”
韩若壁打断他道:“我倒觉得,很可能是宁王派了其他任务给李自然,与‘玄阙宝箓’并无关系。”
倪少游点头,“也有此种可能,但终归有备无患,大当家还是该多加一份小心才好。”
韩若壁点头思忖片刻,皱眉道:“这个消息是王大人差人通知你的?”他心里狐疑不定。
“不是。”
韩若壁更加疑惑了,追问道:“那哪来的消息?”
倪少游踌躇片刻,用力‘嘿’了声,才道:“虽然大当家不认我这个兄弟了,我却把大当家放在心尖尖上,绝不会对大当家有所隐瞒。老实说,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是南亭凤。”
听到南亭凤这个名字,韩若壁的眉毛微挑了挑,隐晦地笑了声。
“他原本跟在王大人身边,我投奔王大人后没多久,他就被杨大人借去办事了。”
韩若壁奇道:“哪个杨大人?华盖殿大学士杨廷和?”
倪少游点了几下头,道:“正是。”
“不会吧?”韩若壁将信将疑,“以杨廷和的身份、地位,哪至于缺少人手?”
他边思索边暗想:说不准那个杨大学士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脏活计需要别人帮着解决,又怕被政敌盯上,才‘借人办事’。
恰如韩若壁所料,倪少游回道:“据我所知,杨大人需要一张生面孔替他办事,而且要求绝对信得过,并且武功高强。”
“他要办什么事?”
倪少游摊手,无奈道:“我哪里知道。不过,南亭凤肯定知道。”
“都说官官相护,王大人和杨大人的私交果然不错。”韩若壁语带讥讽地笑了声,“否则,管理内阁的首辅大臣,如何能越权指派兵部旗下的王守仁?而王守仁这只老狐狸,又岂是能被别人随意指派得了的?”
听他语出不敬,倪少游干笑两声,“杨大人没有亲自出面,是通过兵部尚书王琼传达的指示,所以王大人才不好推辞。”
韩若壁不屑道:“这话,是你们王大人说的吧?”
倪少游点头。
韩若壁在心里‘切’了声,暗道:倘是没甚私交,杨廷和敢借王守仁的属下,来替自己办隐秘之事?鬼才相信。至于让兵部尚书王琼传令,想来不过走走过场,掩人耳目罢了。
他灵机一动,道:“王大人另外交待给你的任务,是不是和这个南亭凤有关?”
“并无关系。”倪少游摇头道:“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南亭凤。”
“这么说是巧合喽?” 韩若壁停顿了一下,道:“王大人交待你的到底是什么任务?我瞧你之前一副不大愿意说的样子。”
倪少游犹豫再三,为难道:“这件事和大当家真是没甚关系。”
他越不想说,韩若壁就越想知道,当即拉下脸,道:“怎么,没关系就和我说不得了吗?”
见不得大当家露出如此不快的表情,倪少游立刻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王大人让我送一封信给韶州府的官员,催讨甲胄和军粮。”
却原来,虽然户部是国家财政的中枢,应该统一管理、输送军队的补给,但事实上却完全没有实权。军队的粮饷补给一直是由各个州府按规定直接输送给军队的,户部只在账目上进行监督。基于这样的操作,一个州府可能要向几个,乃至十几个不同的军队输送粮饷补给,而一个军队也可能要接受几个甚至十几个州府的粮饷补给,实在很难统一规划,供应不足的情况时有发生。那些足额输送的州府,是不会替由于各种原因没法足额输送的州府多承担军队的粮饷补给的。因此,军队派人催讨也在情理之中。
韩若壁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你同南亭凤是不是很熟?”
倪少游轻笑了声,“还行,一起喝过几次酒。”
“那你可知道他来韶州做什么?”
“他没说,但我猜应该和宁王、李自然有关。”
“此话怎讲?”
“因为南亭凤遇到我后,让我回去时顺便帮杨大人带个消息给王大人。他的这个消息是有关宁王的。而且,他还提到李自然近期已经离开了江西。”
韩若壁听言,脑中疑窦丛生,“有关宁王的消息?是什么?”
倪少游低头权衡了一下后,还是豁出去说了,“南亭凤说杨大人私下里曾给宁王写过一封信用于试探。从宁王的回信看,杨大人认为宁王并没有起兵造反的胆子,只是想凭借囤积兵力、扩张势力,以便捞取一些好处。所以,杨大人希望王大人不要太过担心,更不要轻举枉动。他想让我带的就是这个消息。”
韩若壁嘿嘿笑道:“哎呀,这恐怕难了。以我所见,王守仁大人同杨廷和大人的看法似乎很不一致啊。”摸了摸下巴,他一挑眉毛,又道:“嗯,我们想会一会这个南亭凤。他现下人在何处?”
倪少游惊喜道:“我们?大当家和我吗?”
这么快,他就把黄芩给忘了,想来是潜意识里根本不愿记得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韩若壁眼光一瞟,道:“当然是高邮的黄捕头。他可是王大人钦点的,岂能独享清闲?”
倪少游顿感失落,也不如刚才积极了,“南亭凤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韩若壁则好像完全没有这种担忧的样子,“他本是王大人的麾下,我们现在也在替王大人做事,至少大家还是一条船上的,不至于连见一面都不行吧。”
“他目前应该离此不远。”倪少游不忍忤了他的意思,只得道:“要不这样,大当家你先坐一坐,我这就去试着联系他看看。”
“嗯。”韩若壁大马金刀地坐着:“那当然再好不过了,只是要辛苦你跑一趟。”
倪少游笑道:“替大当家办事,小五不觉得辛苦。”
说罢,他开门正要出去,却见门边抱肩站着一人,正是黄芩。
怎么看黄芩怎么不顺眼,倪少游忍不住讥讽道:“你一直站在外面偷听我和大当家说话?”
黄芩没拿正眼瞧他,只道:“没有必要的事,我从来不做。我若是想知道,问他便可,何必偷听。”
言下之意,好像只要他问了,韩若壁理所当然会告诉他一样。
倪少游听言,心头妒火直窜,脑子里一片混乱,嘴上立时没了把门的。他恨恨地把牙关咬出了声,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若非大当家沾染上你,你不过贱民一个,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反而吓了一跳,生怕惹恼了对方,逃也似的一溜小跑着下楼去了。
黄芩倒是没怎样,只是向楼梯口倪少游消失的地方冷淡地瞧了眼,转身进了他的屋。
韩若壁招呼黄芩在对面坐下,扬眉笑道:“怎么样,宫姑娘愿意走一遭‘解剑园’吗?”
黄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本来,她是不愿意的,但听我说‘黄膘紫骝’极可能就是‘三杀’团伙的成员,而这些人又很可能跑去帮‘南华帮’同‘解剑园’火并,便又愿意了。我瞧她眼睛里快有火烧起来了,急得什么似的,三下五除二收拾了东西,走得比兔子都快。”
韩若壁的嘴角带出一丝意味难测的笑意,“你费这么大力气,是帮她,还是害她?”
黄芩不置可否,反问道:“你和那个老五又有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韩若壁不答,反而悠悠问道:“刚才他都骂到你脸上了,怎的不回骂他。”
原来,倪少游的声音虽小,但以韩若壁的耳力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黄芩不值一哂,“骂来骂去有何意义,免了吧。他真要再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一尺劈了他。”
韩若壁道:“你未免也太能沉得住气了吧?”
“沉得住气,不好吗?”
韩若壁叹息道:“太沉得住气的人,做起事来大多显得冷酷无情。”
黄芩轻轻一笑,道:“‘显得’是外人看的,是不是冷酷无情,只有自己知道。”
“那你觉得自己算冷酷无情吗?”
黄芩沉默了一瞬,“要看对谁。”
韩若壁摇头轻叹一声,道:“世人眼孔浅,没人会喜欢‘显得’冷酷无情的人,即使他内心重情重义。所以,想要活得好,装也得装出点儿人情味来。”
黄芩的眸子闪动了一下,“这么说,你的人情味是装出来的?”
韩若壁盯着他瞧了半晌,嘿嘿一笑,转移话题道:“反正,要是换作我,别人不讲道理地骂过来,我一定骂回去。”
黄芩仍不为所动,“他骂他的,只要不理会,就是朝天吐口水,最后落了他自己一头一脸。至于不讲道理,就拼手段好了,骂大街管什么用,想过招,总得拿出点儿真本事来。”
韩若壁听得心头一惊,担心过后黄芩会对倪少游施什么手段,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故意大声笑道:“好了好了,瞧在我的面子上,你可别难为他。要说武功,你一根手指就能弄死他,何必置气?他倒是为我们带来了一个非常惊人的消息。”
黄芩立刻有了兴趣,探身追问道:“什么消息?”
韩若壁神神秘秘道:“李自然已经离开南昌了。”
黄芩面露惊讶之色,“他也要来取‘玄阙宝箓’?”
紧接着,他又否定了这一想法,“不对,这事对李自然而言,算不得大事。此种时候,他该呆在南昌宁王府里坐镇,不是吗?如何会轻易离开?宁王又怎肯放他出来?”
“我也这么想,所以怀疑他可能另有重要任务。”
“有些蹊跷。”黄芩深思片刻,“眼下,正是宁王厉兵秣马之际,什么任务能劳动李自然离开?”
韩若壁摁着脑门想了一阵也想不出来,歪了歪嘴,索性想放弃了,“算了算了,不想了。这件事,本该王守仁去操心,与我们何干,不必为它绞尽脑汁。”
“怎么没关系?”黄芩反驳道:“如果李自然确是赶来同赵元节会合,取回‘玄阙宝箓’的,对我们岂非是个天大的麻烦?”
韩若壁‘哈’了声,道:“管他是不是天大的麻烦,只要不找我们的麻烦,就不怕。”
“你莫不是做梦吧,”黄芩奇道:“怎可能不找我们的麻烦?”
韩若壁晃着脑袋笑道:“第一,我相信以‘太玄天师’李自然的身份、法力,不至于巴巴地从南昌赶过来,取一件尚且不知底细的‘玄阙宝箓’。第二,我已经盘算好了,如果李自然跑来会合的,在他们帮‘南华帮’偷袭‘解剑园’的那天,‘三杀’肯定也不能袖手旁观,那么‘三杀’的巢穴必然空虚,我们就选在那个时候去端他们的‘老巢’,想来李自然是不可能来得及再跑回来阻止我们的。”
黄芩有点儿想不通,“你怎么能确定‘玄阙宝箓’就在‘三杀’的巢穴?”
韩若壁做了个把嘴巴缝起来的动作,眯眼微笑,没有吭声。
他这副模样难免让人以为心中早有了底,只是故意卖关子逗弄黄芩。
果然,黄芩也是如此以为的,加之考虑到‘北斗会’很有些打探消息的神通,若说从某些特殊渠道获知‘玄阙宝箓’就在‘三杀’的巢穴内也不是没有可能,便没再追问了。
韩若壁暗里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他根本没法确定‘玄阙宝箓’就在‘三杀’的巢穴,而且也并不关心到底在不在。毕竟他对‘三杀’从刘谨那儿得来的大量金银财宝的兴趣,要远远大于‘玄阙宝箓’。当然,如果‘玄阙宝箓’正好也在其中,他便顺手夺了,如果不在,就先把那些金银财宝抢夺到手再说。
黄芩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皱起眉头,道:“你那个老五的消息,到底可不可靠?如果不可靠,我们岂非白费力气?”
“这事可不好说。”韩若壁脸上的神色有些捉摸不定,似乎不是很有把握,道:“按说,老五办事算得谨慎小心,但这个消息是他从别人那儿打听来的,到底有多靠谱,我也拿不准。不过,我已经让他和消息人联络去了。有些事,总要当面接触、探试过后,才能放心。”
黄芩皱眉道:“原来是个线人。可这样的人,一般都不会愿意出来见面吧。”
韩若壁摇头,语速很快道:“不是什么线人,是个和你我情况差不多的办事人,叫南亭凤。”而后,他把具体情况向黄芩细细说道了一番。
听闻南亭凤的名字时,黄芩的眼光一紧,道:“南亭凤?哪个南亭凤?”
“难道江湖上还有很多个叫‘南亭凤’的吗?”
黄芩疑道:“莫非是那个横行江西的悍匪——‘一丈红’南亭凤?”
韩若壁努努嘴,表示同意,“八成没跑了。早些时候,我听说他被王守仁掳获,后来就没了消息,想来是被那只老狐狸收伏,纳入麾下了。”
“江湖素传,南亭凤掌中一口长刀,有万夫不当之威,刀尖起处必有血光飞溅丈外,因此给了他绰号--‘一丈红’。”
韩若壁窃笑几声,“我记得有一种花也叫‘一丈红’来的。你说,要是头一回听到南亭凤绰号的人,会不会以为他是个女人?”
黄芩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韩若壁玩味地问他道:“你的刀法也很不错,想不想同他比划比划?”
黄芩笑而摇头,嘴里没说话,但眼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两道厉芒。
过了快一个时辰,倪少游终于回来了。他喜滋滋地报告韩若壁,南亭凤终于被说服了,答应在城外的‘野坟坡’见一面。不过,和韩若壁说话时,他刻意与黄芩保持着较远的距离。因为一扫见黄芩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就感觉后脊梁阵阵发凉,总担心冷不防被劈上一尺。之后,他推说还有许多琐事要处理,不便相陪,让韩、黄二人去见面便可。
野坟坡,是一片荒凉的土坡,到处藤蔓纵横,杂草丛生。除此之外,就是一个挨一个、一片连一片的没有墓碑的、光秃秃的坟头。
俗话说,一百零八病,得心病的最难医;三百六十行,跑江湖的最吃苦。
在江湖上跑,整日满世界冲撞,踏遍穷山恶水,历经世态颜凉,自然是极苦的。而这岭南之地向来潮湿闷热、气候恶劣,常有北方来的江湖客水土不服,一病不起,进而一命呜呼。这些人无亲无故,死后连个掩埋、插牌的人都没有,个别好心人看不过去,就给草草安葬在了这片土坡下。慢慢的,土坡下的坟头越来越多,虽然没有墓碑,也算死得其所,不至于暴尸荒野。
这里也有不少和‘南华帮’起冲突,被打伤致死的江湖客的坟头。
顶着炙烤的烈日、呼着憋闷的空气,黄芩和韩若壁赶到了这片土坡下。
韩若壁紧皱起眉毛,眯缝着眼睛,抱怨道:“那个南亭凤可真够古怪的,怎么选在这么个鬼地方见面。”
黄芩居然脸色平静,额头上瞧不见丝毫汗珠,冷冷道:“不会是你的那个老五捉弄我们吧。”
“应该不会,我信得过他。”
黄芩不屑地撇了撇嘴,“可我看他说话时脸色怪怪的,好像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他瞧我的眼神不太对劲,我担心有蹊跷。”
“脸色怪?我怎么没瞧出来?”韩若壁笑道:“至于眼神......那八成是因为怕了你了。黄捕头,别太多心。”
二人向四周望了望,只见炎阳晒得地面好像要裂开了,蒸腾而起的热气使得远处的景物有些扭曲。
倏然间,十丈之外,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掠过。
黄芩警惕的转过头,眼光跟着瞧了过去,但什么也没瞧见。
“那里有古怪。”黄芩道。
“你也感觉到了?”韩若壁也是一脸肃然,“瞧出是什么了吗?”
“没有。但是,不用瞧也知道。”
听他这话说得有趣,韩若壁忍不住又问道:“那是什么?”
“不是人,就是鬼。”黄芩森然道:“不管是人是鬼,揪出来瞧瞧便清楚了。”话没说完,他的人已‘嗖’的一声窜将出去,背后铁尺握到了手里。
黄芩这种人,天生就能感觉到危险的存在。只要到了有危险的地方,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倘若要理由,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就是知道。当然,这种感觉不是每次都会有,可一旦有就甚少出错。
照理说,他和韩若壁来此,只是为了同南亭凤会面,并非与人拼斗,本该没有危险。这一点,黄芩不会不清楚,但是,一到野坟坡上,他就感觉哪里不对劲。按照以往的经验,但凡产生这种感觉时,接下来都不会有好事发生。
就见,黄芩飞身掠起,如同雨燕一般轻快地追了过去。
隐约间,似乎有两条人影一左一右地,高速地从他前方的草丛里撤开。
黄芩立即挥了挥左手,示意韩若壁盯住左侧的人影,他自己则追着右边的人影不放。
韩若壁的‘蹈空虚步’比黄芩的‘流光遁影’更快,所以适才虽然起步稍晚,但已追到黄芩身后不远,见到手势,当即心领神会。
如此,二人分盯两路。
黄芩紧追不舍,只觉离那条人影越来越近,正自盘算着下一步要如何行动时,突然间,前面竟声息全无了,好像刚才一直在急速逃窜的人影,瞬息间凭空消失了一般。黄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液也几乎被冻结住了。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这是一种武功心法,也是传说中江西悍匪‘一丈红’的独门轻功心法!
就在此时,一阵凄厉、啸长的利刃破风之声自黄芩的背后响起,刹那间,半人高的杂草好像被施了魔法般分左右倒了下去,刀光如练,刀势如洪,直奔黄芩的后心要害而来!
好毒辣的一刀!
换作一般人,此种时刻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借着急速前奔的势头继续发力猛冲,以避开背后猝然而至的奇袭。
但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心法等的就是这样的杀敌机会,又岂会容敌人从前方逃走?
南亭凤的这一招,已不知坏了多少英雄好汉的性命。他刺出去的刀虽然极快,但远没到达速度的极限,如果敌人想加速从前面逃窜,则正中他的下怀。他的刀,还可以至少加速一倍,任对手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成为他刀下之鬼的命运。
方才虽然黄芩略显莽撞,落入了敌人的算计,好在身经百战,临敌经验极为老到,是以值此危机时刻非但没有慌张,反而格外冷静。但见脚下猛然一顿,看上去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一样,整个人如同一根木棍似的向前摔倒了下去!
这等变化,连南亭凤这样的高手也不免大感意外。
不过,南亭凤可不会让煮熟的鸭子从眼前飞走。
瞬时,他手腕一沉,化刺为砍,长刀‘刷’得一声,迎头劈落。映着耀眼的阳光,刀刃上支出的无数仿佛狼牙般锋利的锯齿正闪闪发亮。
他的长刀和普通的长刀可不一样,刃口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锯齿。这哪里是什么长刀,根本就是一把‘长锯’!若是被这样的‘锯子’砍一下,难怪会飙出一丈多远的血!
不过,黄芩可不是简单地向前摔倒,而是一面向前倒,一面错步扭转身体。因是之故,等到南亭凤的长刀砍下来时,黄芩已整个儿转过身,变成脸朝上,背朝下,正面对着南亭凤那柄砍落的‘长锯’了。
此种情形下,人如铁板桥一样平行于地面,脚下却依然像生了根一样牢牢扎住的黄芩,手腕一翻,手中铁尺急速摆动,连带着强大的腰劲向上一撩,只听得‘吱吱嘎嘎’一阵怪响,眼见火星乱窜间,南亭凤这志在必得的一刀,就被荡了开去!
没想到这一尺撩起来的力气居然如此之大,南亭凤的脸色‘唰’的白了一层,只觉得手腕一阵发麻,胸口处如同被一只大铁箍给勒住了一般,连气都几乎换不上来了。
愕讶之余,他连忙后退开半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色也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恢复了正常。他盯着黄芩,心里暗自惊道:这一尺,当真好厉害!
黄芩的下盘虽然稳固,但以铁板桥的姿势挡了南亭凤一刀后,也再难支撑,于是摔倒在地,就地打了个滚儿,拧身跃起,转眼间就扎起一个侧马步,一面调整内息,一边小心地观察着面前的南亭凤。
只见,南亭凤又瘦又高,由于骨架奇大且奇粗,身上挂着的那件宽大的土蓝色布衣倒也没显得多空荡。他的背有一点儿驼,因而头略微向前倾,脸上除了皮就是骨,一双眯缝眼正恶狠狠地盯着黄芩。
上来就被对方一阵猛攻,几乎遇险,黄芩当然肝火大动。待到内息恢复后,也不搭话,抢先上步,口中吐气开声,挥尺就猛击了过去,气势狂野如虎。
南亭凤见状,不急不忙,举刀虚架了一下,转身就走。
黄芩正要抢上去追击,南亭凤突然一扭,旋转着身子,一记回马刀,直斩向黄芩的腰际。
这一招,说起来毫无神奇可言,可谓屡见不鲜,但在南亭凤手中施展开来则别具威力。
只听刀刃起时激荡空气发出的呼啸声,就知道这一刀上的力道极为沉重,刀势极为凶狠。
这一刀不但沉重、凶狠,而且极快。快得让人几乎来不及瞧见刀光。
黄芩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刀就已经袭到他的身侧,他甚至已经能感受到这一刀上的罡风、劲气了!
一招鲜,吃遍天。
南亭凤的这一记‘回马刀’,是经过无数次的习练与实践的,于他而言,纯熟得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这一招,曾经帮他击毙过许多武功高过他的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