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惊天绝计
书名:江湖如昨2唐门往事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5390字 发布时间:2021-02-03

程梦云听到这里,哈哈笑道:“你的故事编得真圆,和我小时候外公讲的那些江湖异闻却也相差无几,到头来都会是跳崖,看你如今还活得好手好脚,果然又是那种跳崖不死的狗屁套路。”

浮尘仙子微叹道:“本来我也感觉狗屁不通,不久却什么都想通了。”

程梦云道:“你还准备讲下去?”

浮尘仙子点头:“既然要讲,为何不讲完?剩下最后一大截在心里继续持久地郁积着,是很不舒服的,我于这地方时时刻刻地不见天日,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两个倾听者,当然得尽量地一吐为快。”

程梦云哂笑道:“但愿听到最后,谁也不吐,只是痛快。”

浮尘仙子道:“痛快倒是不可能,震惊却是多少该有一点的。”

云亦萧猛地又鼓掌道:“好,我喜欢令人震惊的故事。”

程梦云依然嫌恶地望了他一眼,过了这么久,他竟非但没有恢复常态,反而愈加地轻浮放肆。

难道浮尘仙子先对他下了某种奇毒,彻底迷乱了他的心智,导致他逐渐偏离常态?

若是那样,浮尘仙子干嘛不也对她下毒?

现在已然性情大变的云亦萧虽未疯疯癫癫,却实在比疯疯癫癫更使人受不了。

她只怕待会儿,浮尘仙子的故事没听得她吐出来,云亦萧的形象举止先看得她受不了地作呕了。

她想转过头,不许自己的视野里再出现云亦萧的身影。

但云亦萧即使不说话,光是吃东西也会发出很响的声音,她又不肯捂上耳朵,尽管她冷嘲热讽了浮尘仙子的故事几句,其实心里的好奇并没有丝毫减弱。

她仍要急不可耐地往下听。

浮尘仙子不负他们所盼,又是直截了当地进入正题:“一切都是淮南神叟的惊天绝计。”

程梦云愣住:“惊天绝计?”

浮尘仙子道:“确实太绝了,你们想想,为什么我们出了秘道,围堵我们的人不是只有他和金家兄弟?却还要叫上许许多多的武林闲人?”

程梦云思考着,沉吟道:“也对,金家兄弟听了他说出金……四爷的行踪,又与你牵连,总是不免引为家族的奇耻大辱,按理应当是尽量避人耳目,悄悄地潜来山谷堵截,家族的名誉不容侵犯玷污,四爷当时所受的污蔑实在也丑得对名门正派而言难以启齿,自然不想轻易走漏风声。”

浮尘仙子道:“你真聪明,立刻就想到了这些,当日那么多武林人跟随前往,绝不是为了给金家兄弟助拳,凭金家兄弟及淮南神叟的武功,要截住我和四爷易如反掌。他们跟随前往,只为了消遣闲心,看金家的笑话。”

程梦云忽地眼睛一亮,惊问:“莫非那些武林人是淮南神叟故意引来的?”

浮尘仙子点头:“淮南神叟后来洋洋得意地在我面前吐露真相,才对上了这个久已压着我心难受至极的怀疑。”

程梦云道:“他为何要那样做?为了让金家兄弟颜面扫地?”

浮尘仙子摇头:“只为了逼四爷彻底地陷入绝境,最终不得不和我一样跳崖。”

程梦云又有些听不懂了。

浮尘仙子道:“身为名门之后,金家九子最耀眼的一个,有着天下第一剑的美誉,突然背负冤屈,百口莫辩,面对无数的武林人,众目睽睽,窃窃私议,加之亲兄弟的咄咄斥责,再提到押回去家法处置,也是改变不了他难忍耻辱的求死之心。”

程梦云终于都懂了:“金家九子,辉煌一时,他才是最要面子的那个,亲兄弟们虽临前所未有的家丑,却终于肯以家法处置来做回旋余地,而他却……”

云亦萧也不禁哀哀叹息:“所以跳崖之前,他口口声声地说名门正派怎样怎样,其实是在反讽自己。”

程梦云听他这话,觉得他心智稍有恢复,心内惊喜,眼眸含情地再度转到他脸上。

却见他一张满是油污菜屑的脸,依然猥琐无比。

但他既已能那么感叹,在程梦云听来多少算是种宽慰了。

浮尘仙子也颇为哀惜,凄然笑道:“当时的四爷太痛苦,我明白他的求死之心,自己何必独活?”

程梦云道:“但你们双双跳崖,都没死?”

浮尘仙子道:“这也正是淮南神叟的毒计最绝之处。”

程梦云奇道:“怎么最绝?”

浮尘仙子道:“因长年累月的云蒸雾绕,他们在崖边探头下望,根本望不见崖底其实别有巧妙。”

程梦云更忍不住好奇了:“什么巧妙?”

浮尘仙子眸子发亮,似乎从眸子深处逐渐漂浮出了一片片云彩一团团浓雾,极是梦幻迷人:“崖底有宽长深皆达数十丈的大池,里面装满了黏稠碧绿的汤汁,我们跳入其中,即使再动得厉害,身体也会轻飘飘地浮在表层,绝不沉陷分毫。”

程梦云咋舌道:“这等奇遇,当初外公给我讲了那么多江湖异闻,都没有比这更奇的,快快说给我真相。”

浮尘仙子微笑,柔声道:“那个大池其实正是冰雪佳人年轻时亲手开掘,那些汤汁正是可使他由男变女的药水,只是年深日久,药性畸变,不再有使人由男变女的奇效,而只是一种致人死命的毒药。”

程梦云惊道:“致人死命,那你们……”

浮尘仙子道:“淮南神叟早已发现了那个大池,搞清了池水的毒性,并研制出了对应的解药,所以那天他才很干脆地向金家兄弟提议,让我跳崖。”

程梦云道:“这般处心积虑,实在够绝的。”

浮尘仙子道:“我们中了池水的剧毒,一开始还惘然不知,只觉得冰雪佳人昔年设一药池,想不到却奇妙地救了那天跳崖的我们,可不多久,淮南神叟就领着金家兄弟来擒捉我们了。”

程梦云俏脸失色,道:“那老家伙还不肯放过你们?”

浮尘仙子苦笑:“他设下毒计,逼迫我们主动跳崖,看热闹的武林闲人也就纷纷散去了,他再将崖底秘密告诉给金家兄弟,立刻择路下崖。”

程梦云道:“他这一告诉,金家兄弟不就知道其实是他处心积虑的早有预谋?四爷和你共赴一死,被那些江湖闲人瞧在眼里,往后以讹传讹,必会传出更不堪入耳的谣言,金家兄弟莫非想不到?”

浮尘仙子道:“你也毕竟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想事情太过肤浅,你以为金家兄弟就是绝对的正派?绝对的一尘不染?你忘了先前我是怎么被一大群名门正派围攻至嵩山脚下?”

程梦云讷讷道:“是……是因为冰雪佳人的……神刀?暗藏七字密语,可消去所有的名誉污点?”

浮尘仙子笑道:“幸好你的记性尚未差强人意,这也是你们年轻人仅有的几种优点之一。”

程梦云道:“可我还是不懂。”

浮尘仙子道:“听我讲下去,其实很容易懂的,金家兄弟并不是真的在乎四爷的败坏门风,大损了家族的百年声誉。他们真的在乎的还是冰雪佳人的神刀。”

程梦云道:“难道金家九子也有污点需要洗清?”

浮尘仙子道:“江湖险恶,没有人是完美无瑕的,我深切所爱的四爷也不例外,金家做了不少见不得天日的丑事,比如那次斗小阎罗邓甲,他们就以牙还牙地杀了几十个家仆,还在院子里摆了一大桌人肉筵席。”

程梦云不禁听得毛骨悚然,手心冒汗。

浮尘仙子接着道:“那些自命英雄的人,最是可怕,他们随随便便就可用一己好恶、各种偏见来断定别人是正是邪,若他们断定你是邪,江湖上就没有人会待见你了,你或许其实一件恶事都未曾做下,遇见所谓的名门正派,他们也会怒斥你十恶不赦,只因正邪不共戴天,当即就要刀剑相向,口口声声地说为民除害。”

程梦云神色黯然,心里很觉悲哀,她出身在湘西苗家堡,从小就被戴上了邪魔歪道的帽子,尝尽了所谓名门正派之人的严词恶骂,现在听着浮尘仙子的这番话,连连共鸣。

浮尘仙子道:“邪派人物至少没有他们那么虚伪,明明做尽了丑恶勾当,偏要想方设法地维持金灿耀眼的面子,所以金家兄弟才肯继续和淮南神叟合作。”

程梦云道:“淮南神叟设下毒计,牵连了金家最享美誉的四爷,难道也是为了先捏住金家兄弟的把柄,以后更容易占取主导地位。”

浮尘仙子解颐而笑,赞许道:“小姑娘受我启发,愈加地冰雪聪明了。”

程梦云现在对他的反感已俱化为无,脸颊也微显羞红。

云亦萧忽地插嘴道:“于是他们就把你们秘密地擒回金家山庄,将你囚禁在了这段山洞中?”

浮尘仙子道:“不错。”

云亦萧似乎终于完全恢复了沉稳的常态:“淮南神叟也愿意拿出解药给你们即刻解毒?”

浮尘仙子道:“那天四爷亲自拿着解药来看我,他一颗,我一颗,我们同时服下,之后他还陪着我待了整整三天,在这里撒下花种,为我造出了如今这片美丽至极的花圃。”

云亦萧道:“但他为什么没像你一样被囚禁在此,难道他被囚禁在另一段洞穴?”

浮尘仙子哀叹:“我不知道,他只说我今后要用心地侍弄这些花种,待得它们茁壮成长,开开谢谢了四个轮回,他就会再来看我,或许下次来这里便是与我长相厮守,绝不离弃了。”

云亦萧突觉心酸:“然而十多年过去,花开花谢无数个轮回,也不见他再来?”

浮尘仙子泫然滴泪,强作欢颜:“好了好了,故事讲完了,你们可听得开心?”

程梦云更觉哀伤酸楚,表面上却尽显开心之状:“你讲出故事来,比我外公精彩多了。”

云亦萧叹道:“但我还想问到底真的有没有冰雪佳人的神刀?”

浮尘仙子道:“真有,我也很坦率地交给了他们,结果他们自然是分摊不均,各想独占,便引发了一场惨烈的火并,金家兄弟力战淮南神叟,纵使那老家伙武功卓绝,却也并不老当益壮了,几番车轮战,他就力竭身死。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了断,老家伙拼着最后一口气将神刀已在金家山庄的消息传播开去,很快就引来无数武林中人的争夺,这其中就包括何川、邓甲,以及欧阳双凶。”

云亦萧皱眉沉吟道:“之前我们经过的两段洞穴里已有何川,邓甲,这欧阳双凶莫非也被囚禁于这些洞穴中?”

浮尘仙子道:“下一段洞穴便是囚禁的欧阳双凶,欧阳怒和欧阳喜。”

云亦萧又叹道:“原来神刀终于没令任何人如愿以偿地削去自身污点,反而令无数人为之丧命。”

浮尘仙子笑道:“名誉本身就是空虚的,无数人终其一生地追名逐利,即使丧命也是执迷不悟。”

他突地蹀躞至程梦云身旁,悄悄从怀里掏出一张洁白方巾给她,附耳低语:“还不去擦了他脸上的那些污点?幸运的是,那些污点很好擦,只要有人肯用真心,就不必千辛万苦地追索冰雪佳人的神刀。”

程梦云迟疑,终于试探着靠近云亦萧,举起那张洁白方巾即将触到云亦萧的脸。

云亦萧全无所察,兀自满足地打着嗝,伸着懒腰。

程梦云急急地用方巾在他鼻头擦了一下,做贼心虚般赶紧缩回。

浮尘仙子忍俊不禁道:“你呀,看你也算刁蛮机灵的小姑娘,想不到害起羞来比我当年还要命。”

云亦萧忽也转脸向她微笑:“不错,真要命。”

程梦云又是气恼不已,举起方巾再不羞涩地往他脸上乱擦一通,用的力气不小,只擦得他支吾叫痛。

擦了好半晌,程梦云才善罢甘休,扔掉方巾,仍是满脸的气呼呼。

浮尘仙子斟满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她,一杯递给云亦萧:“这是我花毒的解药,不过对小姑娘而言是不需要的,小姑娘颇有灵气,花毒根本奈何不了她什么,只苦了这位俊俏公子,被毒得鬼迷心窍,终于惹了小姑娘发火。我这辈子怕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四爷不高兴,一件就是这样娇憨可人的小姑娘不高兴,所以赶紧喝下解药,恢复正常吧。”

程梦云的眼睛水汪汪地亮着,眨了一眨道:“既然我不需要,干嘛还给我喝?”

浮尘仙子道:“你们成双成对,当然做什么也不能落单呀,放心,这解药对于没中毒的人而言,只是一杯普普通通的美酒罢了,饮之无碍。”

程梦云听得心里实在受用,乖乖地和云亦萧一起举杯饮尽。

云亦萧刚饮尽解药,没等放下杯子,就扑通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程梦云怔住:“他……”

浮尘仙子微笑:“放心,你瞧。”

说着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呼呼大睡的云亦萧竟又奇迹般地醒过来,精神充沛,目光闪灼,唯有声音带着种沉梦初醒的迷糊:“我……”

程梦云噗嗤一笑,故意道:“你睡了几天几夜,不论我怎么对你拳打脚踢,你就是醒不来,现在你还舍得醒啊!”

云亦萧起身,果觉腰部有些酸疼,惊诧道:“我睡了几天几夜?你对我拳打脚踢?”

程梦云正色道:“不信你问浮尘仙子。”

浮尘仙子也正色道:“我保证,小姑娘的拳打脚踢是很轻很轻,轻得就像挠痒痒。”

云亦萧抱怨道:“难怪我醒不来了,你要拳打脚踢就别客气嘛,害得我平白多耗了几天几夜。”

程梦云板着脸冷声道:“是不是又想你那新婚娇妻,怕几天几夜的耽搁之后她就真的跟了别人一去不返,洞穴那边再无人儿等你出现?”

云亦萧首次在程梦云面前窘迫得哑口无言。

浮尘仙子却讶然道:“原来他已有新婚娇妻?”

程梦云没好气道:“是啊,专门给他戴绿帽子的娇妻。”

云亦萧终于忍不住又怒道:“你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罢,干嘛一而再地诋毁她?”

程梦云摆手笑道:“好,我不说了,绿帽子早就在你们婚前就有了,由不得你不戴,哼!”

云亦萧只怒得几乎脸色发青。

浮尘仙子叹道:“算了,你们两个小冤家,既然一起走,一起历险,就不要吵来吵去。”

程梦云冷声道:“有架可吵才叫冤家。”

浮尘仙子点头笑笑,突地将自己在花圃里好不容易找到的金簪塞给云亦萧:“我不多难为你们,你们肯听完我的故事,已经让我特别的满足,我知道你们此行,其实是为了金家老大藏于各段洞穴里的武功秘诀,我这段洞穴里的一份就在这根金簪内。”

程梦云愕然:“你不是说这根金簪是祖传的么?”

浮尘仙子抿嘴笑道:“许你扯谎骗人,就不许我开句玩笑?”

程梦云擦汗道:“那你今后怎么打算,继续待在这里苦等四爷?”

浮尘仙子目光又黯,长叹道:“除外我能做什么?”

程梦云道:“你能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呀。”

浮尘仙子笑了笑:“离开?我这种人,与世隔绝才会过得好受些,你们走吧。”

他转向右侧楼窗,不知扭动了什么秘密机括,只听吱嘎嘎一阵响,一架木梯缓缓地伸出去,直抵对面的岩壁。

“你们爬过去,很轻巧就可推开那片岩壁。”

等到两人爬过去后,浮尘仙子忽又大声笑道:“俊俏公子,你别太着急了,其实刚才小姑娘是骗你的,你没有几天几夜一睡不起,你只是喝了我的解药扑通倒在桌上迷糊片刻而已。”

云亦萧听了,心中稍宽,脸上却故作怒色,望着程梦云道:“你真是顽皮,总爱逗我?”

程梦云吐舌扮个鬼脸,笑道:“我就爱逗你,不爱你的话,我才懒得逗你。”

谁料话才说了半截,整张脸已羞得通红。

这份羞涩简直像可怕的魔咒,越来越难以自控和预测了,随时都可出现,使她在云亦萧面前出糗。

云亦萧凝目于她忽然通红的脸,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甜蜜。

他终于开始真的对她疑似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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