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维加斯的第三年。
好吧,我说的不是远在北美的拉斯维加斯。拉斯维加斯是我的狗,今年它三岁。
这是我写给拉斯维加斯的遗书。希望我百年后,它看到这封遗书时,能对它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我知道比起它看懂这封遗书,这更可能被某个爱看热闹的大闲人捡去看光了。无所谓,我不在乎。但我还是想和你多少解释几句,我不是个疯子,我知道如果不出意外,一只三岁的狗无论如何也活不过一个二十几岁的健康人类。
但是,遗书是我的遗书,狗是我的狗,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大闲人,你只是个看客。
拉斯维加斯,你三岁了,是个大狗狗了。
好,写到这里,我应该煽情一点,像任何一个即将仙逝的人一样。
你是个大狗狗了,你应该明白你的主人,也就是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你知道每一块肉都要分你一半的痛苦吗?你知道你有多能吃 吗?
如果你是个聪明的狗,你就应该明白,我混得并不怎么样,非常糟糕。就算你很笨,你回忆回忆,以前你吃的是新西兰牛肉,现在你吃的是饭店的剩馒头。
你别骂我,但凡我还买得起馒头,就不用写遗书了。
算了,我太清楚,你从一出生就不是一只很聪明的狗。如果你很聪明,当初我在宠物市场走过时,你就不会殷勤地过来舔我的腿。反正,你是选错人家了,懂吗。
你的家世和我现在的钱包一样,非常干净,让人一眼看得到底。你还不知道我的家世吧。
我家里可有钱了,住得比你当初待的那个宠物市场不知道大多少倍。你出门得用四条腿走吧,以前我出门都是四轮,一个轮子够买一百多个你。你别不信,不然你以为凭什么你吃得上从新西兰空运过来的牛肉。
但是突然有一天,你就吃不上这样的牛肉了。你甚至连口狗粮都吃不起。不是我虐待你,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在吃什么吗?我吃的是超市打折的临期泡面。我记得大概是两块钱一包,是你身价的千分之一不到。
我知道你想问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我说你不太聪明吧,要不然也不会现在都想不明白。《红楼梦》你还记得吧?我以前给你讲过《红楼梦》,那时候家里刚刚换过一套别墅。你还记得贾宝玉看到家被抄了后怎么了吗?对,他出家了。他的心理素质是比我要好一些,是我又得写遗书了。
我家就像那个大观园。
大观园没了后,我妈也没了。不是很突然,我早有准备,重症病房的各种仪器天天响,我没那么大的心气再抱希望。
我爸进去了。宣判的那天,我没去,听人转告的。十年还是二十年?不重要了,从他被带走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见不到自由状态的他了。
我之前好奇过,虽然你是条狗,但你是不是也好奇过,怎么家里就只剩我和你了。
为了养活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另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也就是我,端过盘子刷过碗,睡过天桥打过螺丝。
同样都是养尊处优,怎么现在我这么倒霉呢。
算了,我懒得和你计较,一只笨狗,怎么能理解我。就像你永远也不会懂《红楼梦》。更不会懂《红楼梦》情节成真的感觉。你只是一只笨狗。
比你更傻的是我妈,她还真以为那些钱,一笔一笔的巨款,是我爸合法合理挣的呢。她的遗书,啰啰嗦嗦像裹脚布一样,总结下来就一句话:帮我爸伸冤。
她真的到死都以为我爸是被冤枉的。
以前我是觉得她是装傻。她怎么会不知道我爸究竟有几斤几两,怎么能如此坦然且愚昧地接受那些来路不正的钱。
现在我想明白了。她是真的傻。她真的认为自己的丈夫有这样的本事。那些账目中一笔一笔的流水,她要从右到左数好多个零。她真的一点怀疑都没有。
好了,现在说回你,拉斯维加斯。你是一只狗,你天生活不过人类,你能明白吗?就像以前家里养的金鱼,金鱼死了一批又一批,你还活得好好的。你投胎做了狗,尤其是投胎到我家做了狗,这就是你的宿命。早点把你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尤其是从新西兰空运的牛肉。我知道你想吃。但是我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你应该学会自己想办法。别去偷,也别去抢,你以为你牙齿挺锋利的,就干得过肉铺老板啊?他们的手段太脏,多的是办法折磨你,你不要犯蠢。
房东又来催租了,门敲得震天响。以前你还觉得好玩,老喜欢在房东敲门的时候去把扒门缝。现在你已经失去了这个劲头。我知道你饿,我也饿。
太饿了,突然不知道要接着写什么。
总之,你以前吃了我那么多肉,准确来说是吃了那么多钱,现在我原谅你了。
一人一狗,穷途末路。
你是一只狗,你要学会接受主人家的命运起伏。
那我为什么要写遗书?
因为我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