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叶轻轻蹙了蹙眉，随即缓缓摇了摇头，“哪怕你没有说谎，我也未必相信那些光族人会始终贯彻你这个暗族君王的决定。你所描述的可能希望渺茫，我也没有控制暗王的必要。”

“是吗？”暗之王殇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轻轻一笑，“我反倒觉得，无论是建立反抗势力还是控制暗王，对你而言都有着很大的必要。”

死叶再度侧过身去，确认周遭没有产生新的威胁之后，这才冷漠地看向君王的双瞳，“何以见得？”

“我曾在北方寄人篱下了好几十年，为了生存，我也早已养成了观察他人的习惯。”暗之王殇有些自嘲地轻轻一笑，沉着地接受了死叶那满是警惕的视线，“你有同伴在外侧接应，你或许早已向某个势力宣誓效忠。可你也绝非一个只知执行命令的人，你迫切地想要了解我所研究的内容，在我阐述了自己的无害之后，你甚至收敛起杀意，开始与我探讨未来的可能。你始终都坚信着自己的判断与选择，如今我是死是活也并非取决于你那个幕后的合作者，而是取决于你。”

死叶的双瞳微微收缩，神情也变得愈发警惕起来，“那又如何？”

暗之王殇轻轻一笑，神情也愈发变得自信起来，“你很谨慎，太谨慎了。哪怕你已确保了周围的安全，你却仍在我试图掌握主动之后保持了高度的紧张。如此谨慎的你自然也该想过吧？你那幕后的合作伙伴背叛自己的可能，以及培育自己的势力的必要？”

死叶轻轻蹙起眉来，暂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很信任你的合作伙伴。”暗之王殇敏锐地捕捉到了死叶的表情，缓慢而自信地低声说道，“可人是会变的。时间终将改变一切，就连你自己也是一样。幼时的你恐怕根本不可能想到，你会获得神器的垂帘，又会被神明的恶意所困扰。你的合作伙伴也是一样，如今的你或许相信，你们都坚守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可当时间逝去，当他们获取到了权力，他们又如何不会违背承诺？终有一天，当你察觉到合作伙伴的潜在背叛之后，你会需要提前设防，防止自己受到利用，被迫违背自己的目标。”

“……这和同意的你计划也没有任何联系。”死叶谨慎地打量着暗之王殇，开始集中精神权衡得失，分析一切潜在的可能。

“你是个暗族人。从你操控你那蛇鞭时我便已经发现，你用的是那曾经名盛一时的灵指武馆的武功，而根据官方的通报，那个武馆中已经只剩下一个行踪不明的暗族通缉犯了。”暗之王殇直视着死叶那猩红的双瞳，轻轻往前迈了半步，“无论你和有权研究光族之王的血样的光族势力之间达成了什么样的合作，以你的身份，想要在极度仇视暗族的光族社会之中培育自己的势力，其难度自然可想而知。贸然的尝试反而会被人发觉，相应而来的猜疑也会影响你与那个光族势力之间的合作，因此于你而言，想要培育自己的势力，想要拥有足以遏止背叛的威慑力，你只能依赖自己的种族。”

死叶的眉头愈发紧蹙，在那短暂的沉默之中，暗之王殇再度缓缓向前迈了半步，“如果你接受了我的提案，先于光族人一步发现并保护了新生的暗王，却不向他效忠，转而将其操控，将其作为自己的傀儡，”暗之王殇轻轻地诉说着，言语之中充满了引诱，“那么对于那些盲信于君王的，一度蛰伏的反抗者们来说，你假借君王之口说出的话语他们便会心甘情愿地遵从。如此一来，你既能够获得一个自己可以操控的势力，又能稳住那些反抗者，竭力避免那些因短视的仇恨酝酿的愚行。这两件事于你而言同样重要，因为我还清楚地记得，你问我的第一句话，是我为什么要参与这场战争。”

“以世人的常理来看，作为暗族君王的我，一切的行动必定是为了暗族的所谓荣光。然而，那时的你却竟毫不迟疑地向我举起了武器。”暗之王殇看了看悬在自己脖颈之旁的魔蛇，轻轻一笑，“如此的行动只能说明一点，说明你厌恶光暗两族为了争夺统治权而进行的无休无止的战争，而对这样的你而言，光暗两族之间愈演愈烈的相互仇恨一定也是你极力想要改善的现状。”

“你很聪明。”死叶警惕地凝视着暗之王殇的双眼，话语之中充满了警惕，“的确，我的修行尚不充分，被你轻易看出了可以引诱我的地方。可即便如此，想在暗族之间培养自己的支持者，形成让合作者不得不忌惮的威慑力，这样的做法也有很多。”

“可你又真的能够对新生的暗王放任不管吗？”暗之王殇缓缓问道，“无论你是信任我的计划还是当场将我杀死，新生的暗王总会出现。而与此同时，无论我个人对此如何厌恶，世人对于君王的盲从也早已根深蒂固。在这样的时代下，如果光族人搜捕到新生的暗王，他们定会为了展示权威将尸体示众，这样的行为会带来怎样的恶果，理性如你也应当清楚。”

暗之王殇镇定自若地直视着死叶那猩红的双眼，缓缓开始了自己的劝说，“傲慢的光族会欣喜若狂，因为扼杀了叛乱的最大火种，更加变本加厉地剥削暗族；愤怒的暗族则会铭记这份痛苦与屈辱，心底积攒着更多仇恨，随时准备反抗奴役自己的光族。”

“而另一方面，如果你接受了我的提案，从光族人的手中护住了新生的暗王，那么光族奴隶主们便可能由于忌惮新生暗王可能掀起的叛乱，不敢太过严苛地逼迫那些参与叛乱的暗族奴仆。至于那些逐渐聚集在君王周围的暗族反抗者，你也可以通过操纵君王，尽可能地将他们稳住。”

“你就不怕我以一己私利操控新生的暗王，发动一场贪婪的战争？”死叶冷冷地凝视着暗之王殇的双目，话语之中依旧满是提防，“你我素不相识，你又凭什么相信我？”

“如果你为利益而来，那么你也用不着等到新王诞生。你肯定有很多要挟我的方法，而战乱已起的此刻也定然会是你从乱局中获利的最佳时刻。”暗之王殇耸了耸肩，看了看自己身侧的魔蛇。

“可你没有这样做，而是耐心地听完了我的经历，我的提议。你并非一个毫无道德的贪婪之人，你或许会假借暗王的身份推动一些并不一定正确的变革，那些变革的结果我也无法预测，但至少，在新生的暗王脱离你的掌控的时刻，冷酷如你也定会毫不犹疑地将其抹杀。如此一来，我将无论如何都能避免新生暗王带来的危险，至于你获取到权力所带来的后果，现在的我也无权做出任何的评定与假设。”

死叶轻轻侧过身躯，城外的风雪依旧暴虐，城墙之上的那些伏兵却也仍旧呆在原处，既未独自逃离，也未轻举妄动。不知不觉间，他竟已在这城墙之上滞留了如此之久，不过在这暴虐风雪的逼压之下，等待在城外的遥离多半也已躲回一个温暖而安全的地方了。

“你有一群忠诚的下属。”死叶缓缓将头转回，神情专注地继续着与暗之王殇的谈论，那双血目之中隐约多出了几分敬重，“你的确很懂得说服别人，暗之王殇。的确，我无法对新生的暗王视而不顾，但这也不能成为你获取我信任的理由。在继续谈论刚才的话题之前，我要先验证你的说辞。”

“验证说辞？怎么验证？”暗之王殇微微一愣，神情之中充满了疑惑。

“找一间你的手下无法偷袭的密闭屋子，命令他们不准靠近，然后召唤你的神器。我要亲眼看看你所谓的那个连接着两个神器的天平。”

学者般的君王再度打量了一番死叶的身躯，眼神之中既有猜忌与怀疑，又有对于脱困希望的算计，“……我说过，没有任何准备的话，接触那个环境的人必然会因剧痛而昏迷……”

“早习惯了，抓紧时间。”死叶扯了扯长鞭的末端，半是逼迫地押送着君王，走入了城墙内侧的一个封闭会议室中。

待死叶确认完了房间内部的安全，学者般的君王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遵循了胁迫者的要求。他闭上眼，黑云包裹住他的双臂，一个巨大的“殇”字浮现在了他的身前。

死叶的血眼忽然一亮，左手的光团飞速闪动，墨绿的蛇鞭瞬间便将惊愕的君王全身缚住。在那之后，他那健壮的右手忽然松开鞭柄，在蛇头下垂之前，掐住了君王的喉咙。他将头伸入黑暗，黑暗中如有无数利刃撕扯着他的脸庞，他感到自己如同身处一场剑刃的风暴之中。疼痛，撕裂心肺的疼痛瞬间扼住了死叶的心灵，他也因而确认了君王的警告。

可死叶却也早已习惯了疼痛。在嗜血因子以及残酷魔藤的日夜撕扯之下，他早已变得对于痛苦无动于衷。死叶缓缓将头深入那深邃的黑暗之中，消瘦的身形没有丝毫的颤抖。在那黑暗的尽头，他如愿看到了远处属于光族君王的神器，如愿看到了神器附近的朦胧彩虹。在那朦胧的虹光之中，死叶的确感到自己体内的猩红不再如之前那样剧烈躁动。

暗之王殇所言非虚，这里的确存在着能够使嗜血因子失活的物质。结束了自己的确认之后，死叶匆匆向后退去，松开了掐住君王咽喉的右手，苍白而满是粗壮经脉的脸庞之上逐渐开始鲜血直流，“你比看上去坚强，暗之王殇。”

暗之王殇无力地跌倒在了地上，大口喘息着，双眼之中满是泪光。

“你证明了自己的研究，但这也并不代表你不会在其他地方说谎。” 死叶冷漠地俯视着艰难喘息着的君王，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很坚强，对于人心与计谋也有相应的研究，否则你不可能拥有那些衷心的光族下属，不可能攻下这座要塞城池，更不可能几乎说服我。”

“你有决心，也有实力。这样的你，又怎么可能甘愿失败，甘愿死亡？从叙述你研究时的那一刻起，你便一直在观察我，从用漫长的叙述拖延时间，到说出符合我理念的目的，再到引诱我与你合作，即便生命受到威胁，你却仍巧妙地控制了话题的走向，实现了自己的最大收益。这样的你又怎么可能只因狮军的强大放弃这场起义，将自己与无数追随者的生命抛弃？”

“你应当有能力给出更好的出路，却只对此闭口不言。”死叶缓缓俯下身来，再度掐住了暗之王殇的咽喉，“你到底，还有什么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