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忠就越发心疼她，心想，如果我和她结婚了，就把她妈妈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了每年春节前后的两个月是在家度过的，其他大部分时间大运和程军就成了工地上的难兄难弟，默默忍受着身体的辛苦与灵魂的干渴。劳苦会让身体的耐受性增加，也会让灵魂变得粗糙坚硬。
他们也有过少年时的梦想与天真，却把青春交付给了最简单粗暴的命运，任其蹂躏。有时候他们难得休息，进城去玩一会儿，却发现自己粗糙的皮肤、乡下的口音，与这个喧嚣繁华城市里如温室花朵般娇嫩优雅的人群格格不入。
他们也不再尝试融入。闲暇的时候，他们宁可窝在简陋的工棚里打打牌，喝点酒，聊聊他们在家乡的话题，虽然多年的离家，让这些话题都越来越少了。
四年过去了，小忠到了结婚的年龄。大运在工地辛苦几年，终于还上了债，也付了首付，接下来就该装修，筹备结婚的事了。
小忠读了两年职校，但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就一直在家帮秀云看店。有时候他跑到同学的饭店里帮忙，他想学厨师，将来自己开饭店，可是秀云说开饭店需要本钱，家里没那么多钱给他冒险。
他也就当成个爱好，隔三岔五的去同学饭店里学艺。这一来二去，就认识了饭店的服务员张珊。张珊有着特别的口音，她爱说爱笑，长得也俊俏。小忠本来是个内向的人，可是他和张珊在一起就总有话说。
后来他知道了张珊的身世。她的父亲在她很小时就去世了，母亲带着她嫁到了现在的继父家里。继父是城市户口，有一个儿子，他原本在棉纺厂工作，日子过得还不错，可是前两年棉纺厂倒闭，继父下岗了。
现在家里的收入就靠她母亲的煎饼果子摊，日子大不如从前。加上继父的儿子年龄大了，一直找不到对象，继父开始酗酒，喝了酒就打她的母亲。
“我要多挣点钱，然后自己买个房子，把我妈接来和我一起住，再不受他的气。”张珊说着，眼里的泪水掉下来。
小忠就越发心疼她，心想，如果我和她结婚了，就把她妈妈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
当然，这只是小忠的一厢情愿，他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向她开口表达自己的感情。他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来这个饭店到底是想学艺，还是想和她多说几句话。
张珊是个聪明的女孩，她早看出了小忠的想法。但是她只能装作不知道，因为她有自己的苦衷。把妈妈接来一起住是她的想法，但妈妈跟她说得明白，要想在这个家混下去，她得多要点彩礼钱，给她的哥哥贴补买房。
“等我结婚了，你就跟我一起住，这个家咱不回了。”张珊说。
“你说得轻巧，我跟你们住，你不嫌弃我，你能保证女婿不嫌弃我？”母亲说。
“要是他嫌弃，那我还不跟他结婚呢。”张珊说。
“生活不是你想的那样。”母亲说。
张珊不知道生活有多复杂，虽然她的家里也挺复杂的。但是她觉得自己漂亮，上学时就有很多男生追求，让未来的老公答应和妈妈一起住，他有什么委屈的？
但是不只妈妈这么说，连她的闺蜜也这么说。
“和丈母娘一起住？我看够呛。到时候他们要是处不来天天吵架，就有你的好日子过了。”闺蜜说，然后举了身边的几个例子。
这让张珊又陷入了为难。看来自己可能只能按妈妈说的，多向男方要点彩礼了。多要点也没什么，自己条件这么好，配得上那点彩礼。
但是小忠是能多给彩礼的人吗？看他那老实样子，倒是可能，但是听说他的父亲也去世了，家境也不是多好，他的继父肯为他花这个钱吗？张珊在心里盘算着这些，并没有拿定主意要和小忠进一步发展。
秀云也问过小忠有没有处对象的问题，小忠说没有。但是张珊也来过她的店里几次，秀云觉得他们两个有点意思。
“你说他俩是不是在处对象？”秀云问大运。
“我看像，可能还不想公开。咱们准备咱们的，让他们慢慢来。”大运说。
他们两个也就没再多问。小忠长得很帅，虽然性格内向，但是比较沉稳懂事，不愁有个对象。就算自己找不到，让人介绍一个，总也不成问题。做父母的，把房子和钱准备好了再说。
小忠这里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跑去找程军。程军一向会说话，他见过他是怎么讨好姑姑，又怎样在姑姑生气的时候把她逗笑的。他准备向姑父求教哄女孩子开心的技巧。
程军刚买了一台电脑，天天没事就学打字、打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姑父，你一天的也不出个门，在家忙什么呢？”小忠说。
程军专心看着屏幕，听到声音才发现屋里来人了。
“出去有啥好玩的，还是家里舒服。”程军说。
小忠眼睛盯着屏幕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有啥事吧？”程军问。
“有一点事。”小忠小声说。
程军结束了一局游戏，把电脑关了。他看了看小忠，发现他心事重重的。
“有事儿就说啊，今天是咋了？”程军说。
“我喜欢一个女孩，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我，我想表白，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小忠说。
“是饭店那个女孩？”程军问。
“对对，就是她。她挺不幸的，继父对她不好，全靠妈妈的小摊过日子。她自己很要强，我觉得她是个好姑娘。”小忠说。
程军见过张珊两次，那姑娘确实漂亮，大方，能说会道的。
“她不是经常跟你来店里玩吗？你这性格，她不嫌你闷就行。”程军说。
“比起她，我是不太会说话，可是我跟她什么都说。”小忠说。
“你跟她什么都说，未必她跟你什么都说。女人心天上云，你要是喜欢，直说就行了，你说得晚了，没准就没机会了。”程军说。
“那我该送她什么礼物呢？”小忠有些激动。
“你没见电视里都是送花吗？再给她买点值钱的实物，她喜欢的。”程军说。
“那万一她只是把我当朋友呢？”小忠问。
“朋友就朋友呗，表白了也不影响你们做朋友，但是不表白可能就留遗憾了。”程军说。
小忠听了点了点头，告别了程军就买礼物去了。这一天是情人节，很多门店都进了玫瑰，各色各样的摆在门口，诱惑着那些浪漫多情的人们。
傍晚的时候，小忠拿着一束粉色的玫瑰来到张珊的饭店。夜色初上，张珊正准备把饭店门口的牌匾灯打开，就看到了门口的小忠。
他穿着白色的夹克衫，挺拔的身材在霓虹灯下格外帅气。
“小忠，你站那里干什么？进来吧。”张珊说。
小忠没说话，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光，慢慢地走到张珊面前，从背后拿出了那束玫瑰花。
“啊！送给我的吗？”张珊惊喜地说。
“你愿意接受我的爱吗？”小忠说。
“啊？你，你是认真的吗？”张珊说。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小忠今天送玫瑰自然是爱的表示，但她还是想确认一下，小忠是不是做为一个朋友，来陪她过节的。
他们相处的时间也有一年多了，小忠现在表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他并不是唯一一个对她有好感的人。张珊性格外向，颇善言辞，男女朋友也有不少。但是因为她的家境不太好，这些她认识的男孩只是跟她做朋友，并不想趟这个混水。
她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在二十岁的年纪，她就领悟了人性的卑劣。爱慕、喜欢，在物质现实面前多么不堪一击。那些电影里的爱情故事都是假的，什么贵公子爱上仆女，公主爱上佣人，正是因为现实世界不会发生，所以人们才觉得新奇。
她嘴里不说，心里开始恨他们。如果我是有钱人，她们早就向我表白了，她想。
现在，终于有一个人向她表白了，她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