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即将收下的小徒弟是在“逆天行事”,韩半仙心生恐惧,立刻走到另一堆稻草前,将大徒弟揪出来,再次询问他遇到小盲流的经过。
小盲流自述的身世很蹊跷:全盘失忆,醒来后躺在一狗窝里,浑身是血......
狗窝?......血?......狗血?......
韩半仙简直要崩溃:狗血属肺,肺属金,鬼魅魍魉属木,而金克木,玉树失忆醒来就在狗窝里,浑身血淋淋,这、这是有人将玉树当作妖邪,丢进狗窝里驱避么?
他抱养韩牛栋,除了算出其命贵不可言,还因为韩牛栋毕竟来历分明——襁褓里留有字条和信物,而这小盲流,简直就是天上掉下、石头缝里蹦出的!
韩半仙想着想着,眼前浮现玉树青面獠牙的样子,他不敢再与这小盲流有什么纠葛了。
“走走走,快收拾包裹!”他对徒弟说。
韩牛栋睡眼朦胧:“干嘛?”
“你不觉得这个玉树很邪门?”
“他不邪门啊,弱小,心善,文静,慈悲......”韩牛栋想多总结一下玉树的好,无奈词穷。
“啰嗦什么,快收拾!”
韩牛栋想拖延一下:“师父,我们那点包裹,转眼收拾好,您还是先吃早饭吧?”
见师父开始用筷子叉烤红薯吃,韩牛栋又劝:“师父,您不是说君子一诺值千金,我们应承了玉树,要想办法带他一起走的。”
韩半仙想说其实我不是君子,又觉得必须维护自己在徒弟面前的高大形象,就没再说话,将韩牛栋又丢回稻草堆。
师徒二人正辩着嘴,玉树就来了。
韩牛栋告状说:“师弟,师父叫我收拾包裹......”
“哦,”玉树眼珠骨碌碌转,“看来师父反悔了,要丢下我自己走了......”
说着嘴角一歪,要哭。
这两日下来,她也抓到了韩半仙一个弱点——容易心软。
果然,韩半仙有些慌乱地放下筷子,解释说:“昨日我们卷入工地纷争,赵县令无以自保,新上任郡守态度不明,我们小蚁民夹在中间......”
玉树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师父:“那你们就丢下我,自己走了?”
“我们,只是暂时躲、躲一下。”韩半仙眼神躲闪。
玉树恭恭敬敬递上一包新鲜热辣的炒板栗,两只酱肉蒸饼,见韩半仙动了筷子,这才说:“师父不必躲,陈公为人刚直不阿,他不会偏袒陈闻怀。据我所知,陈公后来做到博士令兼御前侍讲。”
“你,你怎么知道?”
“梦里那本县志写的。”
“但是,你又说县志写着‘旬后,丞、令皆撤职’?”
“本来是这样,赵仲德监管下属不力,致使水利工地出现强征民夫的行径,被撤职理所当然。可我们出手干预,赵县令制止了陈闻怀行凶,完美避过厄运呀!”
“那赵仲德后来如何?”
“这,那本书里没有写,但我相信他肯定会仕途通达。”
韩半仙不吱声了。
韩牛栋站师弟一边:“师父,昨日的事玉树都说对了,我们要相信他,反正我不愿意匆匆忙忙离开笊篱城!”
“好吧,且再等两日。若能替你要到过所,就一起走。”韩半仙终于松了口。
“谢师父!我午后再来。”
玉树走出庙门,韩牛栋追出几步:“中午早点到哈,我现在去买三鲜饺,我们午饭吃饺子!”
赵仲德付了测字的酬金,师徒俩又有钱了!
江采篱离开土地庙,在城东漫无目的地走。
她不看路人,路人也不看她。
今天赵县令那边可能有新讯息,因此她穿得稍微齐整些,只是仍然缩头缩脑顺着墙根走。
谁会注意这么一个小盲流?
顺着墙根走到西郭门,见有两个守门卒严厉地检查着行人,无论出入,一律须出示证件。
还有一个军官模样的,带五六个兵士站在一旁监候。
这一年,伪朝破灭,元淯帝登基复国,天下初定,治安肯定管得很严。
没有过所,还真出不了笊篱城。
再往前走,是有名的“雅苑”,围着两人高的围墙,一副拒人千里的气势,偏又在墙上开出各种形状的花窗,让平民百姓得以偷窥园内美景。
这种又当又立园子真让人讨厌。
江采篱踮起脚跟看了几个窗子,见里面有湖,有亭,有小桥流水,还有各式秋季花卉,果然美不胜收。
雅苑的主人是当地一个富户,从上一代起,精心耕耘雅苑三十多年,打造成笊篱县文人骚士趋之若鹜的会所。
江采篱在正门站了一会,看到很多仆人进进出出,又是搬花又是运盆的。
明天,这里要举办一年一度的“典菊会”,将有二三百人聚集于此,一展才艺,他们都是笊篱县、甚至附近州县的才子才女。
江采篱冷眼旁观,面无表情。
她也曾经读书成痴,也曾临风吟诗、展卷作对,但是从来没有机会参加这样的盛会。
大堂姐江云燕是“雅苑”聚会的常客。
记得那一年,江云燕故意捏着“典菊会”请柬到梳柳院来,刺激她眼馋心酸,却又说着最贴心的话语:“三妹妹,我恨不得将请柬让给你,只是会规不能违逆。妹妹不能再明珠蒙尘,我将你的诗拿到会场,替你宣扬吧。”
见江采篱摇头,江云燕不肯死心:“妹妹的诗写得这么好,藏在后院岂不可惜?再说,再说妹妹的心事终归要让那人知道......”
江云燕说着,抢过桌上的诗笺就往外跑。
江采篱想去追,被江云燕的丫鬟司墨拦住了。
院门外传来大堂姐的银铃似的笑语:“三妹妹,待你得偿心愿,看你怎样谢我!”
那时的江采篱,两颊顿时燥热。
时光倒流,此刻墙根下,十岁半的江采篱只有冷笑。
大堂姐所谓的“你得偿心愿”,沦为那年“典菊会”上满堂起哄的笑话,以及笊篱城街头巷尾一年多的谈资,以及两年后不堪回首的羞辱。
现在看来,说大堂姐是“笑面虎”,名副其实。
人若犯我,我还一针。
营营小丑,就该出乖露丑才对。
怎能让粪壤居高笑,小草沉下潦?
昨天府中后花园故意刺激两个堂姐,一为试针,二为使“笑面虎”不服气。
因不服气而作恶,是无解的下下签。
“小乞丐,看什么看,滚!”
一个管家模样的走过来,恶声恶气驱赶江采篱。
江采篱缩起脖子,顺着墙根往回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