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尚虔棠晃动手电筒，谨慎地靠近雕塑。

雕像底座用珍珠镶嵌着“不会拒绝的狼和总是担忧的人鱼”一行字。尚虔棠猜它是雕像的名字，她蹲下身想摸一摸这些发光的珍珠，发现沙还掩埋了一行倒着的字，尚虔棠歪头看，应该是“狼和人鱼，你喜欢谁？”狼和人鱼是凸起的浮雕，其余字都是刻的。

尚虔棠抬头看了一眼雕像，按下了“狼”字，狼脚下的一块板子开了，里面有一块石板和一根木棍。尚虔棠把木棍拿出来，又吃力地搬起沉重的石板，石板背后写着：“我的身体散落在森林各处，你帮我拼凑起，我就送你需要的东西。”

尚虔棠又把石板翻回来，一条一条的波浪线像不规则拼图的轮廓，在此之间，似乎真的有可以有写下字句的小石板。尚虔棠放下石板，在狼的另一只脚的爪子里发现了一块写着白色花体字的黑色小石板。以此为范本，尚虔棠找齐了一个故事。

“从前，狼和人鱼是一对好朋友。人鱼曾经救了落水的狼一命，所以狼经常来看她。

“人鱼常常和自由的狼倾诉自己必须为贵族服务的种种烦恼，

狼会给人鱼叼自己的食物分享，但人鱼拒绝了，它不喜欢吃草。是的，狼以前是吃草的温顺动物，人鱼觉得狼不应该吃草。

一天，人鱼又对狼说它多年不变的劝告：‘朋友，你应该吃肉，我看那些贵族就是吃了肉才有力气鞭打我的。’

“‘可是我不鞭打你啊。’狼说。

“‘哎呀！狼，你还是不明白，那些贵族就是想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只是我的眼睛能流珍珠，他们才养着我。等他们虚弱哪怕一点点，我的死期就到了。他们想活，就得让我半死不活到死。’

“‘我该学习他们吗？’狼有些犹豫。

“‘应该的！’人鱼坚定地说。

“狼露出自己尖锐的牙齿，对人鱼咬去。从此，狼就开始吃肉了。”

石板咯嚓一声，像一本笔记本一样打开了，里面是斧刃，和木棍组装在一起就成了一把斧头。尚虔棠抚摸着它光滑的表面，看向了雕像。

“我必须要取到鱼眼。美好未来，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到让你又派出什么刑罚来吧？”尚虔棠说完挥下斧头，狼头落地，她踩着头朝着狼嘴一砍，两颗头居然碎裂了。

尚虔棠慌乱地在碎渣里翻找，找出的第一只眼球，刚拿出来就碎成了沙子，她希望那是狼的；第二只眼球正中插着一颗牙，怎么拿都拿不掉；颤着手翻出第三只眼球，它虽然完好无损，但非常重，她一时没拿稳，失手把它摔碎了。

尚虔棠抹去滴到眼睫毛上的汗，灰也抹到脸颊上，她望了一眼旁边的小山堆，那是找过的碎渣，她的十指还插在两指节厚的灰里。

会不会藏在更深的地方？尚虔棠找起扔到一旁的斧头，举起它砍向狼的胃，也就是腹部。或许它把眼睛先吞进了肚里。

狼的肚里放着一块金属圆盘，尚虔棠拿出它，念出上面的话：“山峦的美梦溘然长逝，但有启明星藏在我心间。日月扭转星星时，眼泪便开始孕育珍珠。”

到底在哪里呢……尚虔棠感觉再找不到，自己就要陷入无休止的焦躁里了。不行，必须要找到补偿——要不就把雕像全砍碎试试看。

尚虔棠砍掉了狼，又把斧头抡向人鱼的腰，这时她感受到了坚硬的手感，斧头止于人鱼的脊柱，震得她手发麻。

居然会砍不动。尚虔棠砍掉挡在她面前的人鱼的手，摸着人鱼的腰，把手伸进斧头砍出来的口子，她眼前一亮。

尚虔棠双手放在人鱼的双肩，开始转动它的残骸。人鱼僵硬地随她的双手上升，一颗眼珠从它的尾鳍下滚落出来。

尚虔棠捡起它，立刻奔向反复播放的回忆，放到地上，和鱼眼一起不带感情地看着，这样流泪的只有鱼眼。

屏幕里的回忆是陈萱泉年纪尚幼时发生的事，那时的陈萱泉平视前方只能看到乌尔文和一个女人的腰部，他们站在某处后院的草坪，两个人都含着怒意。

女人旁边有个小男孩，鼻青脸肿的脸上还附有三道抓痕，时不时嫌弃地对她翻白眼，看来他的花脸多半出自陈萱泉之手。

“你看她把我儿子的脸化成了什么样子啦？儿童的皮肤多娇气啊！”女人抱怨道。

“是陈萱泉打的。你知道这女孩拥有这种力气。”乌尔文眼神犀利着前倾身体，认真地提醒女人接受这个说法。

“你的拍的毛片拿来我看看。”女人说。

“喔，”乌尔文一时失语，他觉得这个请求很愚蠢，“我的节目为了新鲜感高度保密，的摄像团队现在正在剪辑——”

“问题就在这里！网络那些的视频是怎么回事？有的小媒体拿节目片段编了几篇新闻，全部爆火，这下不少人知道了我家在上演‘生存游戏’，两个孩子像大人那样争钱争宠，竟把狗杀了，家烧了！”焦虑的女人讲得唾沫横飞，画面外的陈萱泉偷笑了一下。

“恭喜恭喜，您火了，您的孩子也火了。”乌尔文摇着手说。

女人掏出手机，气得指尖颤抖，胡乱滑出一页：“你看看这些骂我和我儿子的评论！坏人难道不是她吗？”女人指着陈萱泉，“她来到我家后，家里总是丢钱少东西，还把我的门撬坏了！”

“那是你经常忘了我的饭，还想把我关小黑屋一周。我出现在你面前超过三秒，你就要骂我，或者让我顶着玻璃盆站在外面。”陈萱泉说，“你总说这是我应得的，可你的儿子比我都糟糕得多——”

女人抬手，以扇巴掌的力度，捂住了陈萱泉蠕动的嘴。

“你也配和我儿子比，我们的社会地位比你这个孤儿高得多得多！”女人的拇指紧紧地按着陈萱泉的下巴，指甲暗中掐着手里小小的下颌骨。“要不是和乌尔文先生约好了，我在大街上都懒得看你一眼，去死最好了！”

“是的。”乌尔文手比出安静的手势，叫一个工作人员递来策划手册，打开念着：

“陈萱泉符合人们对小女孩的印象，但她是罪犯的后代，为了观众的想法，我们必须找一个无可挑剔的家庭衬托出她有多么恶劣，而这个家庭就是——”

“这和我说的有什么关系吗？”但听到“完美的家庭”这个修辞是赞誉她家，她的脸色也有些缓和了。

“实际上，普罗大众喜欢持着自己的想法评头论足某件事，这份欲望是永远不能被满足的，毕竟这有利于头脑。而一件事结束了，讨论厌了，他们便忘了，正好，在您家发生的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我们再拍一个片段，把它塞入坟墓里就完了。”

“你讲点道德，别人看见我家有糟糕的一面会怎么样？最后解释了又有什么用，总有人揪着这污点不放，污点一旦有了，永远都是一只死不掉的蟑螂。”

“唉，我说实话吧，女记者啊，”乌尔文大步往墙角走去，女人不得不跟着他，“你我实际上不靠道德过活，因为它对大多数人来说早就是毫无价值的空壳了，就像这个小孤儿，又烦又愚昧。现今靠的是胆量和创意，”乌尔文戴上帽子，遮住阳光，又强调一遍，“女记者啊，靠胆量和创意。”

乌尔文在侃侃而谈时，女人在和儿子说话，因为儿子想玩电子游戏。她的儿子走后，女人把全部的气焰拿出来说：“可是我今天才发现，这虚假的娱乐我玩了这么久，它却伤害了我的孩子！”

“啊，这时候才想起道德也太迟了，因为火车已经开动，您在一等座享受了太久。别多想，女士。”乌尔文牵起陈萱泉手，仿佛把自己的手当做一副手铐，当他看向陈萱泉，就像看一件差强人意的道具。

“根据我多年的观察和经验，如果有人能被流言影响，就证明他们是天生的弱者，成不了大事。可你懂得，无论你赶上的这趟旅途如何，中途跳车永远是最糟糕的选择，不要让你的思想阻碍你的脚步。”乌尔文说。

“乌尔文医生，我了解你，”女人指着他的鼻子，“每当你模仿理智演说家时说话，反着听你的言论才是正确的，否则才真是‘成不了大事的弱者’。”

这点尚虔棠也首肯。她和真正的他对话过半分钟，乌尔文觉得她没有娱乐价值，却夸得我天花乱坠才走，以至于她还佩服他很多年，在陈萱泉面前还无意识地帮他说话过。

我实在欠陈萱泉一个道歉……尚虔棠在看附近有没有一个可以让她再见陈萱泉的突破点，不要再遇见美好未来的惩罚了。

“女记者，如果我比你弱，我是不会成为明星的。是我控制着公司和团队。”乌尔文话锋一转。“在这方面，只有别人按我的计划来，没有人可以和我谈条件。”

“是啊，乌尔文，你真有才。”女人见自己也被看穿，忿忿地说。“你是喜欢沉船的冰山，拖人下水，你眼都不眨一下。”

乌尔文抬头，露出精心调整出来的惆怅表情，不想让其他人猜到他在处理矛盾：“女士，就算你让我死了，我的家庭肯定不会放弃我的名声和人脉，调动律师和公关团队，让你全家过上和陈萱泉一样的生活吧。”

女人的脸色惨白，这威胁太过赤裸，却是最有可能成为现实的后果。

“名誉永远由别人决定，你要慎之又慎。”乌尔文又拉起女人的手，让她和陈萱泉的手交叠，就像在为两个人的友谊牵线搭桥，更像串起两只蚂蚱。陈萱泉嘟着嘴，无奈地叹气。

“你的神奇纪录片离成功更一步了，那你能告诉我的结局吗，医生？”陈萱泉问。

“我早说过，这取决于观众，我的主角。”乌尔文说，“我只是引导荣誉的航船安全回家的船长，不让航船倾翻。当然，我要是能当主宰海况的海神就更好了。”

晚餐后，陈萱泉坐在餐厅的中央晃脚玩，盯着来来回回的女人，和轨道上闪红光的摄像机。娱乐纪录片的拍摄又开始了。

女人扔垃圾时依然用怨恨的眼神盯着陈萱泉，仿佛一个行走的炸弹，陈萱泉见状，跳到摄像机面前，捧着它说：

“这家的男主人是个懦夫，乌尔文来之前就唯唯诺诺的了，乌尔文带着我到他家时，他用出差做借口从家里逃之夭夭，我要给他一个惊喜了，可不是做蛋糕这种低水平的惊喜。

“以为我不知道吗，如果我听话、乖巧、温柔，你们只会把我置于死地，我的和你们都是人，我的不同只是你们会傲慢地歧视我。

“你们这些人啊，如果觉得你们的所做所为不会让你倒霉，那我制造一个厄运送给你！”

说完，陈萱泉飞快地跑开了，跑到自己那用杂物间改成的卧室，从衣服堆下面三块电池和白色胶带按在胸前，趴在床上等所有人入眠后，她来到了厨房，在微波炉顶端粘上电池，然后回到卧室盖上被子。

“我也好像块粘住的电池呀，”陈萱泉翻滚两下按住被子的边角，闭上眼睛笑起来，“要是马上天亮就好了。”

半睡半醒间，陈萱泉就被工作人员叫起来，他们拍摄结束了，要赶往下一个拍摄地点。女人也被吵得醒来，转来转去，还在为网络上的言论耿耿于怀，乌尔文故意忽视她。

陈萱泉出门时，不顾工作人员的呼喊，站在门口看女人为了吃一份夜宵，弓着背在冰箱里翻找着。

等到坐上车，陈萱泉靠在车窗上，听着清晰的爆炸声音，笑了出来，看报纸的乌尔文抽出一只手，赞许地摸她的头。“有进步，你一定要长成‘坏人’，完成我的节目。”他说。

倒计时出现在屏幕上，示意回忆片段结束，十秒后再次重播。

尚虔棠抱起变重的鱼眼，鱼眼发出水流动的哗哗声，化作沙砾，一颗水球在尚虔棠的手心中旋转升起，宛如波澜下的月亮，碎光闪烁在尚虔棠的脸上。

“这就是眼泪吗？”尚虔棠皮笑肉不笑地跟着水球的方向转头，“如果我是陈萱泉，或许真的也会像她那样做呢。果然我们是一对好朋友啊。”

石林仿佛受到了泪水的感染，嗡嗡地放身上蓝光升空，倾泄到水球周围。

无感情的声音在尚虔棠耳边响起：“眼泪未达到标准，开始强行提取。”

“这是？”尚虔棠对此始料未及，一道光迅速淹没了她的视线，眼球逐渐生疼。

当尚虔棠恢复视觉，抬在眼底的双手十指已经沾满了密密麻麻的血滴，脸上有点湿润的地方还在流着什么，伸手一抹，果然还是血。

“哈，哈……”尚虔棠下意识地皱眉挤眼，血流得更快，掉进脚下的沙。她用双手抹平脸上的肌肉，嘶哑地说：“拿去吧，我早已没有泪可流，所以你取了我的血。但我的悲伤不是血和泪可以带走的，美好未来。”

水球通过涌向它的水流吸收完所有的血和跳动的蓝光，膨胀成了漩涡，漩涡的另一端呈现出城市的样子。

“成功……！”尚虔棠伸手，喃喃地说，“再近一点！”

戈安洛斯的身影在比漩涡更高的地方，他游到最高的树那里踢了一脚树顶，像一尾通灵的鱼，把漩涡降到尚虔棠的头顶，漩涡很快吞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