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未尽,青石堰燃起了大片的松油火把,北面的火把尤其密集,连带东北的山坡上照得如同白昼。邓家的家丁在北面巡视,后面大队的陷阵军严阵以待。
军士们的心里一团浆糊。又没有发生大事,犯得上这么如临大敌吗?军官们也一样,十多个把总以上的将官站在唐龙旁边待命。唐龙是陷阵军副指挥使,也是军中赫赫有名的军神,军中四大神将他的官最大,脾气也最大,面对属下的询问,他只说两个字“等着”。将官们都不敢再问。
后面两个将官快步走来,一个走路在问:“唐兄,真的有事发生?”
说话的是新任千总,姓姬名鹏。姬鹏二十六七的年纪,身形雄健,面方如玉,头戴八爪束发冠,身穿兽皮钉子甲,人物格外英气。
唐龙只对他点一下头,旁边花蝴蝶道:“姬将军新来不知,往常到了这个时候,出去巡察的几只队伍大多回来了,今日一个不见,另外四爷那里每日都有人送信过来,也是未到,两件事一起那不是巧合。”
廖总管本来为人谨慎,下午便派出两支队伍外出巡察,都走得不远,没有发现敌情,于是跟唐龙商议,决定集合军队以备不测。
将官们这才知道事情的情由,在一旁窃窃私语。
唐龙本来觉得廖总管多虑,现在也感到事情不妙,拍一下姬鹏的肩头说:“姬老弟,今晚或有强敌,你要一显身手。”
“谁这么大胆?”姬鹏问着,神色淡然。
“金伯年,自然还有那一伙江湖人。”唐龙一声冷笑,说道,“金伯年这厮也忒嚣张,昨日刚到了正阳观,今日便来找麻烦,他是看准了王爷不在,来一个先发制人。”
他更加料定要出事。
“金伯年好大的胆子!”姬鹏怒道,眼中杀气爆现。
姬鹏此话一出,军官中一片哗然,都在说他:
“他是不知死活。”,“哼,祝大神也不是这么说话。”,“年少无知,也不能怪他。”
碍在姬鹏千总的身份,这些话声音不大,但是姬鹏肯定听得清楚,神色却丝毫不变,唐龙对姬鹏竖指赞道:“不愧为名家之后。”
人们又是一阵议论。他们只知道姬鹏一来就当了千总,至于这个人的来历没人知道,唐龙肯定知道,可是谁敢问他?找着挨揍。
“唐兄,我看你颇有心事。”姬鹏小声说道。
按说姬鹏应该叫唐龙唐指挥,人们听他这么说话,猜想是他家中高官显贵,一来就给了这么大一个官,顿时更看不惯他了。
唐龙微微点头,没说话,胸中正憋了一团大火,因为张啸天来了。
说来唐张两家那是几代的通家之好。唐张两家的武功同源同宗,都是张洪一脉,俗称张家拳,世家传授,传男不传女,在民间广为流传。张家拳在中原以北流传最广,很有名的有三家,第一就是唐家,以铁锏和长短刀闻名,门徒最众,唐龙的父亲唐飞为门中翘楚,也是未来的掌门人。二是张家,张家的门长是张啸天的父亲张翼,拳法最好,技艺全面,也因为张家是张洪老人家的嫡系血脉,在三家里名气最大。另外一家是童家,擅长棍棒与摔子,江湖上称为一宗三门。
三家中张啸天一家是宗室相传,高人一等,按照规矩,童家与唐家每年都要来张家认祖归宗,表示不忘恩典。十年前冷煞神付彪名声鹊起,踢了张家的场子,要了张翼的命。此事甚有蹊跷,尤其当时唐飞与张翼正因一些事闹矛盾,被人指出唐飞与冷煞神暗中勾结害死同门。此后传闻越来越多,唐家人恶名昭彰,在江湖上混不下去了,也是为了丢卒保车,唐家将唐飞逐出门墙,唐飞带着全家投到庄王爷手下,做了陷阵军的教头。
张啸天为父报仇,杀了冷煞神付彪,又将唐飞砍了一只手,两家结下了世仇!唐龙是陷阵军的翘楚,神将的声威被这件事弄得颜面扫地,于是带了人去杀张啸天,不曾想反被张啸天伤了。唐龙本来就是江湖第一流的高手,这几年化悲痛为力量,练功极尽所能,经常睡在坟场,赤手搏野兽,武功大有进境,就盼着与张啸天再来一战。
唐龙说金伯年袭杀了外面的队伍,头领中一半人心里不信。最近廖总管唐龙指挥队伍拦截江湖人物,他们也想到金伯年来了会做出报复,会来要人,但是不相信金伯年会大肆袭杀军队。金伯年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好人,奉公守法那是必须的,怎么可能跟陷阵军作对?
其实,这样的想法正是“愚民”一词的所在。广大的人们总是习惯于将各种人套在模子里,好人便是这个模子的,坏人便是那一个样子,好人便不做这个事,坏人便不做那个事,他们不知道人都是有血有肉的,越是有本事的,越是要反抗危险,越是做出超乎人们想象的事,像岳飞那种别人顶个朝廷的名字,他便逆来顺受的人并不多。
许多头领言谈中对金伯年颇有好感,唐龙听了满脸怒气,花蝴蝶正要说话,一看唐龙的眼神急忙把话吞到肚子里。
唐龙愤然说道:“你们晓得甚么?金伯年与北地魔头们沆瀣一气,彼此称兄道弟,一向行事不轨。当年藤县那间案子便是这厮所为,连县令加师爷都被他挑了脚筋,这事成了无头公案。更有甚者,彭城大王庄官兵暴毙的案子也是这厮所为,数十名官兵就死在他的手里。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你们难道不知?”
说罢看着姬鹏。姬鹏皱眉思索,终于想起来一件事,说道:“唐兄说的是河神暴怒那件事?”
历来官兵欺压百姓,官兵的事老百姓漠不关心,可要是官兵亵渎神灵,遭天打雷劈就会被人们津津乐道。据说当时一群官兵在彭城大王庄洗劫了河神庙,由此河神震怒,雷电齐鸣,将这些官兵悉数击毙,由于河水暴涨,这些人连尸首也找不到了。
唐龙笑道:“姬老弟也以为他们是遭了天打雷劈?”
姬鹏摇头,“小弟是想,出了这种事朝廷如何不追究他?”
唐龙鼻子一哼,说道:“当时黄河帮尚待剿除,上面有人罩着他。莫说一百人,就是一千人也不会追究他。”
这话许多人有了同感,一个军官说:“这些官军杀贼不行,欺压百姓最为拿手,定是做了劫财劫色之事被金伯年撞上了。江湖上都知道金伯年嫉恶如仇,眼里不揉沙子,这种事的确做得出来。咱们这次截了他们的人,他也真可能前来报复,以他的武技,有谁还能抵挡得住他?”
说完看到唐龙的眼神,赶紧低头。
陷阵军一向看不起卫所的兵,将他们叫成官兵,自己则自称我军,日常中贬损官兵都成了习惯,这话颇长了金伯年的威风,如何说得?没容唐龙说话,姬鹏喝道:“堂堂的陷阵军官竟然自毁士气,胡言乱语我砍了你!”
首领急忙单膝跪地,叫道:“属下张烨知罪,请姬千总开恩!”
俩人这一吵闹,唐龙心中豁然一动。刚才他还不完全断定金伯年敢来,现在就有了定论。张烨说的“金伯年眼里不揉沙子”这句话至关重要!以金伯年的秉性,他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他眼里可没有庄王。
唐龙命令道:“张烨起来,你们各归各队准备迎战。姬老弟你暂代指挥,我要找廖总管再作商议。”说完带着他的亲兵,急急赶往青石楼。
军中头领都有些吃惊,让这么一个走后门来的外行指挥队伍,这不是胡闹?但是没人敢说话。
刚走不久,有队伍自后面赶到。
一位头领来到姬鹏面前,禀道:“把总文疆奉唐指挥之命赶到,领十队弓箭手。”
另一个头领也禀道:“末将把总徐武长奉唐指挥军令赶到,领六队枪兵,六队刀手。”
后面不远就是一座军营,唐龙立刻调来这两支队伍。
“诸将各归各位。”姬鹏对二人说罢,仔细望着军阵,用手指着一处,“那里是谁的统领?”
“未将副千总卫大辉统领!”阵中一人高声回答。
姬鹏命令道:“你那五队弓箭调来右前方,文疆归你指挥,注意弓箭队射住山脚。”
“得令!”卫大辉声音高亢,只是略带嘶哑。
“弓箭队伍收拢一些,左右射住阵脚,这是夜战。中央的只要三队,余下的左右分了,枪兵腾出位子,要道路通畅……”姬鹏逐一指挥,很快将队伍重新布置一遍。
众头领看他指挥利落,安排得井井有条,对他刮目相看。这个姬鹏有两下子,唐龙真不是胡闹。
姬鹏是今日才到,带了五百军士,如果不是感到事情不对,他不会抛头露面,因为他的身份是个秘密。
危险的气味已经来临,只有经过阵战之人才能体会得到。
北面传来狗叫,远处的火把有些乱动,姬鹏面色一肃,命令道:“前面散开队形,武斌张烨各领两队弓箭上前给我射住,五十步内格杀勿论!”
“得令!”陷阵军齐声回应,士气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