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有病理实验课，李慎没了往日的期待，甚至有些抵触见到言青柏。

课堂上，言青柏的手照样会搭在讲台边缘，然后适时收回。经过之前的三节课，同学们从高到矮，各自都有了站讲台前的特定位置。正对着前门的那个缺口似乎已然成了她李慎的，没人和她抢，但言青柏每次还是以防万一地把手搭过去。

他的体贴温柔总是在无声的不经意间，尽量不让对方知道，不给人心理负担。只可惜，他貌似对谁都不错，对李慎和别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李慎相信，如果昨晚拦车的是别人，言青柏也还是会送人回寝。如果错过了时间点，也同样会带去教职工小区。

毕竟，对粉色睡衣主人的宠溺，才是不同于一般人的温柔。

下课后，大家陆陆续续离开教室，李慎和纯纯特地留到最后，把钥匙归还，真诚地说了句“谢谢”。

“今天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之前的几节课，李慎都会认真地问些专业问题，他看得出来，她对病理是上了心的。

“没有。”

“上学期跟你说的两条路，你权衡得怎么样？”

“这是我的私事。”

他有些意外，她今天的态度明显冷淡。

“我随口问问……”

“对您来说是闲事。”

言下之意是，不该管。

他笑笑，和往常一样云淡风轻，“好，我明白了。”

出了教室门后，纯纯拍了一下李慎的肩膀，竖起大拇指，“有老娘我的风范！”天下好小伙儿多得是，纯纯自然见不得她倒贴，能断就断干净。

“你不考虑一下乐乐？他真的挺不错嘞！”

李慎已然懒得搭理她了，待会儿得找个地方自己静一静，这一天天的，耳根被吵得不行。

到了楼梯口，好死不死地又碰上了正在下楼的林密。楼梯口彷佛是他的重生点一样，碰了上一回还有下一回。

到底是比她大了十来岁，多些经历，一看见她落寞的脸色，他就猜到了大半。

“怎么，想放弃了？”

“完全没谱的事，还是不要挣扎了。”

不尽快抽离，只会越陷越深。言青柏不知这一切，最终和女友恩恩爱爱、长长久久，她何苦在角落里羡慕又痛苦地伤心流泪。人生已经不易，何必找罪受。

还是平平淡淡地活着好啊，不要去奢求能力圈以外的事情。少点期盼，少份难受。

这次得信纯纯的邪：开心最重要。

“考虑清楚了？”

“嗯！”李慎重重地点了下头，和他匆匆告别。

这个学期的起起伏伏像是字母“Ｗ”，现在有走出波折的趋势。

第四节病理实验课换回了林密上，言青柏又成了神龙不见首尾的神秘人。怎么说呢，像是小写字母“ｅ”，转了一大圈，回归平静的直线。

李慎原本以为，这学期最难的专业课是药理学，毕竟药名破百，而且长得差不多，学了后面，混了前面。直到人体寄生虫学进入到了绦虫部分，她身体被引起极度不适，才知药理只是道开胃菜。

就拿生活中常见的猪带绦虫来说，扁平的一大条，白白胖胖的，和面馆里的面条长得简直不要太像！尤其是面上加上几片猪肉时，李慎已经能毫不费力脑补猪带绦虫从猪肉里爬出的瞬间，鸡皮疙瘩能掉一地。

继课堂上接受了牛带绦虫、亚洲带绦虫和微小膜壳绦虫等等的一大波视觉冲击后，李慎决定请假休息几天。

结果吧，回去翻书后发现后面还会学线虫：蛔虫黄白色的一条，虽然没绦虫长，但身子有劲，最喜寄生于哺乳动物小肠，动起来一拱一拱的，相比之下，粪蛆都可爱了起来。

上学期学微生物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金色葡萄球菌、肺炎链球菌、结核棒状杆菌……一个个多么小巧讨喜啊。

思量再三，李慎决定辞职。

于乐学弟苦口婆心地劝她：“老板对咱们不错呀，学姐你就再坚持一下吧。”

“你学姐我真的扛不住了……”她也不想和钱过不去。

“是不是我的存在让你觉得尴尬，所以你才不干了？”于乐不久前鼓起勇气跟她表白了来着，被她当小孩子过家家，一口否定拒绝了。

“学弟，这事和你没关系。等你明年学了寄生虫就明白了……”

“我现在上完系解实验课都能回食堂大口吃肉呢，几条虫子怕什么。学姐，你又在糊弄我。”

李慎无奈了，一脸悲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活像过来人给小弟提点经验，说道，“那是因为你吃的肉里没寄生虫……”

你上解剖课，观摩大体老师，最多被福尔马林呛出眼泪而已。再说了，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人体组织，越瞅越看牛肉干，反而有刺激食欲的作用。在引人不适上，和寄生虫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辞掉面馆兼职的时候，学期已经过半。校内兼职的坑，能占的已经被占的差不多了。反倒是她在面馆空出一个位置，没到一天，就有后来人补上。现在，只剩了奶茶店一份兼职，她被迫闲了不少。

纯纯那边和她相反，解剖和病理教研室最近在联手筹划标本展。两科意欲将同一器官的正常组织标本和病变组织标本放在一起做对比展览。比如，左侧放着人体正常肺组织，右侧放着肺癌、大叶性肺炎、硅肺、石棉肺或者肺气肿等疾病的病变肺组织。

上级出想法，下级做苦力。两个教研室的联系纽带，便是解剖协会。身为会长，纯纯忙得怀疑人生。

某日，整理标本到晚上十点，赶在闭寝最后一分钟，纯纯冲进寝室，其他三人集体嫌弃她身上若隐若现的福尔马林味。

在外受苦，在家不受待见，纯纯欲哭无泪。

“姐妹们，你们谁来帮帮我。”

三人不为所动。

“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啊。”

佳越：“送你一句话。”

“啊？”

“熬过去，海阔天空。”

“我上学期办解剖知识竞赛已经熬过了，这学期打算选好下一届就退休的……”

李慎：“我也送你一句话。”

“……什么？”

“天有不测风云。”

纯纯去抱王可，“闺女，你大妈我快顶不住啦！”

“好啦好啦，既然明天下午没课，我帮你。”

“真的？”纯纯喜出望外，得到对方的再次肯定后，就差掉把泪下来。

李慎：“加我一个，反正面馆那边我辞了职，最近不忙。”

佳越：“针灸协会最近会议多，爱莫能助。”

能招揽到两个免费劳动力，纯纯已经感恩戴德。只是，次日下午忙乎后，纯纯不忍看王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受苦，把人放回去了，只把李慎留下。

“我不是姑娘了？”

“你是姑娘，但你不娇。”

倒不是说惹人爱怜有什么不好，只是，李慎虽然高个子不高，但身上总有股儿坚韧劲儿。她五官不算惊艳，但好在一双杏眼占地面积大，脸型又好。这么抿着嘴默默看着你的时候，让人感觉倔倔的，怎么都跟娇娇女搭不上边。

“啧，真像一头倔驴。”纯纯说得无比诚恳，李慎却有种把她按在墙角暴打的冲动。

这人真当她不要面子的啊，上次还当着言青柏的面骂她丑。

怎么突然想起他了？

本来呈暴走状态的李慎悄然安静了下来，继续归置标本，放任自己于繁忙的工作中，脑袋才没时间放空肖想些有的没的。

在长达两周的时间里，两人和解剖协会的干事们一起，从周一忙到周五。频繁来往返于实验楼和教学楼，吃的都是外卖，活像是被连续关了一周的监狱。

值得欣慰的是，纯纯还不算完全没良心，至少，这段时间的外卖是她包的。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个周六，中午，展览厅拉上封条，下午，终于得以休息一下。

李慎和纯纯在校园内闲逛，发现人流比往常拥挤，其间夹杂着三五人为一群的小团体，有学生，也有老师。这应该是学校广邀的那些个名流了，前来看明天的展览的。其中大部分都是学校毕业多年的校友，也有小部分来自联谊学校，比如Ｃ医大和Ａ医大等。

李慎和纯纯每人拿了杯珍珠奶茶，从小卖部逛到校内小吃街，又逛到明月湖。某刻一偏头，看见了不远处的一行人。

三男一女，言青柏在其中。

只一瞬间，所有的画面翻山倒海而来。

他在张燃面前对她的维护，在实验课的贴心留位，公开课的提问。还有拦他车的那次，他手机上开的花，他紧急刹车后磕在额角上的伤……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历历在目。

她本以为自己是个豁达的人，拿得起，放得下。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碰不起，便狠下心不碰也不想。她还以为已经全然把言青柏当作过去式了呢。

原来只是没有见面。一旦人家真的重现在她面前，所有的假象瞬间被毁于一旦。

大概是命中有此一劫，真的是要了老命了。

今日小剧场：

纯纯：“你瞧瞧你当初那没出息的样！”

李慎：“……你就不能换位思考、体量体量我吗？”

纯纯：“你倒是说说看，我该怎么体量？”

李慎：“你设想一下，如果你见到周董——”

纯纯：“——靠！少拉我偶像下水，我伦风评受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