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猊知道群豪的好奇之心,他坐回首座上,语气平淡地说道:“今日烟迟林的热闹,一时之间是散不去了,这积空堂便借与诸位江湖豪杰一用,理一理江湖之事。”虎马羊三位掌门及贝雪狮忙向朱猊躬身致谢。
湘水门熊氏兄妹已从十八衣口中得知事情始末,但后来的江湖四派却只是道听途说,都想从令狐峥口中知晓成亲的原委。马如虎道:“令狐峥,你婚期已定,却转头另娶妖女,马某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实在好奇,你为何如此?”
令狐峥向众位长辈抱拳一鞠,道:“此事说来惭愧,这并非令狐峥本愿,实是途中受了魔教妖女的迫害。”当下,令狐峥将当日三雁以朱鹮衣绣帕为诱饵,将他引到白石山庄,而后他被鹿骄嵘设下圈套,中了金刚麻沸散,以至于武功暂失,才任由魔女摆布、被迫与凤霜天拜堂的原委,一一道来。
未了,令狐峥指天发誓,说道:“令狐峥拜堂成亲,绝非本意,从始至终,我从未见过凤霜天,更不知她是什么模样?”说话时,目光不禁望向朱鹮衣,却见她急忙移开目光,身子侧向母亲一边。
马如虎冷笑一声,说道:“你拜堂之时,泸水鸳鸯夫妇、阎罗洞黑白双蝠、洛水潭岳女青螺剑、黄沙道中三口蛙皆在白石山庄,喝你的喜酒,他们六人亲眼所见,新娘就是九天宫妖女凤霜天。小圣欺着六人不在烟迟林,就想推脱抵赖不成?”
令狐峥猛然一颤,竟无言以对,但绝不肯认推脱抵赖的说法,说道:“令狐峥并无此意。”羊襄道:“太白门令狐小圣身负两大绝世武功,大鹏八裔掌与八臂哪吒手,纵横江湖,罕有敌手。方才你与那魔女鹿南风交手,不过几掌便打得她败下阵来,如何当夜却被她的方天叠云丝所缚,中了她的麻沸散,武功尽失,不能动弹?”
虎马羊三位掌门在平头岭屠鹰大会上曾被鹿骄嵘的青针射中,中了麻沸散,手臂酸麻,出招迟缓,几人却全然不知金刚麻沸散的威力,因此不信令狐峥所言。何况,方才亲眼所见令狐峥打败鹿骄嵘,一招“扶摇抟风”便轻而易举震开所有青针,此刻愈发不信令狐峥所说。
令狐峥恍然大悟,心中暗恼:“方才那妖女败阵,多半是故意为之。唉,我竟此刻才知,悔之晚矣,如今真是百口莫辩啊。”兰鸽心中气愤,替师辩护,道:“饶是我师父武功再高,也难逃那魔女狡诈的手段。”
马如虎道:“是鹿南风那魔女手段狡诈,还是令狐峥心甘情愿,欲享齐人之福,来个先斩后奏?拜堂当日,岳女青螺剑、泸水鸳鸯等人皆是座上宾,小圣若真是被魔女胁迫,不愿拜堂,大可向他们六人求助,何以一言不发?”虎不休道:“以小圣的威望,只需开口呼一声,难道他六人会不施以援手么?”
“对,”门外弟子亦有义愤填膺者,纷纷嚷嚷道,“据三口蛙所说,当日令狐二郎拜堂三叩首,一叩都没落。”“当日岳女青螺剑与泸水鸳鸯罗女侠为湘水门朱姑娘抱不平,怒极骂了你,你照样拜完了堂,你分明就是心甘情愿。”
门外女弟子怒骂道:“平日听师父夸太白门令狐小圣光明磊落,慷慨侠义,不想他却是个背情负义之人,白白辜负了朱鹮衣姑娘一片深情。”“可怜湘水门朱鹮衣姑娘,痴心错付,你可对得起她一片深情?”
众派弟子群情愤然,令狐峥百口莫辩,心中无限悲凉;朱鹮衣听得众人议论自己,羞愧难当,面上烧红一片,当即推开了母亲,掩面向侧门奔了出去。
见状,凤衣、凰衣、鹭衣、蝉衣等人急忙追出去,出了门口,却被朱鹮衣喝止:“回去,都不许跟着我。”她如今这番伤心难抑的凄惨模样,并不想被师姐师妹瞧见。
聂凤衣心想,朱鹮衣是烟迟林大小姐,在自家地盘肯定不会出什么事,便带着师妹们返回积空堂,禀报了熊九艳。熊九艳道:“且让鹮衣散散心,湘水门先与令狐峥算账。”她瞧到两旁桌上摆着的玉枕、夫妻玉扣和兽脑铜香炉,当即气盈于胸,悄悄地踢了熊九言一脚。
熊九言本就恼火,这下更盛,拍案而起,骂道:“凤霜天被黑衣人劫持,你令狐峥穿着喜服,追到杏花林中,我湘水门两带六衣亲眼所见,你左右欺骗,还在大堂之上狡辩。”
门外众弟子又纷纷起哄,“是啊,还说你不是心甘情愿,若非心甘情愿,又怎会穿着喜服呢追凤霜天?”“你分明是在意凤霜天,你先去倚天教,肯定是找鹿南风商议,如何营救凤霜天,以至于这么久了才来找朱鹮衣姑娘。”……
朱猊与四小君作壁上观,只看热闹,不发一言。四小鸽却怒不可遏,齐声骂道:“胡说,统统是胡说。”令狐峥有口难辩,心中苦闷至极,他忽然想到一句话“三人成虎”,只觉十分贴切又无可奈何。
令狐小圣与妖女凤霜天拜堂一事,在江湖上已传得沸沸扬扬,一传十,十传百,早就不知道传成了什么样式的话本,如今竟有令狐峥身穿喜服追凤霜天的说法,真叫他恼火气愤,心想:“三口蛙嘴里说出来的话本就容易让人误会,这其中肯定也有鹿南风那魔女的添油加醋罢,如今我令狐峥是跳进黄河也难以洗清啊。”
湘水门花鸾衣怒而插嘴:“当日我们六个人十二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若非我们六人撞见,你是不是想瞒天过海,一边金屋藏娇,转头又来娶我师姐。”白鹄衣、水鹭衣呸一声,骂道:“休想。”江鹅衣、沈鹂衣等人也指责道:“分明就是你负我鹮衣师姐在先,如今竟还狡辩推脱,岂非大丈夫所为?”
众人声讨令狐峥,积空堂中热闹非凡;烟迟林中朱鹮衣浑浑噩噩,如丢魂魄,不知不觉行至跳波泉。跳波泉东面泉水咕咚咕咚往外冒,气泡儿一个接一个,煞是好看。
往日里朱鹮衣最喜坐在这里观看,一坐便是半晌,今日她却绕了过去,走到跳波泉西面安静之处,此处泉水清澈,平如明镜,天光云影周遭花树皆倒映在水中。
朱鹮衣坐在泉边的石凳上,顾影自怜,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继而呜呜地哭出声来,最后瞧着四下无人,掩面大哭,口中骂道:“我们婚期已定,你临行前满口承诺,说五月来娶我,叫我做太白门的小圣夫人。你为什么前脚刚走,后脚就娶了九天宫的妖女?”她情到深处,捶向旁边的石块,哭道:“你骗我、你骗我,你怎能另娶他人,你竟心甘情愿娶了凤霜天……还有一个月,就是你我二人婚期,你却做了旁人的丈夫……”
朱鹮衣哭了许久,心中的怨恨、伤感、难过等诸多情绪也随着眼泪的流出,去了大半,她揉了揉哭红的双眼,向着水面照去,当即吓了一跳。
只见泉水中倒映着四个人影,身后便传来四个整齐的声音:“太白门四小鸽见过朱姑娘。”朱鹮衣大惊转身,只见四小鸽一字排开,站在身前,她惊慌失措之下,又急忙回转身子,不叫四人看到她的狼狈模样,又问道:“你们四人怎么来了?”
梅鸽道:“朱姑娘忽然奔了出来,师父担心姑娘,命我四人出来守护。”朱鹮衣道:“我在自家烟迟林里,有什么可担心,你们不必跟着我,都回去罢。”
兰鸽道:“对不住了,朱姑娘,师命不可违。”四人向后退去,站在离朱鹮衣两丈之遥的地方。身边多了四人,朱鹮衣只觉不自在,多了三分忸怩三分矜持,望着平静的泉水及水中的倒影,愈发没了心思。
四小鸽干站着也是无趣,梅鸽忽然踏步上前,吓了朱鹮衣一跳,只听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朱姑娘,师父对你情深义重,其真心天地可鉴,我们四个做徒弟的也看得清清楚楚。”
朱鹮衣幽幽一叹,道:“我原本也信他对我的情意,可他如今已成了旁人的夫婿。细细想来,我二人早该成亲了的,偏偏他十八岁那年,爷爷离世。二郎与爷爷情分深厚,守孝三年本是应该,出孝之后,他又忙于各种事情,婚期一推便是一年多,而今啊……”情到伤心处,她眼泪又簌簌地落了下来。
四小鸽本是少年郎,不懂情爱滋味,更不懂姑娘家的心思,见了美人流泪,也不知如何安慰,只一心维护师父。兰鸽道:“朱姑娘,此事是鹿南风那魔女使了阴损手段,陷害了师父,意在坏了你们二人的婚事,搅弄江湖风云,你千万别上当啊!”
朱鹮衣背对四小鸽,望着泉水,言语轻轻地说道:“他拜堂成亲,有洛水潭的岳女青螺剑等前辈亲眼所见,他追黑衣人到杏花林是我亲眼所见。如今,他与凤霜天的新婚贺礼都送到烟迟林来了,整个江湖都到烟迟林来看我的笑话。二郎的武功本事,我清楚得很,他若真不愿,那魔女岂能强迫他。是啊,我听说九天宫的凤霜天容貌比我还美,武功又在我之上。二郎,应是喜欢的罢。”
竹鸽急道:“不喜欢不喜欢,师父根本没见过九天宫的妖女。师父自幼与你定有婚姻,平日里忙于江湖之事,一心想寻找遗失的铁马,还江湖安定,根本没有多余时间亲近女色,更不会贪图九天宫妖女的美貌。朱姑娘,你怎就是不信呢?”
朱鹮衣忆起过往,酸楚之情如潮涌来,她抹了抹眼泪,道:“是啊,自爷爷离世,他到湘水门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每年书信也不过四五封,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四小鸽一怔,颇有些愣愣然;半晌,菊鸽说道:“师父平日事务繁忙,无暇去湘水门看你,朱姑娘可以到太白门看他啊,都是江湖儿女,快意恩仇,何必这般拘着。”心中还悄悄补了一句:“你每年都回烟迟林探父,却不肯去太白门看一看师父,还抱怨他不来看你。太爷爷仙逝,正魔两道对太白门虎视眈眈,师父哪里还能抽得出时间来谈情说爱,何况还要教导我们四人。”
朱鹮衣被他一问,身子微微一颤,脸上青红交加,竟不知如何回答。梅鸽忽然双膝一曲,砰的一声,跪在朱鹮衣面前,言辞恳切地求道:“朱姑娘,求你念在你与师父青梅竹马的份上,出去帮帮师父罢。”
兰竹菊三个也跟着跪下,齐刷刷一排跪在身前,朱鹮衣唬了一跳,道:“你们求我干什么?我出去又能做什么?”
兰鸽道:“师父是无辜的,他真是受了鹿南风那魔女的陷害才被迫拜堂,朱姑娘,求你信他。如今,大家都说师父背情弃义,辜负了你,师父在大堂被群豪围攻,百口莫辩,你怎忍心看他受此磨难?四小鸽求你,求你出面替师父说一句话,哪怕是一句,也足以让师父欣慰。你的一句话,胜过师父自己说千百句,能让大堂之上的一半弟子都闭嘴,更能减少熊掌门与烈焰女侠对师父的为难啊。”
朱鹮衣此刻心乱如麻,一脸为难,踌躇片刻,说道:“我一切都听师父和娘亲的。”此话一出,四小鸽满脸的震惊诧异,竹鸽一脑袋磕了下去,道:“朱姑娘,四小鸽求你,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一帮师父,大恩大德,四小鸽记在心里,师父记在心里,太白门记在心里。”
三位小鸽也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朱鹮衣骂道:“我替二郎说话,我为二郎开脱,好让他与九天宫妖女凤霜天双宿双栖吗?”她忽然委屈极了,心口处一起一伏,小脸也憋得通红,又道:“我一开口,大堂上的百来人都来问我,你叫我如何面对?我为二郎说话,谁为我说话?”
梅鸽磕得脑袋都红了,道:“师父怎会与九天宫妖女双宿双栖的,这桩婚事本就非他所愿,他一定会妥善处理的。届时,师父迎娶的还是朱姑娘你啊!”
竹鸽道:“朱姑娘是在帮师父,也是在帮你自己,帮你们二人的婚约啊!”兰鸽道:“朱姑娘,求你跟我们回大堂罢,你出言帮师父一句。否则,你二人的婚约危矣啊。”
朱鹮衣听到这话,浑身一颤,通红的小脸渐渐煞白,却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叫唤:“师姐,不好了。”只见夏荷衣、秋藕衣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朱鹮衣赶紧抹了抹脸上的泪痕,问道:“你二人怎地出来了?”
秋藕衣道:“是大师兄让我和荷衣二人出来找师姐的。”朱鹮衣道:“找我何事?我想静一静。”夏荷衣急得跺脚说道:“鹮衣师姐,你快回去罢。师父,师父和师叔……要断了你和令狐小圣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