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欠债还钱人之常情
书名:东沙华彩系列Ⅰ·蜀道 作者:谢红运 本章字数:3406字 发布时间:2023-04-07

自杨有钱从西疆回益杨县老家以后,王幺妹的内心便有些煎熬,待到洪秀也被杨有钱接回去以后,这种煎熬就更为深重了。


当初杨有钱治病没钱,他们还跟向她借了一千块钱呢。虽说大家都是亲戚,但是一千确实也不是小数目哩,为此她男人还不止一次地在她跟前唠叨。唉,她家里委实也不宽裕哩,孩子上大学需要费用呢。


王幺妹跟他哥哥打听到洪秀如今又嫁了一个男人。是以今年她专门从西疆回娘家过年。在腊月二十四这天,她一早便来到杨家大哥杨有权的家里,在杨有权的引领下来到李家沟。


这年的腊月二十四日是一个冬日里少有的明媚天气,往日被朦胧云气所遮挡的朦胧阳光终于冲破了厚重的桎梏,在干净深邃的海蓝色天空中大放光华。狭长而纵深的李家沟一扫往日的阴郁朦胧,变得清明而纯粹。身处其中,人的视野的长度、宽度和深度都会产生不可思议的提升,令人兴起“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的慷慨情怀。


这难得的冬日暖阳让王幺妹忐忑的心情都变得明媚了许多。


当风尘仆仆的王幺妹儿和精瘦精瘦的杨有权踏上地坝的时候,挺着大肚子的洪秀正坐在阶沿上补衣服。


洪秀一边跟她的大哥和王幺妹儿寒暄,一边递过去热乎乎的开水,然后站在地坝上扯着嗓子朝屋后的菜园地里大喊李聋子。


此时的李聋子正在菜园地里挖芋头和蒜苗。当他扛着锄头从菜园地里回来的时候,王幺妹儿跟洪秀已经摆开了龙门阵。


这个比洪秀还要大两岁的妇人话多得就像深海的地壳里不住往外喷薄的气泡,又像一辆快速行驶的刹车已经失了灵的桑塔纳,怎么刹都刹不住。


问候完洪秀,她就说起了家乡的三姑六婆,又从三姑六婆跳到五谷六畜,然后她说起了自己的颈椎病,说起了她丈夫的类风湿,说起了她那个已经考上大学却没钱交学费的儿子。


其实王幺妹儿是很不愿意说这样的诉苦的话的,尤其是看见此时的洪秀又挺起了肚子。她虽然是一个小心眼的女人,但依然不失农村人的本分和厚道,若非如此,当年她也不会大大方方地拿出一千元给她嫂嫂的兄弟杨有钱去治病了。


但现在她的的确确需要这笔钱。说完这些话,她就深深地低下了头,她觉得对不起当年曾尽心尽力帮她盖过房,如今却已经不在世上的杨有钱。


洪秀自然知道王幺妹来这里的目的,她不等她开口,便说道:“幺妹,欠你的钱我晓得的。我们两头猪儿昨天才刚刚卖了六百多,钱还没存,家里的钱还有一百多,再凑也没得一千哩。”


洪秀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惭愧。有对自己窘境的难堪,更有对幺妹的愧疚,她知道幺妹家里的难处哩。


王幺妹说道:“我也晓得洪姐的难处,唉,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现得。有钱哥走的时候,我们不得消息,也没来赶礼。洪姐你还八百块,咱们也就清账了。”


洪秀便让李聋子去屋里拿钱,还差几十块钱,便又让李聋子去沟上头的二哥成兴家里去借了回来。


王幺妹儿走了,她拒绝了洪秀的再三挽留,怀揣着洪秀的两头肥猪钱,低着头满怀愧疚地和杨有权踏上了出沟的道路。


王幺妹儿的满怀愧疚洪秀并不知道,她只知道人家千里迢迢地跑过来,她不应该让她空手而回,更何况她的确欠她的,而此时她又的确能够拿出这笔钱来。


凭空少了一笔“巨款”,到底让李聋子和洪秀觉得空空落落的,好歹春节就要到了,这种空空落落的感觉总算变得云淡风轻了。


腊月二十七日,李聋子请来了村里有名的张屠户,将那头好容易喂肥的猪儿推到了杀板上,他们要杀年猪了。


进入腊月以后,无论杨家湾和李家沟都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杀年猪了。


俗语有云:七不出门,八不归家。这是说逢七之日不宜出门求财,逢八之日不宜从外归家。又云:杀七不杀八。这是说但凡家禽家畜,逢八不宜宰杀。盖因中国人普遍认为八是一个吉利的数字,八者,发也,这一日出门求财则是大利,大利出行之日自然不宜见血沾染晦气,因此才有了“杀七不杀八”的讲究。


原本李聋子是打算在腊月初就杀年猪的,然而那一头从杨家湾赶过来的被杨枝姐弟两个折腾得不像话的猪儿却总是不争气,好喂歹喂,总是不见肥大,只好拖到腊月二十七。


打开猪栏,那头雪白的猪儿就“啰啰”叫着摇头摆尾地拱出猪圈了。这时从沟外羊儿村上来的张屠户就眼疾手快地用两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扣住了长大的猪嘴,李聋子也一个箭步冲上双手牢牢扯住了猪尾巴。两个人一个就着猪嘴拖,一个抵着猪臀推,呼啦啦三下两下就来到地坝上。


那头猪儿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一个劲儿尖声嘶叫着,直到被李聋子和张屠户洪秀等人强有力的手死死地摁在杀板上也没有停止它凄厉的嚎叫和剧烈的挣扎。


张屠户是一个非常有经验的杀猪匠,他一手拧住猪耳朵死死按住猪头,一手拎着尖利的杀猪刀就着猪颈子插了进去。热血顿时顺着杀猪刀流到早已接在下面的瓷盆里。


那个瓷盆里早就被洪秀准备了半盆盐水,之所以要用盐水而不用清水,是便于猪血的凝固。


那头可怜的猪儿的叫声越来越孱弱,剧烈的挣扎也逐渐变成轻微的抽搐,直到瓷盆里的热血积聚到大半盆的时候,它终于艰难地喘出最后一口气寂然不动了。


接着张屠户就就着血糊糊的手使劲在猪血盘子里搅动了两下,然后才不慌不忙地在四个猪蹄子处割上一道口子,顺手挑起一根长长的铁钎子插进去在猪皮子底下使劲捅上几下。


这叫“打挺杖”,是为了一会儿用滚水浇淋之后,猪皮会很快鼓胀起来,便于刮毛。


挺杖打完,两人就将死猪扛到地坝边早就挖好的一口大灶边,杨枝早就烧好了满满一大铁锅滚烫的开水。


张屠户就用水瓢一瓢瓢地向死猪背上淋着热气腾腾的开水,果然死猪不怕开水烫,不多时候,猪皮就鼓胀起来了。然后张屠户和李聋子两个就用磨得锃亮锃亮的铁刮子轻轻刮了起来。猪毛轻易脱落,露出雪白雪白的猪皮。


刮完猪毛,接下来就是开膛破肚了。那张屠户用锋利的剔骨刀啪啪两下砍开猪头,又在李聋子的帮助下,用一根铁钩将死猪倒挂在地坝外的一株大柏树上,破开肚皮,掏出心肝和下水,理出板油,直到猪肚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接下来就是大致清洗大小下水和猪肚子,理出脚油(水油)。这一切都整治归一之后,张屠户就用剔骨刀将空着心腹的猪儿分解成两块半边猪,然后麻利而细致地剔出肋骨、脊骨、筒筒骨、铲铲骨。


当两块半边猪都变成纯粹的猪肉的时候,张屠户几刀下去就将之分解成为一块块只有三五斤的肉块,撂到李聋子早就准备好的箩篼里。


到这个时候,屠户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他只等收取酬劳,然后在主人家里吃上一顿丰盛的饭菜就可以了。


为了帮助杀猪打杂,杨枝也在李家沟忙了一整天。略显疲倦地杨枝回到杨家湾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因为停电,杨家湾冬天的夜晚显得寒冷和单调。杨枝踏上了自家那黑洞洞的地坝,喊她弟娃儿的名字也不见回应,直到她吱呀一声推开堂屋的大门,她的弟娃儿才鬼一样从黑洞洞的阶沿上钻出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就已经呆在了那里的。


“搞啥子呢?现在才回来?”杨林的声音里怨气十足,听来有一种质问的味道。


杨枝着实让她弟娃儿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然后她就对这种质问的口气感到了不满,她把这种不满的情绪毫无保留地体现在了她的话里:“腌肉呢,你又不过去帮忙,我们忙都忙不过来。”


“你可不可以早点回来呀?”杨林不关心杀猪,也不关心腌肉,他关心的是他在外面疯够了回到家里的时候,能够看见家里亮起的灯火,能够看见等他回家的人。


杨枝没有再说话,她点亮了煤油灯,走进了冷锅冷灶的灶屋,把从李家沟带回来的饭菜放在灶台上——她每天都要从李家沟给她弟娃儿带回来炒好了的肉菜。


灶膛里的火烧了起来,这让冰冷的灶屋里飘荡起了一丝暖意。


“你可不可以早点回来?”杨林不依不饶地跟着他的姐姐走进灶屋。没有得到想得到的答案,他似乎非常不满意,音调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一个台阶。


“过完年我们要去那边了。”杨枝似乎并没有听见她弟娃儿的说话,将从那边带回来的香喷喷的冷菜翻来覆去炒得哧溜哧溜香气直冒。


“去那边做啥子?”杨林的思维有一些迟滞。


“妈要生了,要过去带人。”


“我才不过去。”杨林嘴巴一撇,不屑地说道。


不过片刻的工夫,虽然热过一次却依然鲜嫩的爆炒猪肝与用上好的坐墩肉和着蒜苗炒成的小炒肉就被杨枝端上了桌子。


不得不说,李聋子做菜的手艺真是好得不像话,虽然是二次下锅,菜肴的外表已经年老色衰,但那香味却依然像无孔不入的会勾人犯罪的妖气充满了整间堂屋。


但杨林不会犯罪,因为往日那诱惑无边的妖气他今日闻起来却索然无味。在嚼了几口之后,他彻底地失掉了食欲。


杨林推开了碗筷,脚也没洗就像一条孤独的猫一样蜷到了床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和恐惧骤然从少年的心头泛起,让他久久难以入睡。


是啊,母亲过去了,还有姐姐陪伴在身边,但姐姐也过去了,那时候他还剩下谁呢?


那些年,那些日子,这个不安分的倔强少年曾经无数次这样杞人忧天地纠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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