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炎铮跟着老者上了马车后,问道:“请问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者抚须笑道:“少侠稍后自会知道老朽是谁!说来老朽要请少侠饮酒也并非一时之兴,少侠不知老朽是谁,老朽却知道少侠是谁。少侠姓傅名炎铮,其实应该叫呼延铮,是二十多年前云麾将军呼延赞的遗腹子。”
傅炎铮并不惊讶,只因柯如月出嫁那日,长安城外目睹他被人围攻,听到师父道出他身世的人并非少数,有人知道并不奇怪。但事情过了那么久,此时傅炎铮额上又多了一道疤,面容有所改变,这老者居然还能认得他倒也不易。
傅炎铮听老者说完,略一沉吟问道:“那老人家是认得家父了?”
老者点点头道:“当年老朽历经变故家道中落,在江南游历了一番后决定进京赶考,哪知屡试不中,花光了盘缠,流落京城。后经人引荐结识了呼延将军,靠将军接济过了些时日。当时京城柯家公子柯如阳正到了该读书识字的年纪,张了贴聘请先生,呼延将军便举荐了老朽去柯家教书。将军恩德,老朽永记于心。”
那老者凝视着傅炎铮放在身旁的铁杵说道:“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这便是当年呼延将军的兵刃吧!”
傅炎铮点点头不再疑心老者,渐渐得觉得头脑昏沉,坐在马车中任由车夫驾驶着马车在城中穿行。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一股十分熟悉的羊肉香味飘进了车内。
那老者冲傅炎铮招招手说道:“到了,傅少侠不惯坐车,下来透透气吧。”
傅炎铮出了马车一看,这不是别处,正是兰陵坊庆祥酒楼的大门前。顾掌柜见有马车停在门前正要出门迎客。
傅炎铮怕被掌柜看见,转身要走。突然一只温热柔软的手一把抓住了傅炎铮的耳朵,用力一拧,傅炎铮吃痛扭头看去。只见顾香瞪着一双秀目怒视傅炎铮,口中说道:“你小子竟敢给姐下药!”
傅炎铮拍着顾香的手说道:“松手,疼,疼……”
顾香松开傅炎铮的耳朵。傅炎铮微觉尴尬解释道:“我不是不想让你跟着我遭罪吗?”
顾香面上一红说道:“谁要跟着你。我是怕你想不开寻了短见,特意看着你的。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时只听顾掌柜说道:“原来是韦先生来了。我说今日吃饭时左眼皮一直在跳,原来是有贵客来了。韦先生快请进,小店里的兰陵醉正等着先生品尝呢!”
傅炎铮此时突然想起来,口中说道:“你是那个秦什么……”
老者拱手说道:“老朽韦庄。”原来这老者便是傅炎铮初识柯如月时二人在绛州遇到的秦妇吟秀才韦庄。
顾掌柜扭头对着傅炎铮说道:“阿铮,不许对韦先生不敬,快安排先生入座。”言语中似乎还把傅炎铮当作酒楼的人,并不因为他的离开而生分。傅炎铮不由得心头一暖。
韦庄摆手道:“傅少侠今日是我的贵客,老朽今日特意宴请傅少侠,怎能让少侠服侍我。”说着拉着傅炎铮的手一并进了酒楼。
顾掌柜为二人安排了一个僻静的位置,上了酒菜。韦庄与傅炎铮对饮了一杯,说道:“呼延将军慷慨仁义,令人钦佩。只可惜先皇听信奸人挑拨,任由那田令孜胡作非为,害了将军一家。”
说着眼眶已经泛了红,又自饮了一杯,接着道:“当今陛下登基以来虽也曾雄心壮志想要中兴大唐,但终究力不从心,反而激怒了各地节度使,以致两度为节度使挟持。老朽近年来游历各地,目睹了战乱黎民百姓生活的不易。节度使为扩充军队,横征暴敛,强拉壮丁,大唐已是病入膏肓,即便是太宗皇帝再世只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傅炎铮未涉足江南,不知江南的景况,但他曾在将军营中做苦力,深知其中艰辛,也曾见过晋王,知道仅仅一个晋王便可搅动天下,何况还有其他的节度使和那个让晋王都要避其锋芒的朱温。闻言默默点了点头。
韦庄见傅炎铮沉默不语,话锋一转说道:“我知你曾在刘季述手下做下了许多恶事,须知善恶到头终有报。你因此被追杀废了武功,也失了柯姑娘的一场缘分。”
傅炎铮被说到痛处,不由得面色阴沉,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大口。
韦庄接着道:“但我观你虽做事狂妄,不计后果,却能怜悯孤弱,遇到不平之事亦能挺身相助,显然良心未泯。想来你本性不坏,只因当年你一出生便流落江湖,缺乏关爱,受了许多苦头,才生出这般性情。”
傅炎铮此时已然明白韦庄的用意,这顿酒饭过后,必有一番说教。只见韦庄果然殷勤招呼傅炎铮吃菜,并亲自为傅炎铮斟酒。傅炎铮心知这段说教免不了,倒不如先吃他个酒足饭饱,于是放开了吃喝。
韦庄有意流露出一丝说教的意思,见傅炎铮并未反感,心下也十分高兴,陪着傅炎铮吃喝。
不多时二人已将桌上酒菜吃尽。韦庄又吩咐顾香沏上了一壶茶,亲自为傅炎铮倒了一杯茶,说道:“我有一事有些疑惑,不知当不当问?”
傅炎铮酒酣耳热说道:“先生但说无妨。”
韦庄注视傅炎铮,郑重得问道:“你可是呼延夫人的亲生儿子?”
傅炎铮没想到韦庄会这样问,斩钉截铁答道:“这是当然,我当年被秀珠和张叔叔护送着出了长安城后,又被我师父救走。这些我师父和张叔叔都说的很清楚,怎会有假?”
韦庄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疑惑道:“这就奇怪了。”
傅炎铮问道:“有什么奇怪?”
韦庄又看了看傅炎铮说道:“我看你黄发白肤,分明有几分胡人相貌。而将军和夫人二人均是黑发黄肤的汉人。虽说呼延姓氏本是鲜卑胡姓,但鲜卑族进入中原已数百年,几十代人与汉人血脉相融,胡人特征早已淡化。按理说不该生下你这胡人特征明显的后代来。”
傅炎铮面色不悦道:“韦先生说这话什么意思?”
韦庄摇摇头道:“或许是我多想了。但我觉得还是要把我想的说出来。”
韦庄端起茶水来,喝了一口,接着说道:“当年将军有一个结义的义妹,她本是一个杂耍班子里身份低贱的奴隶,这个杂耍班子的主人从极北的罗斯部族将她买来,训练成表演的俳优用来招揽生意。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从歹人手中救了呼延夫人,将军为表感谢,花重金将她从杂耍班子中赎出,并结为兄妹留在了长安。这女子虽是胡人,却是个重情重义的女中豪杰,且肤白貌美,窈窕婀娜。后来听说她下嫁给了一个卖菜的青年。我看你眉目之间倒与将军的这个义妹有几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