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真如晴天霹雳,四小鸽惊得窜起身来,向着积空堂飞奔而去。朱鹮衣脑中一片空白,身子软飘飘的没了半点力气,向下跌去。夏荷衣、秋藕衣一左一后抢将上前,伸手扶住,只见她面无血色,眼泪滚滚而下。
夏荷衣道:“师姐,你莫伤心,我们扶你过去,你若不愿意,师父不会拆散你和令狐小圣的。”朱鹮衣道:“我……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脚下无力,由荷藕两衣搀扶,疾步向积空堂走去。
方才,朱鹮衣一走,大堂里的众人渐渐闹得不可开交,令狐峥一人一嘴根本应付不了邙山、庐山、天门山、戴天山及湘水门五大派数十张嘴。鹿南风送新婚贺礼时,放下的那一堆话语,句句鞭打在虎马羊三位掌门心坎上,言犹在耳。三人颇是担心熊氏兄妹会遵照原定的婚约,将朱鹮衣嫁与令狐峥,如此一来,太白、湘水、九天宫、烟迟林,乃至倚天教都会慢慢连成一线。
虎不休心中打定了主意:“绝不能让此事发生。”他问向令狐峥,道:“令狐峥,你本与湘水门朱鹮衣姑娘订有婚姻,现又另娶他人,当真想享齐人之福么?”
令狐峥趁机表明心意,朗声说道:“天地为证,我令狐峥绝无此意,我虽是被妖女胁迫才拜了堂,但婚约之事绝不任人摆布。如今凤霜天被黑衣人劫持,下落不明,我太白门必倾尽全力,将她找到救回。届时,令狐峥亲自护送她回九天宫,且与她解除婚约之事,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请熊伯伯、叔母宽恕些时日,待侄儿了却此事,必风风光光迎娶鹮衣过门。”
虎马羊三位掌门听了这一番言语,却心惊不已,心中暗暗寻思着:“令狐峥找人、救人、送人归去、解除婚约,一来二往,难保不会与九天宫亲厚起来。若他过后再娶了朱鹮衣,岂不真如鹿南风那妖女所言,此事万万不成……”
贝雪狮问道:“若九天宫不肯解除婚约,令狐贤弟当如何?”令狐峥一怔,这是他没想到的,说道:“无论什么法子,令狐峥总是要解除婚约的。”
马如虎才要开口,却听到了熊九言婚浑厚的声音:“你不必与九天宫退亲。”这话一出,虎不休、羊襄、马如虎、贝雪狮四人大惊,羊襄急道:“熊兄,你当真愿意鹮衣侄女与九天宫的妖女,两女共侍一夫?正邪不两立,善恶不同道,此事万万不可啊!”
马如虎道:“令狐峥与凤霜天已拜堂成亲,他的的原配妻子已是九天宫的妖女,即便解除婚约再娶鹮衣侄女,侄女岂不要承受莫大的委屈?”
熊九艳一听到“原配妻子”四字,脸色骤变,煞白一片。贝雪狮道:“朱鹮衣姑娘是烟迟林与湘水门的千金,不论是与人共侍一夫还是做人继室,这岂不丢了湘水门与烟迟林的脸?”这般故意扯出烟迟林,是希望朱猊也出面阻止啊。
三位掌门与一位掌山弟子暗暗着急,生怕熊九言维系与太白门的婚约,令狐峥心中亦焦急,担心熊九言听信他们几人的言语。熊九言端的一身怒火,掷地有声地说道:“令狐峥,你与鹮衣的这桩婚事,不要也罢,今日就此解除,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做下如此行径,伤尽太白、湘水两门的情意,往后太白、湘水便再无干系,我熊九言羞于与你这种人为伍。”
此话一出,虎马羊贝四人重重松了口气,心中暗暗欢喜。熊九艳当即朗声支持,“好!”令狐峥却如接了一个大霹雳,身子登时凉了半截,他道:“熊伯伯,我与鹮衣的婚事是爷爷和您亲口订下的,怎可轻易断毁?湘水、太白百年情义,怎能说断就断?”
熊九言自始至终肚里都憋着一团气,心里烧着一团火,他道:“可恨你婚前另娶,娶的还是一个魔教妖女,你如此羞辱我家鹮衣,羞辱我湘水门,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婚约自然就此作废,往后两家,也不必再往来了。”
“好!”六带十八衣中有人高声支持叫好,却有一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道:“师父,不可。”熊九言、熊九艳眉头一皱,看着眼前之人,颇是不满。
那人正是六带之首、江湖人称“一鹤冲天”的江带鹤,只见他殷殷劝道:“此事关乎太白、湘水两派百年的和睦,请师父三思而后行啊。”
沙带燕惊道:“大师兄,你怎替外人求情?令狐峥成亲当日,穿着喜服追凤霜天,我和凤衣师姐等人亲眼所见,是他欺辱我湘水门在先。”花鸾衣道:“令狐峥婚礼前夕另娶妖女,分明是羞辱鹮衣师姐,羞辱太白门。”
熊九言道:“此事为师自有决策,且心意已决,你无需再劝。”江带鹤心下一慌,又求向熊九艳,道:“师叔,鹮衣与小圣青梅竹马,自小亲厚,若贸然断了婚约,岂不伤她至深?”熊九艳却是站在兄长一边的,冷声说道:“屈辱婚约,不要也罢,长痛不如短痛。我这个当娘的,替女儿做主了。”
太白门有错在先,湘水门取消婚约、断绝关系,当中厉害,江带鹤旁观者清,盘算得一清二楚,若真是如此,只怕会被有心之人趁虚而入。江带鹤不甘心,向朱猊拱手一拜,道:“居士,你是鹮衣师妹生父,你也替师妹做主罢。”
朱猊稳坐如钟,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说道:“我是闲散之人,烟迟林也从不插手江湖之事,不必来问我。”真真是出人意料,满堂皆惊愕,朱猊竟对亲生女儿的婚事不闻不问,全由着熊九言这个做舅舅和师父的决定。
江带鹤收起心头上的惊愕,说道:“居士,鹮衣师妹是您的女儿,这是家事啊。”朱猊道:“既是家事,那便由夫人做主。”江带鹤还要再劝,被熊九言喝令一声:“带鹤不得无礼,退下。”
江带鹤满腹无奈,只能退回六带十八衣行列中。虎马羊三人远远瞧了他一眼,颇是不喜,也暗暗庆幸,没有被江带鹤坏事。
令狐峥在积空堂中受各派围攻,难得有人为自己说话,且是一再求情,他心中一暖,感动之余自有三分激动,说道:“带鹤兄,多谢。”江带鹤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只希望朱鹮衣能快快回来,阻止熊氏兄妹取消婚约。
大堂侧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四小鸽率先飞奔出来,穿过人群,护到令狐峥身边。兰鸽道:“师父,我们来迟了。”四人不识路,在林中绕了两圈,才能返回积空堂。令狐峥忙问道:“你们怎回来了,鹮衣呢?”四人脸上罩下了一层失望、无奈的神情,令狐峥隐隐觉得不对劲。
侧门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令狐峥心中一喜,向侧门望去,只见门后走出三个俏丽的佳人,朱鹮衣在最前边。熊九艳瞥到女儿的身影,当即一声厉喝:“鹮衣,不许出来。”
朱鹮衣身子猛的一颤,竟乖乖止住了步伐,她双手紧了紧,捏得荷衣、藕衣手臂微微一疼。秋藕衣向来胆儿大,她朗声问道:“师叔,可是要断了鹮衣师姐与令狐小圣的婚约?”
这话任谁都听得出来是替朱鹮衣问的,熊九艳言简意赅地答了一个字:“是!”似有利剑当胸穿过,朱鹮衣心口疼得厉害,她身子软软地靠在了夏荷衣身上,静静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朱猊难得开口,道:“你若舍不得你二人婚姻,便大胆出来;若舍得,就站在那里。”这一问,问出了令狐峥的心声,也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好奇。四小君站在师父身侧,禁不住微微侧身,探向侧门。
令狐峥心头忽然跳地厉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侧门,朱鹮衣隐在门框之后,他只能看见心上人的半双绣鞋。
朱鹮衣已呜呜地哭了出来,声音极细极弱,夏荷衣柔声问道:“师姐,我们出去么?”朱鹮衣踟蹰不定,道:“我……我不知道。”夏荷衣道:“你若不想出去,又舍不得婚约,我替你出去。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我悄悄地告诉师叔。”朱鹮衣心有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哪里还能做决定,只痴痴地站在门口,不知路在何方?
令狐峥满心期待,盼着朱鹮衣能走出一步,只要她出来,便能挽救他二人岌岌可危的婚约,只要她出来,哪怕是往自己身上捅上几剑,他也绝无二话。
江湖众人一半好奇一半期待,门外的大半江湖弟子已踏入大堂之中,又在议论纷纷,“你说朱鹮衣姑娘会出来么?”“出来干什么?低声下气地留下婚约么?”“如今她与令狐小圣的婚约,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依我之见,便如烈焰女侠所说,长痛不如短痛,这婚约不要也罢。”“言之有理。”……
这些话语虽轻,却有一半随风飘进了朱鹮衣耳中,她心头一堵,恍如压了一块大石头,直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江带鹤一心期待朱鹮衣能大胆地走出来,恨不得冲过去劝说,却被林带猿与聂凤衣悄悄拉住衣袖,林带猿道:“大师兄,这情爱之事,最不好管。”聂凤衣道:“强扭的瓜不甜。”
令狐峥两道目光只落在朱鹮衣的半双绣鞋之上,他心中只默念一句话,“鹮衣,你出来啊!鹮衣,你快走出来啊。”两人青梅竹马,有十几年的情意,他始终相信,朱鹮衣会走出来,与他并肩而站,共同抵御屈辱。
一盏茶的时间悄然而逝,朱鹮衣的绣鞋终于迈出了半步;令狐峥双眼一亮,心中狂喜,面上笑容当即舒展开来,却见那绣鞋停住了,慢慢的竟又缩了回去,最终隐没在门框之后。朱鹮衣终究没有勇气踏出来,江带鹤大失所望,连叹三声,极尽惋惜。
令狐峥满心的期待顿时如云烟消散,悲凉、难过、忧伤、孤寂等诸多情绪忽然涌上心头,一如当日爷爷离世那般,他悲痛欲绝,低语道:“鹮衣,你不信我,你终究不肯信我。”
熊九言朗声道:“因太白门令狐峥背情弃义,另娶妖女,湘水门朱鹮衣与他的婚约就此作废,在场的江湖众豪杰皆是见证。令狐峥,我身为湘水门掌门,代替门下弟子朱鹮衣与你三击掌,从此之后,你二人过往情分便烟消云散,既订婚约,也一并作废。太白、湘水两门,此后不再往来。”
令狐峥方才不见朱鹮衣走出,心中已是悲痛、失落至极,如今听了这话,满心震惊,背后凉了一大截,心道:“我与鹮衣的婚约怕是保不住了,但太白、湘水两门的情义万不可轻毁,今日一旦断绝两派关系,日后可就再难恢复。”
令狐峥强忍心中悲痛,站到熊九言面前,说道:“熊伯伯,此事是令狐峥有错在先,你执意取消两门的婚约,鹮衣也不愿挽留,小侄不敢再强求;但太白、湘水两门的情义已延续百年,不能为一桩婚约所毁。小侄斗胆,愿受伯父三掌,死活不论,只求伯父消气,莫断了太白、湘水两门的关系。”
熊九言一怔,对令狐峥这般打算颇是吃惊,他皱眉沉吟,似在思忖。朱猊身后的棋貅小君忽然说道:“哈哈,令狐小圣好胆量,有几分气魄。熊掌们,小圣愿意挨打,他打不打啊?”他语带讥诮,似是在嘲讽熊九言没有掌门胸襟。
熊九言心中一恼,便要发怒,江带鹤走到他身后,附到耳边,悄声说道:“师父,婚约既已了断,太白、湘水大可不必断了往来。如今江湖风波已起,各门各派恐怕难以独善其身,所谓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留有余地,才可回旋。”
熊九言消了三分怒火,仔细揣摩这话,忽觉有几分道理,正要点头。虎不休冷笑一声,讥诮道:“令狐小圣自幼修习云阳内功,内力修为数一数二,莫说受熊掌们三掌,便是受十掌,也不在话下。”
令狐峥双眉一横,说道:“小侄不运内力抵抗,受伯父三掌,死活不论。”这话一出,四小鸽当即焦急,齐声说道:“师父,使不得。”熊九言数十年的修为,若不运内力受他三掌,令狐峥不死也要重伤残废。
几位掌门却颇是满意,熊九言踏前数步,说道:“好啊,你不用内力抵抗,受我三掌,伤残不论,死活不管。你若是不死,日后湘水门待别派如何,也待你太白门如何。只有一点,你以后莫再唤我伯父。”
“好。”令狐峥双目炯炯,眼神坚定,上前两步,站到熊九言面前,道,“请熊掌门出掌。”
熊九言心道:“打你三掌,出我心中一口恶心。”他凝神运力,将丹田中的真气尽数汇到双掌之上,正要出掌,身后却传来一清脆的声音:“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