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之界,先人为灵。
我生而有灵,我的灵,是我的母亲。
我从未见过她,但我的师父说,她就在我的身边,保护着我。
把三副碗筷刚在方桌上摆好,师父就拎着一只活鸡走进屋。
“没买着新鲜肉,凑合凑合吃鸡吧。”
师父握着那只大公鸡的一对翅膀跟,朝我的位置扬了扬,大公鸡有些受惊,扭着身板,瞪着绿豆大的眼睛喔喔叫个不停。
我没接话,我晓得他不是和我讲话。
我的灵,只吃鲜肉,或者说所有的灵,都只吃鲜肉。
知道这个规矩后,我曾经一度感慨,这要是再穷一点供不起肉了,它会不会跟着别人跑了?
但我显然多虑,因为我们师徒的穷,我的灵已经以前的一天三顿变成了现在的一个月两顿,初一十五意思意思就行了。就这,它也没有放弃我,真感天动地的情谊。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我们屋里除了供灵的大公鸡,只有一叠窝窝头和一叠野菜。
师父钻进厨房拿刀给公鸡割喉,我跟着进去,蹲在他旁边看着那血滋啦啦得往外喷,但刚喷出一截,又突兀的消失了。
灵,在那里。
师父扭着公鸡的脖子,把那截血糊糊的脖子对准我,“晚上啃鸡脖不?”
师父这个词虽然听起来老,但我师父谢晋,他本身的年纪并不大,是个面上无须,皮紧肉嫩的小白脸。自称永远十八岁,江淮第一风 流客。
年纪大小我无从考证,但风 流是真风 流,是个能把整个师门都败进青楼楚馆的男人,我愿称他为最强!
我对啃骨头不感兴趣,摇摇脑袋,答:“我还是吃野菜窝窝吧。”
“臭丫头一看就不识货。”谢晋惋惜地摇头晃脑,手一抬,把手里抓着的鸡扬了出去。软绵绵的大公鸡呈抛物线飞出去,飞到最高点时“噗”地一声化成了一堆黑灰,纷纷扬扬的在空中散开。
脖颈一紧,我被谢晋拎着衣领子提溜了出去。
视线最后,我隐隐约约间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站在灶台边,有黑色的铁链缠在她身上,尖端扎在两侧琵琶骨的位置,哗啦啦地响。
阿娘……
爬上长凳,我拒绝了谢晋递过来的窝窝头,自己拿了一个,然后默默看着他把窝窝头塞进自己嘴里。
他的手刚刚抓了鸡,还没洗。
咦~真脏!
方桌就摆在屋子正中央,往外走是门,往里看是供奉先祖灵牌的香火桌。正对大门背对香火桌的是正位,平常时候都是给灵坐的,我和谢晋则相对坐在两边。今天也是如此。
大门敞开着,夕阳从门外照进来,金红金红的,像是给地面铺上了一层金子。
“崽呀,咱们家里还剩多少银子了?”谢晋有些艰难地吞下口中的窝窝头,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荡水,“为师不相吃窝窝头了。”
“我劝你还是多吃点吧,明天就连窝窝头都吃不起了。”
最后的银子都用来买鸡了,离揭不开锅只有一步之遥。
“……”
贫穷,真是致命呀。
摇摇头,我继续和手里的窝窝头作斗争。这粗粮造的玩意真的是拉嗓子。
“大人!谢大人!”
外面的巷子里突然响起叫唤声。谢晋侧耳朵一听,“嘶~是不是有人在叫我?”
放下窝窝头,我也聚精会神去听了听,隐隐约约像是在叫谢大人。
嗯?
抬头与谢晋一对视,双目之中皆是肯定。
“快把饭菜收拾下去,有肥羊!”
我跳下凳子,抄起桌上摆着的野菜窝窝头丢进碗橱里,又把碗筷丢进还没洗的锅里。对面的神棍已经披上了蓝灰色的道袍,捏着拂尘垂着眉眼,道貌岸然地坐在凳子上念着道法口诀。
我快步走到谢晋身边,还没站稳,就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跟头牛似的冲了进来,“砰”一声拍在门上,嚎道:“谢大人,救命呀!”
“小友,何故大吵大嚷?”
谢晋手里拂尘一甩,抬眼望过去。他的睫毛很长,弯弯翘翘像是一把把小勾子,沉静时他的眉眼很深邃,漆黑的瞳仁仿若藏着一潭深泉,没有感情,也毫无生气。他像是一尊莅临的神,目无一切却又暗含一切。
什么时候,我也能这么装?有点羡慕呢。
“谢大人,救救我家公子!救救我家公子!”
少年膝盖一软,吧唧一下跪倒在地,脑袋像是石头做的一样,不知道疼得duangduang往地上撞。
我被这阵状吓得一哆嗦,低头看谢晋,他明显也被唬着了,整个人都呆了,吞了口唾沫才从凳子上弹起来。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啊!”
谢晋拂尘往我怀里一甩,连跨几步拦下那年轻的小厮,“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你别这样呀!”
这年头当个神棍都要被吓死!
就那么一个愣神的功夫,那小厮额头上就青红了一片,把谢晋吓得哎呦哎呦直叫唤,“你看看你这个愣头崽,有事情就说嘛!只要你钱到位,我肯定是会尽力帮的嘛!”
可以,很神棍。
小厮显然是被这么直白的话惊到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谢晋,眼里的质疑都能化成实质。
好在谢晋在这江淮城里,虽然风流的名声远播,但神棍的名号也叫得响当当。哪怕小厮不认识谢晋,也听过他的故事,好歹是借着以前的名号把他心里的怀疑压了下去。
小厮自言,为江淮城东城秦家的家仆,叫阿普。他家少爷前些日子外学归家,总是说有人在盯着他,每每入睡都会被噩梦惊醒,昨天晚上请家灵镇院,好不容易睡上了一觉,可谁料,今天一早起来就在脖子上发现了一个黑色的手爪印。人心惶惶之际,又发现家中先灵已经不知去向。
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找侍灵人帮忙。
而谢晋,就是江淮头号侍灵人。
“你是说你家公子被鬼缠上了?而且那鬼还不简单,起码要比你家的家灵要厉害。是这意思吧?”
谢晋简单概括了一下阿普的话。
阿普哭唧唧的抹眼泪,憨憨傻傻地点头。
“得嘞。阿洛,收拾东西,出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