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虔棠张开手，盯着她衣服最后一点血迹恢复本真成了记忆粒子，粒子汇入她的手掌心，这酥痒的微小蓝色星云把她的手变成了一盏灯。尚虔棠恍惚觉得，自己成了装成千上万诡异的发光昆虫的薄皮囊，这比人为了美好未来做的无数努力还要恐怖，可是没人在意它。光芒很快消散了。
“喂？”陈萱泉轻轻地拍了拍尚虔棠的脸，“还不习惯吗？说到底，我们现在只是活人的复写。”
“好啦。这总算伊芙的要求了吧。”尚虔棠放下手，故作镇定地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不禁暗暗自责，“我是要加紧适应这个世界。我来没多久，糟糕的事情就发生了太多太多，让我不得不先对付它们……”
“反而忘了自己是颗装着记忆的气球，对么？”陈萱泉说，“有我在，你会轻松一点。我的手下已经把你当成我的副手了。你可以有做人的希望。”
尚虔棠用爽朗的笑声回应了陈萱泉的玩笑话，之前的恐惧一扫而光。她走到伊芙左后侧停住脚步，听伊芙和宁晟讨论人员安排。尚虔棠从他们的谈话中惊讶地发现，宁晟虽然年纪小，提出的建议却很成熟。
伊芙讨论完后，和尚虔棠擦肩而过，好似没有听见尚虔棠跟她打招呼，径直走向另一个人。恰好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了尚虔棠的名字，缓解了她的尴尬。
“和我一起去找于东说话，如何？”一个男人走到尚虔棠面前，盯着她问。
“嗯……”尚虔棠面露难色，男人咧嘴一笑。
“他生前就疯了，出名到登报，死了还比较正常，我们好声好气地说，他应该不会怎样的。”男人瞄了一眼于东，他正坐在路边石头上擦枪，“我对他的枪和瞄准镜很感兴趣，想摸一摸，不过我不太擅长和人交流……你会帮我吗？”
“我很乐意，前提是，我不会突然消失。”尚虔棠说。
“哈，”男人领会了尚虔棠的意思，“你是泉姐罩着的，我可没法对你动手。再说了，美好未来下达任务没有强迫谁去完成，我也想不明白你对美好未来有什么威胁，毕竟你人还不错，我们趁此交个朋友？”
尚虔棠估摸着自己应该能应付于东，于是耸肩一笑：“既然你这么信任我，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和男人一起走到于东面前。
于东抬眼看尚虔棠，不再摆出拒绝接触的动作，在光线作用下，他浊灰的眼瞳和空洞的眼神像是从棺椁上刮下来的。
“你好呀，于东，我听了你的事，我很敬佩你。”尚虔棠蹲下来说道。
于东两指夹着一块透明的淡黄色石头，他举起石头看了尚虔棠片刻，又握在手里，说道：“你明显没听说过我的事。交际花，我的故事可不是让人敬佩我的。”
尚虔棠不由得挺直了腰，继续用友善的眼神看着于东的眼睛：“不，我真心这么认为。”无论什么事，有不同看法都是正常的。
“在我的瞄准镜中你不是敌人，那今天我就暂时放过你。”于东对她说。
“那不……”尚虔棠想了想，咬了下舌尖，不刺激于东的臆想。“正好。”她可受不住于东释放的敌意。
“到底有什么事？”于东灵巧的手一刻不停地擦着枪，把拆散的部分组装起来，男人锲而不舍地眼神也吸引了于东的注意力。
“他想摸你的枪，就一下。”尚虔棠脱口而出。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陈萱泉似乎在找她。
虽然最后于东没有同意，但尚虔棠用话语安慰了这个叫知我的男人之后，她又得到了一个朋友。
陈萱泉拿到了伊芙新缝制的长喙鸟小玩偶把它塞到了尚虔棠手里。
“为什么是玩偶呢？”尚虔棠告别男人，翻转着玩偶着问。
“这个世界，布一类无杀伤力的东西是最容易制造出来的，而制作牌子之类的金属在这里非常难得。你可以试着操纵你的记忆粒子看看，能制造出什么东西出来。”陈萱泉歪头笑着说道，“再说了，玩偶的制作流程非常特殊，不是么？”
宁晟挤到二人中间提醒道：“尚小姐，不要弄丢和拆开玩偶，里面有伊芙小姐项链上的钻石。伊芙小姐会用这些确认我们是否消失，以及是否属于长喙鸟成员。”
尚虔棠谨慎地捏了捏玩偶，没想到真的有一块小石头卡在玩偶的心脏处：“你是说，我还是长喙鸟组织的幽灵，我就要随时带着它？”
“没错。放心，伊芙小姐尊重我们的隐私，只会在我们工作时开启钻石的特殊功能。”宁晟拿出自己的小玩偶看了一眼，又放回包里。“跟我走吧，尚小姐，临时工转正有一场简单的考试，需要正式成员监督陪同。”他伸出手。
“你安排我和你一起？”尚虔棠瞪大双眼延长视线，宁晟背后的陈萱泉沉默地向她微微点头。
“嗯！”宁晟见尚虔棠的反应不够热情，露出了乞求她同意的眼神。
这小孩怎么有种无事献殷勤的感觉，到底想干什么……尚虔棠侧头，摸了下腰上的小刀，不动声色地说：“那劳烦你先带路？”
“好。”宁晟指向森林东边的一条羊肠小道，“沿着这条路走就行了，我们要穿过废弃的新城区，顺道看侍女在不在工具屋等着。”
尚虔棠走进静谧的森林，感受着背后令人不适的目光消失。伊芙一直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始终无法走进这团最大的阻碍。就像这片森林里千姿百态的树，好像繁华街区里一个个做着不同动作的畸形儿，它们枝叶茂密，遮住了大部分光，树干人很容易在这种光线下犯困。低垂至人面前的树枝有手腕粗，挡着她前行的路，甚至有苍耳划伤她的手，野刺刺进腿里。
“好像没有一只动物出现。”尚虔棠差点在腐叶上踩滑，突然觉得有刺腿开始疼痛。
“美好未来的森林没有动物。但这植物我也很喜欢。”宁晟离尚虔棠一步之遥，尚虔棠看不清楚他，只听得见他认真地点着，“遥七星、不死花、针簇……”
“我先拔下刺，待会儿追上你。”
“我怎么敢让你一个人走。”宁晟走过来对尚虔棠说，轻轻取下树枝上挂着的一束尚虔棠的头发，然后抬头看了眼天边，视线中，他看见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路边上有块水晶状的骨头，好像在呼唤他过去，单纯的男孩怎能拒绝他热爱的诱惑，他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
“宁晟，走了。”尚虔棠把刺挑出来说着，然后抬头，才发现前后都不见人。
“宁晟？你在后面？”尚虔棠下意识回头，的确看到了一个人。
但他不是宁盛。
是元羽。他穿着黑西装，胸前别着朵白玫瑰，低头俯视她。
只听嚓嚓的沙粒声响起，一堆树木化成沙，聚拢后变成了一堆灵魂，它们没有固定的形状，在森林中漫无目的且快速地滑来滑去，宛如带来酷寒的雾。可头顶上盘旋着暴雨来前的燥热，仿佛在提醒尚虔棠这是异常情况。
尚虔棠倒吸一口气：“元羽，你在这干什么？”她不敢正视元羽，那双如木刻般的眼睛逼视着她，她同时也逼视回去，心里却一阵阵地发虚。
“等美好未来切碎我。”
“切碎你？一块一块的——分尸？”尚虔棠说出这样的话，却期望他能否定。
“我会一直看着它切碎我。我会让恬子的灵魂先上，看看哪块最干净。”元羽说，宛如自己只是块没有自我面包。
尚虔棠感觉喉咙发紧，问：“你不是离开美好未来了么？”
“我不能走。”元羽盯着灵魂，没有看她一眼。
尚虔棠松口气，元羽不是出来为难她的，她说：“那我走了。”
“别靠近我，走树林里。”元羽的语气像是在告诫。
尚虔棠折弯旁边的光秃秃的树枝，用脚拨开灌木丛，绕到元羽的背后。她悄悄回头一瞄，元羽如图被人悬吊着滑动进森林，在树木的遮掩下不见了。
她赶紧跳回路上，狠狠揉着自己的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走累了，眼睛花了。她突然觉得左脚有一半踩空，她往脚底看，真奇怪，她一直没有发现左边是望不到底的悬崖，一路无言地陪伴着她和宁盛。她缩回脚。
四周依然死寂。此时，有滴雨落在尚虔棠的手背，霎时暴雨袭来，继而狂风大作，阴翳的森林肆意尖啸，叶被风雨从树枝上扯下，纷纷跌落到泥土里。
暴雨落在人身上的感觉很难受。尚虔棠又惊又困，最后困意占了上风，她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下闭目养神，顺便借着树盖躲雨。
宁盛去了哪里？元羽为什么会出现？尚虔棠捏住自己的手臂，让自己努力假设出一个真相。
一道道雨帘遮蔽着人的视线。他分神了不到一秒钟，雨滴和匕首尖便一齐问候他的眉间，他知道自己无法得逞，只能吼到：“戈安洛斯！”
匕首停下来，而后慢慢向他的脖子移动。
下一秒，戈安洛斯利落地割开成杜的颈动脉，然后不放心地往心脏处补了一刀。
“安息吧。”戈安洛斯说着转身，有一部分衣服和手还是被喷上了血液。
他的上司站在不远处对一旁背着斜挎包的卓胜蓝说话，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下。戈安洛斯自觉停步保持距离，他知道上司不想让他知道太多。繁杂的雨点，是挡住戈安洛斯视听觉的屏障。
“做得好。”上司夸赞完卓胜蓝才看了戈安洛斯一眼，“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这语气的严厉程度，使卓胜蓝疑惑看着上司。据他所知，戈安洛斯鲜有犯错，这次的任务也没有问题，可这明明是上司要责备人的开场白。
“你要记得你的任务。”上司说。
“我知道。杀人，保护你指定的同伴。”戈安洛斯背诵着某天他记住的话。
“但你却去接触局外人。”
“尚虔棠吗？我完成你给的任务从没有错误，你说过我一定自由做奖励，这就是我的自由。”
上司看着他匕首上没被冲掉的血迹，沉声说：“戈安洛斯，你只是戈安洛斯啊。看看你手里的匕首吧。”
戈安洛斯仿佛定格在那里，感受手上沾到的血和着雨水滑到匕首上，和之前那么多次任务的结果相差无几。他把准备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我的愿望和我的匕首不冲突。我向你承诺，如果她挡着我们的路，我一定会杀了她。”
“我们时间不多，”卓胜蓝说，“林杰，我认为戈安洛斯的事先不忙着讨论，你认为呢？”
“你等到晚上来找我们。”上司话锋一转，同意暂时放过戈安洛斯，“我们不在美好未来后，你的任务到玛特那里去领。她已经成为一名称职的车夫了，你也要注意保护她的安全。”
“毕竟不排除有人用我们的方法。”卓胜蓝郑重地补了一句。戈安洛斯只觉讽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