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楚亭君离开土地庙,上了马车,忽然问表哥陆昭文:“刚才好像有什么擦身而过。”
陆昭文回头望望:“没有什么呀!哦,你是指那几只麻雀?”
那几个吱吱喳喳的女孩,可不就像麻雀?
楚亭君不应,提醒说:“快上车!”
再不上来,被“麻雀”围住就走不了啦!
马车向前行驶,楚亭君半闭着眼,疑惑仍未解开:“究竟是什么闪过去了......”
“哦?”陆昭文有了兴趣,“莫不是有缘人?回去看看?”
楚亭君摇摇头。
回到客馆,亲兵总领范振海进来禀报说,各地线人都说没有见到金针治病的妇人。
线索在乌木郡这里断了。
不错,他和表兄千里迢迢来到南方,只为寻找一个人——大姨母云桂夫人。
他的母亲和表兄陆昭文的母亲是亲姐妹,两姐妹上面还有一个大姐,就是云桂夫人。
三姐妹自幼失去父母,云桂夫人挑起养家的担子,把两个妹妹拉扯大,也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等到两个妹妹出嫁,云桂夫人又来妹妹家带小孩,先带大陆家的,又带楚家的,最后又回陆家带更小的。
谁知碰上战乱,云桂夫人竟被乱军掳去,下落不明。
云桂夫人深得亲人敬爱,陆、楚两家花了很大力气才打听到,她已经从乱军中逃出,四处流浪。
她应该是不想让亲人找到,行踪无定,偶尔出手用金针治病救人,才留下蛛丝马迹,但很快又消失。
这次,就是听说乌木郡有个妇人用金针治好一个哑巴,楚亭君就和表兄迅速赶来。
找到“哑巴”,“哑巴”说,神医给他施针三天三夜,见他能说话,领了酬金就走,没有回应说将去哪里。
表兄弟俩很着急:“哑巴”家家境比较富裕,给出的酬金足够生活三年两载的,估计大姨母又要消失很久了。
事不宜迟,陆、楚两家在各地都有线人,就发动线人四处寻找。
这两天听说土地庙有个半仙,找人找得很准,两表兄弟就前去观摩,却发现该半仙不过蒙吓猜骗之流,只好怏怏而归。
归程前夜,楚亭君却睡得不安稳。
客馆的夜晚静得落针可闻,万籁俱寂中,依稀有个女子,看不清形貌,飘然出现在床前,一边用手帕拭泪,一边低低哭诉:“楚公子,是我救了您,您却不信我的话,错认二堂姐为恩人。我为您写的和诗,是被大堂姐抢去,拿到诗会发布,不是我故意宣扬,可是,您却讽刺挖苦我,糟蹋我的一片真心......”
楚亭君懵里懵懂,抬头问她:“你,救了我,为我写和诗?”
“是的。”女子说着,将诗念了出来,“落叶萧萧满寒溪,无意岭云各东西。满川烟草空念远,归途处处尽萋迷。”
楚亭君摇头:“我不曾写过此类诗,你的和诗又从何说起?你说救我更是无稽之谈。”
那女子抽噎着,说:“楚公子,您还是不信我?”
说着低下头,定定地看着他。
楚亭君说:“你我从无交集,信与不信从何说起?你走吧,不要......”
正想说“不要再来”,抬头看到女子双眸,竟愣住了。
那是他在世间看到的最纯净的眼睛,就像两泓晶莹透彻的寒潭,因悲伤而笼着薄薄的烟雾,唯美而凄然。
楚亭君看得目瞪口呆,竟说不出话来。
“明白了,我走了。”只见那美眸一低,长长的睫毛似扇子遮盖下来。
女子转身就走。
“且慢——”楚亭君伸出手拉住她,“你住哪里,叫什么?”
“笊篱城,江采篱......”女子声音越来越低,一甩袖子,整个人消失不见了。
楚亭君“呼”地从床上坐起。
环视四周,柜,茶几,桌子,凳,半掩的窗,窗外一轮圆月......
原来自己在南方的客馆里,刚刚做了一个梦。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开始回忆刚才的梦境。
以他十六岁的年华,从未与女子这样近距离接触,更没有对着一双明眸,直看到心底。
女子悲切切的话语还在耳边响着。
说实在,他不喜欢这样春伤秋悲的女子,她念的那首诗,也是他一向鄙视的格调。
但是那双眼睛,太美了!
楚亭君用力摇摇头,将这一双婉约的眼睛驱逐出脑海。
才躺下,那双寒潭似的眸子又浮现在眼前。
接下来的半宿,楚亭君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干脆起来点灯读书。
读着读着,书页上又浮现出那双的眼睛,只好丢开书,提剑出门,寻一个僻静处,哼哼哈哈地舞剑。
天色微明,楚亭君大汗淋漓地提剑回到客馆。
表哥陆昭文正在门口翘首以望,见到他连忙说:“行李替你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好。”
到了码头,楚亭君将表哥扯上另一艘客船。
表哥顿时和他纠缠:“哎哎,错了错了,这是去云林的客船!”
“正是要去云林!”楚亭君一把将表哥提入客舱,“你听我慢慢解释。”
见表弟痴迷地讲述梦境,陆昭文不以为意:“就这?”
“就这。”
“为了一个梦,你临时改变行程,要到一个偏远的小县去?笊篱县,你听听这县名,提起名字都有失我们身份。”
楚亭君吃着范振海带上船的精致早餐,眼皮也不抬:“你可别忘了,你家是亭长出身,姨丈还替人做过挑夫。”
“嗨呀,这些就不要提了!说眼前,我觉得,你为了一个梦大动干戈,完全没有必要。如果今晚,她又对你哭,说是王母娘娘蟠桃园里的......”
“那我就想办法到天上去。”
“拉倒吧。今晚再梦到,那铁定是妖精缠身了。不行,等会停船,必须叫人上岸请些神符......”
陆昭文说着就迭声喊“范振海”,等范振海进来了,就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吩咐。
范振海不住点头。
楚亭君自顾品尝早餐,懒得理这两个好事者。
陆昭文又吩咐磨墨,他要写信。一封给母亲,一封给三姨妈,除了交代行程有变,顺便提醒三姨妈请人做些法事。
“表弟从未如此轻率,居然为一个无头无尾的梦临时改变行程,不可思议也!”
楚亭君走过来,拿起给母亲的信看了几眼,袖到袖袋里,自己重新写,只说有事要到云林郡去,很快就回来,云云。
只字不提梦境。
船到河源头,弃舟登岸,找间相对干净的客栈住下,楚亭君见陆昭文和范振海鬼鬼祟祟在门口贴着什么,然后陆昭文将黄符拿进房里来贴,简直哭笑不得。
也许是神符起作用,楚亭君一夜好眠,竟然没有做梦。
第二日从陆路赶到云林码头,已是午后。
码头横七竖八停着各式客船。楚亭君很快找到写有“笊篱”字样的,问清最快的一艘,就走了上去。
范振海又在船舱里贴黄符,一边贴一边说:“云林线报传来讯息,昨日乌木城江心大桥断裂,有几十人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