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清教四大护法中的姜洛尘,在未加入天清教前,最广为人知的身份就是那“江湖第一杀手”。
据传他自幼便有先天缺陷:嗅觉、味觉、听觉、触觉尽失,五感之中独留视觉,是个不折不扣的残废。可在一天深夜,他拔出长剑,对准自己的眼睛,狠狠戳下去。两下,从此双目皆盲。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情景:阴风如九幽之下恶鬼冤魂的悲恸嚎啕,暴雨如利刃般不断刺进大地,惟有雷霆能短暂破开黑云的遮蔽,随即带来的,却是更长久的晦暗。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他除了自废双目还经历了什么,但从此他消失了,仿佛一缕尘埃重新被风裹挟,回归了无边的天际。
直到轰动江湖一时“襄阳红车案”——“中原四大派”中天刀门时任副门主、专司兵刃打造的“鬼匠”晏惜斋,在乘一辆红色马车自外返回天刀门途中,被一紫衣剑客劫杀,惨死当场。后天刀门震怒,誓举全门之力缉拿此人。经多方合力,查明这位紫衣剑客便是那个五感尽失的残废、“暗箭”组织首席杀手姜洛尘。
于是天刀门余下的一位副门主、“狂刀”薛无羁以自身为诱饵,引那姜洛尘在万山相会。姜洛尘只身前来,埋伏在四周的众天刀门弟子看得真切:着紫沉袍,眼上蒙一条紫色绸带,手持名剑谱第十一的“承影”。
接着天刀门发动围攻,意欲除掉姜洛尘。而匪夷所思的是,姜洛尘竟然在击杀薛无羁与天刀门三位执事后全身而退。万山之战让他名声大噪,江湖人称之为“姜瞎子”,于此同时,另一个问题也在江湖人士心中浮现:一个五感尽失之人为何武功如此之高?众说纷纭之下,一种观点被传最广:第六感。
都说人有五感,嗅觉、味觉、视觉、听觉、触觉,却鲜有人说第六感:心觉。有时心中或许会生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是一种对未来未知的预测,而这种预测常常又出奇得准确,这就是心觉。心觉潜藏在每个人体内,但能将它真正挖掘出并运用好的却是万中无一。所以如果姜瞎子能够自由利用心觉,那么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它能打破五感浮于表面的感知力,追求对实质的洞悉。
而银华现在的举动,倒像是在模仿着激发心觉……
“听好了,我马上会报一些位置,你向这些位置进攻。”银华盘腿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别问,照做。”
左慈收敛思绪,不再言语,手紧握杀风剑,伺机而动。四周依旧是无边的浓雾,给人一种未知的窒息。
“前方五步。”
呲——左慈一剑扫去,眼前空无一物,手上却感到了剑的反震。
“中了?!”左慈道。
“不错。只是这傀儡太快,还需再来。”银华颔首回应,旋即继续凝神。
左慈点头,同样聚力。
“回身三步处!”
“左肩一尺!”
“正前四步!”
“正右上方来袭!”
砰——
这一声过后,左慈发觉自己的剑好像刺进什么东西之中,剑与傀儡似乎都无法动弹。转头看向银华,后者却已站起,提着莫何棍冲来,以力劈华山之势对着左慈面前就是当头一棍,随即听得一阵木件铁器碎裂之声。左慈晃了晃神,再看四周,哪还有什么雾气?不过洛阳郊外寻常夜景罢了。而剑刺中的傀儡,果真是那虎头人身的强良。
“呼——”银华收棍,扯下眼上的紫绸带放入衣中,蹲下细细打量着这已损坏的傀儡。
“没想到这强良自身就是阵眼,倒是一箭双雕。”银华嘴角微微上扬。
左慈却不动声色,问道:“你方才施展的莫非就是心觉吗?”“差不多吧,”银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转了转眼珠思索道,“但和我师叔还差得远呢。”
听了这话,左慈更加惊异:“姜洛尘真的是依靠的心觉?”
“对——其实当年的谣言就是姜师叔所在的杀手组织‘暗箭’故意放出来的。”银华背起强良,“走吧,他们还在苦战呢。再不快点就只能收尸了。”
司徒府上众人鏖战正酣,李玄堂与雷枭与奢比尸打得难解难分,孟君吟操纵着帝江独战侯轻,已是渐显下风。而此刻臧不顾看着眼前的混战,忽然说道:“不对,为何李时本体离开这么久奢比尸还能战斗?”这一声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孟君吟猛然醒悟,大声说道:“书生!快去厅堂里看看司徒姑娘!”
闻言,臧不顾立刻进入查看。一推门,却见司徒亦雪纹丝不动地坐在一把金丝楠木椅上,双目紧闭,面前是一个黑白发相交杂的中年男人,笑容猥琐,目光紧紧盯着司徒亦雪的脸,双手游离在她的俏脸上。听到推门声回头,见了臧不顾则是不屑一笑。
臧不顾见此情景先是皱了皱眉,接着也是一笑:“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逍遥盗’李时?”
“不错不错。”李时点着头慢慢走到司徒亦雪身后。
“您点了她的穴?”
“正是。”
“不知阁下想干什么?”臧不顾眯了眯眼说道。
“看不出来吗?”李时附在司徒亦雪耳边,“自然是,要她。”
“哈哈哈哈哈。”臧不顾大笑道,“阁下就这么自信,自己一定能得手?”
“呵,就像之前那个小姑娘说的一样,连左寒秋都拦不住我,你,算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东西?”臧不顾突然从怀中掏出暴雨梨花针,“我,或许能杀你。”
“暴雨梨花针?”李时目光一凝,随即拿出一把小刀架在了司徒亦雪脖上,“那便试试,是你的针快,还是我的刀快。”
“先让外面的人停下来,如果他们有闪失,就算司徒亦雪死了我也要杀了你。”臧不顾淡淡说道。
李时停顿片刻,斟酌利害一番,这才对厅外的侯轻大声喝道:“停手!”话音落后,厅堂外的打斗声已然消失。很快,玄堂等人也赶了进来。
“说说吧,现在这种情况,阁下想怎么办?”臧不顾挑了挑眉,看向李时。后者却是笑道:“我带走这个姑娘,我不会杀她,我们也不会杀你们。”
“不行!”雷枭闻言怒道。
“别装了,你们这些自诩正派的人我见多了,只要自己能活命,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李时不屑道,“你若是执意杀我,我便也杀了她,传出去也是你害死了司徒家的大小姐,对你的名声有什么好处;你若是答应我,那便是你们合力守住司徒府上下,力战‘逍遥盗’与‘紫衣泣风刀’,后实在无力再战,让贼人劫走了司徒家大小姐。我若是你,定然会选后者。”
“哼,你可能想多了,我从未自诩过什么正派人士,也从未觉得自己是个正人君子。我只是做我自己觉得对的事情,至于什么正邪,都是狗屁。”臧不顾双眼中利光闪烁,从容说道,“况且,我现在是在给你机会:带着你和你的人滚。”
“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李时正欲说话,倏地一怔,眼睛瞪得巨大,瞳孔剧烈收缩,面色瘆人。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不是内力,不是物力,是一种精神上的力量,直接涌进了他的脑海,让他的意识立即模糊,一片空白。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对于暴雨梨花针而言已是足够了。
“我再说一遍,现在,是我在给你机会——如果刚刚我要动手,你觉得你还有命活吗?”臧不顾阴沉了脸色,一字一顿说道。
李时额头与后背瞬间激起鸡皮疙瘩,冷汗直流,如小鸡啄米般频频点头:“好,好,谢谢小兄弟。”说完,与侯轻冲出厅堂大门,带着奢比尸仓促逃离。
“哇,书生,你刚刚干什么了?‘逍遥盗’怎么就跑了?”孟君吟上前,惊讶地问道。
臧不顾看了看孟君吟,自顾自笑了一下,接着直接仰面倒下。孟君吟赶忙一把抱住,见臧不顾脸色苍白无比,喃喃自语说了句:“这明神诀后劲真大呀。”便昏了过去。
第六日 清晨 太守府衙
“喂喂,书生,你不会真死了吧。”伴着这一声叫唤,臧不顾缓缓睁眼,最先看到的便是孟君吟一双纤细的手正在拨弄着他的头发。后者见他醒了,慌忙收手。臧不顾假装没注意到,在床上坐了起来,用力睁了睁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太守府衙。旁边两张床上躺着的是熟睡的关山与虚弱的陈乞。
“司徒府怎么样了?”臧不顾问道。
“司徒府上都已经安顿好了,司徒亦雪也安然无恙。玄堂、雷枭和左慈出去吃早点了。但是书生你别说,昨天虽然人我们没逮着,但是银华和左姑娘倒是把李时的另一具傀儡——‘强良’带回来了,我也算是勉强能回门里交差。不过这傀儡确实有些不一样的,到时候还要拿给二门主瞧瞧……”孟君吟没管他听没听,自己就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她把头发简单束在脑后,说话时摇头晃脑,头发也跟着晃了起来。臧不顾也没打断她,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一边接受着阳光的照拂。
“你受伤了吗?”等到孟君吟说完,臧不顾才轻声问道。
“没有没有,就是有点累——嘿嘿,没想到你还挺关心我的嘛。”孟君吟笑着说道。
正两人说话间,赵祈从门外进来,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身后紧跟着银华,手中捧了一碗粥。
“我说了本姑娘不吃!”赵祈气道。
“他们这是……?”臧不顾疑惑道。
孟君吟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好像是银华昨天为了不让赵姑娘涉险,直接封了她的穴脉,把她一个人丢在府衙里了。”
“哦——”臧不顾点了点头,一副“深谙其道”的表情,与孟君吟相视一笑。
“昨晚之事,是银华不对,银华无话可说,但既然是银华的过错,赵姑娘便更不该亏待自己的身体了。”银华低头说道。
“你、你!”赵祈听了这话,无处可辩,更加气急,将手一甩,不想不慎打翻了银华手中的粥,烫粥全翻在了他的手上,银华却一声不吭。反倒是赵祈上前握住,看了看手,心疼道:“怎么不躲?”
“赵姑娘不让。”
“那我让你点我穴了吗?”
“以后一定不会了。”
“好了好了,这次原谅你了,走,我带你洗洗。”说着赵祈便拉着银华出了门。
孟君吟与臧不顾看着赵祈急转直下的态度,不禁连连啧啧咂嘴。
“对了,我要走了。”孟君吟忽然闷闷不乐地说道。
“嗯。”
“那说好了,一定要来姑苏看我。”
“好。”臧不顾应道。接着,孟君吟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喏,拉钩。”
臧不顾忍住笑意,也伸出小拇指与她拉钩。
“那就说好了,一定要来看我,不来的是小狗。”
“依你。”
幽州 御史台
“所以你是来威胁我的?”御史台某深院中,坐着一个庞眉皓发、眼中精光逼人的老者。
“御史丞大人想多了,这是合作。”一个冷皮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呵,虽然你们从我女婿李兆廷那偷到了罪证,但那又如何呢?只要我去辞官,赵倾那小子还会不允?哪怕他看到了能治我罪的证据,因为他不希望,温家乱。”
“洪旭皇帝怎么想的若水不知道,但若水知道御史丞一定不愿意放手。今日也确实不是来威逼大人的。”戚若水说着拿起一旁的油灯,将证据焚去,“这算是我‘天元’的诚意。”
说完,两人便互相紧盯着对方的双眼。过了许久,御史丞温咎突然大笑片刻,这才道:“可你焚了这卷宗,我如何掌控与我‘交好’的百官啊?”
“那只是受贿的卷宗,”戚若水慢慢说道,“忠武侯刘缺的那桩事,洪旭皇帝可是上心了好久呢,只是找不到罪证。”
“哈哈哈,好,你是个聪明人!”温咎大笑道,“我们若是合作,你想要什么?”
戚若水拿起桌上的茶,用嘴吹了吹,饮下一口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整个江湖。”
“好,那老夫便要做那摄政王。”
“这恐怕有些难,”戚若水故作思索,“至少要杀了白渊和林肃观。”
温咎听了这话狡黠一笑,拿出一块令牌道:“见此令牌如见御史丞。百官之中除却刘缺旧部、林肃观的几位好友与天策府的人,都能号令。”
“好,那便祝御史丞大人,哦,不——摄政王大人,合作愉快。”话音落下,戚若水已转身向外走去。温咎目送着他的背影,带到桌上的茶凉后,他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袁震霆,之前准备好的事情,现在可以去做了。”
院外不知从哪里走进一个穿着深蓝长袍,武官打扮的刚健男人,对着温咎深鞠一躬,拱手问道:“请大人赐名。”
“嗯,”温咎闭上眼睛,全身靠在太师椅上,深深呼出一口气,说道,“就叫,‘正天会’吧。
武当山 金顶
一位玉树临风的道人模样的男人抬头望着天上的星辰。
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如何?星象有异?”说话的是男人身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他捋着白须,缓缓问道。
“不过这次没有国难了,只是江湖的劫数……师父说的我的宿命,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降临呢?”
“冥冥之中天自注定。既是宿命,安心等它便是,无需忧虑。我也活这么一把年纪了,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也不过就是六个字‘尽人事,听天命’。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有些事,总是会有人挑大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