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骄嵘在荆州收取三山时,湘水门六带十八衣正在江湖游历散心。当日,熊氏兄妹带着门下弟子离开青弋江烟迟林,朱鹮衣一直闷闷不乐;熊九艳爱女心切,但性格爽直急躁,本是开导女儿但往往又变成训斥,朱鹮衣便愈发郁闷愁苦。
聂凤衣、秦凰衣两人自告奋勇,愿携十八衣四处游玩,以消朱鹮衣心中的郁结之气。熊九言大为赞同,却不放心,命令六带随行。
故而六带十八衣沿途游历,一月下来,朱鹮衣脸上终有了些许笑容。后众人来到了卢照溪,此处小荷初开,荷香四溢,阴凉避暑又清幽怡人,六带十八衣心中喜爱,在此多逗留了几日。
这日,夏荷衣临溪而坐,微微蹙起的眉毛上,落满了愁绪,她正盯着手中的两个酒杯发呆。这是鹿骄嵘赠与的月光杯,夏荷衣带在身上已有一月,她时时觉得滚烫硌手,寻思着如何处置。
清风拂过,水中的倩影随着水波儿微微一晃,竟忽然多了一个人影,那人影从夏荷衣背后匆匆走过。夏荷衣双眼一亮,满腔愁绪顿时烟消云散,欢欢喜喜地转身叫道:“大师兄。”
来人正是江带鹤,他脚步一滞,侧身一看,才发现荷塘畔、垂柳下竟然有人,微微一惊,说道:“荷衣,你在这里干什么?”
夏荷衣捏了捏手中的月光杯,忽然欢喜,暗道:“大师兄是慷慨达观的好男儿,这对月光杯正好配他。”她捧着月光杯,递了出去,喏喏说道:“大师兄,这对月光杯……”
江带鹤瞧她皓首低垂,神情忸怩,只道她心中害怕这对月光杯,便宽慰道:“莫怕,师叔当日既叫你收下,你就大胆收着,无人责怪你的。”
夏荷衣急道:“不是……这杯子,我拿着也无甚用处,大师兄,给你。”江带鹤面色忽然一凛,正色问道:“荷衣,谁又欺负你了?”夏荷衣急忙摇头,道:“无人欺负我,是……是我看这杯子极好,与大师兄极配。”
江带鹤目光落在那月光杯上,见那对杯子乃白玉雕琢,晶莹剔透,煞是好看,心中不禁喜欢,但也不愿夺人所爱,只笑道:“这杯子是极好的,你自己留着罢,平日里送给我的东西够多了。”
夏荷衣听了他的夸赞,心中如饮蜜糖,白玉般的双颊上漾开了浅浅的笑意,一如夏日里的清荷迎风绽放。江带鹤看在眼中,不觉心神一荡,只觉得她与水中那含苞待放的荷花极为相似,清新自然、淡雅怡人,与“荷衣”一名真是贴切极了。
夏荷衣敛了一半的笑意,柔柔顺顺地说道:“大师兄平日里总护着我,荷衣心里都记着呢,有好东西了自然要先给大师兄。”江带鹤回了心神,道:“我是大师兄,本就该关爱师弟师妹,你不必总送东西给我的。”
夏荷衣盈盈一笑,秋水般清澈的眸子里漾起了三分害羞三分忸怩,声音细弱蚊蝇,“我愿意送。”随后又壮着胆子大声说道:“大师兄,你收下罢,平日里你跟猿师兄喝酒就用这杯子,我……我不会喝酒呢!况且这杯子是鹿南风送的,我瞧着总是害怕。”
江带鹤素知她性子像狸奴般乖顺温柔,却也是胆小的,这杯子恐怕真吓到她了,便伸手接过一个,细细端详,道:“如此,大师兄多谢你了。”
夏荷衣喜不自喜,笑意淡然如荷花摇曳,划过双颊,清雅可人,她正要递上第二个月光杯,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男子声音:“小狸奴,你又偷偷送什么好东西给大师兄啊?”
话音一落,林带猿已行至身旁,吓得夏荷衣浑身一颤,仿佛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到,小脸顿时通红。江带鹤道:“猿师弟,荷衣胆小,你别吓她。”
林带猿看到两人手中各拿着一个月光杯,两眼冒出亮光,道:“啊,是月光杯啊!小狸奴,平日里你做了什么小物件,都送给大师兄,如今竟连月光杯这样的好东西都送了,你可真舍得啊。”
夏荷衣脸上通红退了大半,只剩浅浅红晕,十足可爱,她柔声辩解道:“什么好东西,我……我又不饮酒,这杯子留着也无用,不如送给大师兄。何况还是魔女的东西,我拿着烫手。”
林带猿盯着那月光杯,口中啧啧有声,道:“你有什么好东西,就只想着大师兄,可真偏心啊。整个湘水门谁人不知,最好喝酒的人是我林带猿,你这月光杯就只给大师兄?”
夏荷衣心事被说穿,急得小脚轻轻一跺,道:“休得胡说,这个给大师兄,这个……原是给你的,只是大师兄先来了一步。”她急忙将余下一只月光杯递到林带猿手中。
林带猿乐呵呵地受用了,目光又落到江带鹤手中,笑道:“大师兄,你又不好酒,这月光被不如送了我罢,凑成一对。”夏荷衣一急,化作了发怒的小猫儿,护了过去,道:“不行!”
林带猿哈哈笑道:“难得啊,平日都是大师兄护着你,今日你竟护着大师兄!”江带鹤道:“猿师弟,你莫打趣荷衣,荷衣性子乖顺、心灵手巧,平日里做了什么小物件,有我一份,难道没你们一份?”
林带猿心道:“我们师兄弟五个,偶尔得之,你每次都有。”他此番得了月光杯,心满意足,哈哈笑道:“小狸奴,多谢了,日后你练剑时,若有不明,尽管来找猿师兄。”
夏荷衣面上蕴着淡淡羞赧之色,心中暗道:“我才不找你呢,我若有不明之处,我找大师兄。”林带猿得了月光杯,心中欢喜,当即取来一坛好酒,四下与人炫耀。
十七衣得知夏荷衣送出了月光杯,纷纷往溪畔飞奔而去,一半是想要她手中的两颗大明珠,一半是看热闹的。看着一群师姐妹围了过来,夏荷衣心头悸动,只以为自己又犯了错,吓得手心发颤。
秋藕衣快步上前,轻声说道:“师姐们听说你送出了月光杯,便来打你那两颗明珠的主意。”夏荷衣脸色一变,伸手护住腰间荷包,里头正装着鹿骄嵘所赠的合浦明珠。
沈鹂衣心中早已打好了算盘,凤凰二衣是师姐,众人的表率,不会跟师妹们争;白鹄衣是冷面美人,更不屑于;水鹭衣生性懒散大度,也不会争;朱鹮衣厌恶鹿骄嵘,定然不屑于她的东西;花鸾衣性子高傲,恐怕要拿走一颗珠子,则余下一颗明珠,她便要努力夺到手中了。
沈鹂衣摊出手掌,笑道:“小狸奴,听说你不喜鹿南风的送礼,看在眼中,怕在心中,已将月光杯送给大师兄和猿师兄。那两颗明珠,你若害怕,就给我了罢。”
谷蜻衣平日里有兄长谷带蜓护着,向来直率可爱,说道:“鹂衣师姐,小狸奴只有两颗明珠,你也太过贪心!”沈鹂衣脸上一红,道:“你给我一颗罢。”
夏荷衣竟然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能给。”沈鹂衣吃了一惊,眉头蹙起,碍于诸位师姐都在,她不敢乱发脾气,只问道:“你不肯给我,你想给谁?”
夏荷衣清澈柔和的目光落向了朱鹮衣,语带请求,道:“鹮衣师姐,我能跟你说两句话么?”她虽软弱可欺,但朱鹮衣却喜爱她的温柔体贴,便点了点头,带着她走到了一旁。
夏荷衣手里捏着两颗明珠,欲言又止。朱鹮衣道:“你想把明珠给我?”夏荷衣点点头如捣蒜,道:“此番最受委屈的是师姐,我心疼,若这两颗明珠能让师姐开心,师姐尽管拿去。若师姐不想要魔女的东西,我再将它另送他人。”
朱鹮衣心头一暖,颇是感动,说道:“荷衣,这是魔女的东西,我不喜,若娘见了,怕是要责骂我的。你自己留着罢,若你也不喜,给了旁人便是。”
夏荷衣点头道:“好。”朱鹮衣又交代了一句:“荷衣,明珠只有两颗,你要给谁啊?”未了,她目光向凤凰二衣扫去,暗示荷衣,若实在无从决定,可请两位师姐替她撑腰做主。
见到荷衣走回,手里还有两颗明珠,鸾衣、鹅衣、鹂衣、鸬衣、蝶衣、蝉衣等人皆是欢喜,沈鹂衣动作最快,抢将上去,伸手拿走了一颗明珠,笑道:“小狸奴,多谢你啊!”她这番举动太过忽然,夏荷衣只惊得目瞪口呆。
水鹭衣道:“哎呀,如今只剩一颗明珠,怕是不好分了,小狸奴你自己留着罢。”夏荷衣不喜鹿骄嵘送的明珠,捏在掌中便觉烫手,说道:“我……我……”
花鸾衣抢先说道:“这是鹿南风那个魔女所赠,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思,小狸奴向来胆小,必是看着这珍珠便害怕罢。”她伸出手来,要去取荷衣手中的明珠。
花鸾衣在东六衣中排行第三,若凤凰二衣不出声,底下的西六衣、南六衣就没人敢跟她抢这颗珍珠。鹅衣、鸬衣、蝶衣、蝉衣几人暗暗叹气,满肚子的遗憾,却见一只葱根般的小手伸了出来。
跟着便是一张白皙秀丽的脸蛋儿,小嘴儿盈盈一笑,说道:“我也想要这颗珠子,荷衣,当日你说了要送我一颗珠子的,此话可还算数?”夏荷衣一双大眼盯着春梨衣,轻轻地点了点头,却左右为难,手中的一颗珍珠,不知要给谁?
春梨衣又笑问:“鸾衣师姐,我想要这颗珍珠,成不成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花鸾衣眼里冒出了怒火,却只能极力压制。春梨衣武功平平,但她那张乌鸦嘴极其厉害,若跟她抢珍珠,她一怒之下,不知要说出什么坏话诅咒来。花鸾衣可吃不消,强忍怒火,道:“小狸奴既承诺给你珠子,我怎能夺人所爱?你拿走罢!”
“多谢鸾衣师姐,日后鹿南风再给荷衣送别的礼物,我一定不跟你争。”春梨衣取走了明珠,笑嘻嘻说道;夏荷衣浅浅一笑,心中也是乐意的。两颗明珠去向已定,有人欢喜有人愁,罗蒲衣忽然从溪边走来,手上抓了两只红蜻蜓,送到众衣面前,道:“明珠有什么稀罕的,这里有红蜻蜓,哪位师姐喜欢,我再去抓。”
众衣脸色登时一变,一哄而散。林蝉衣缠到水鹭衣身边,道:“鹭衣师姐,你教我练剑罢。‘黄河之水天上来’这一招,我总练不好。”水鹭衣武功天赋极高,什么招式教一遍、练一遍便即掌握,但性子却极为懒散;林蝉衣则恰恰相反,她痴迷练武,勤于练功,但武功长进极慢。
故而,蝉衣最羡慕鹭衣,也常缠着她,鹭衣心情好了便指点一二,此刻她二话不说,拔出佩剑,一跃而起,剑刃在风中平平一晃,如江水流泻。林蝉衣大喜,长剑出鞘,两人练起剑来。
花鸾衣道:“小狸奴,你久未练剑,恐有生疏,今日我陪你练一练。”她失了明珠,心中有恨,春梨衣有一张厉害的嘴,她不敢惹,却是要教训夏荷衣的。
花鸾衣二话不说使出一招“天外飞仙”,却是向着黄蝶衣扫去,剑刃打在蝶衣剑柄之上,当的一声,长剑飞出剑鞘,冲向夏荷衣。
夏荷衣吓了一跳,身子一侧,反手抓去,握住剑柄,委身一低,顺势挽了个剑花。花鸾衣微微一惊,笑道:“不错,功夫有长进,快出招罢。”她挺剑一扫,出一招“石破天惊逗秋雨”,先攻夏荷衣下盘。
夏荷衣下盘功夫不稳,踉跄后退两步,落剑横扫,却见花鸾衣持剑直挑而上,虚划两下,削向夏荷衣肩头。
荷衣情急之下,出招“秋山落日”,挥剑格挡,但步伐已乱;花鸾衣存心要报复,出招凌厉凶猛,反手出一招“江流天地外”,剑去如江水奔流,从荷衣肩头斜斜划过,割破了一层衣裳;跟着长剑往下一扫,打在荷衣手腕处,剑刃回落,啪的一声,荷衣手掌吃疼,手中长剑已被打了出去,飞入一旁的玫瑰荆棘之中。
花鸾衣剑刃轻轻挥落,指在荷衣脖颈处,得意洋洋,却听的玫瑰荆棘之后传来“哎呀”的一声叫唤,跟着便是一人的怒骂声:“是谁在这里练剑,这般不长眼?”话音一落,那长剑破风飞回,向着夏荷衣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