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西疆,在刚开始的一两年,洪秀和杨有钱夫妻俩都是到处给人打临工。挖毛渠、修大渠,打土块、捡棉花、种地……他们跟一伙巴蜀老乡一起,但凡能找到的能做的活,他们都千方百计揽过来做。
当时那里有许多专门供外来务工人员居住的租住区,一个月租金很便宜,只需要十块钱。由于人员流动大,不稳定因素很多,因此派出所对外来务工人员的管控很严格,经常半夜三更前来敲门盘查。
杨有钱夫妻跟一伙巴蜀老乡同在一个地方居住,彼此十分相熟。更有几人与他们夫妻十分要好。那时候的人情感特别纯粹,身在异乡漂泊,把老乡感情看得极重。他们几个要好的老乡约在一起,骑上自行车一起找活干活,闲暇的时候,便聚在一起打升级打双扣,几个青年男女吆吆喝喝地打发时间。
洪秀那时候刚刚三十岁出头,身体健康,体格窈窕,小麦色的皮肤紧致又富有光泽,虽然她长年劳作,一张脸蛋也说不上甚美,然而此时的她,整个人既充满青年姑娘的活力,又满含成熟女人的风韵。她在生人跟前是相对讷言的,但跟人熟悉以后,也能谈笑风生。是以,当时的洪秀在一群巴蜀老乡中是很受欢迎的女子。
能背井离乡到西疆打工的,很多都是些没啥文化的青年夫妻,大家聚在一起,打牌聊天,有些玩笑话甚至非常露骨。
有一个叫孙宝友的年轻老乡,比杨有钱小好几岁,只比洪秀略大,人长得高高大大的,嘴皮子也很好使。他的老婆不跟他们一块工作,休息时间也常常不同。因此,这孙宝友在老婆不在的时候,往往异常活跃,经常跟女老乡打情骂俏,并乘机摸手搂抱试探,看能否挑 逗上手。
孙宝友嘴甜,一直哥前哥后地叫杨有钱,看到洪秀也是嫂子嫂子地喊得异常亲热。
洪秀有一种天生的察言观色的本能,看人一眼,或是交谈两句,她便能大概知道这人是否可交。她曾提醒杨有钱,说“小孙这个人,眼里经常有不正经的表情,不能深交”,让杨有钱离这人远点。
杨有钱对此总懵懵懂懂,不以为意。
有一回几个老乡一起打双扣,四个人坐着打,三个人在旁边观看抱膀子(边看边给打牌着出主意)。那孙宝友非要跟洪秀组对家,说:“洪嫂子跟杨哥是亲亲的一对儿,现在嘛,我跟嫂子才是亲亲的一对儿。”
众人听了这话都笑,杨有钱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也跟着笑。
洪秀听孙宝友这话说得轻浮,还一直笑着盯着自己,心里已有了七八分不喜,也不看他,对众人笑道:“这小孙,那回他说喜娃儿跟他是一对,上回又说倩妹仔跟他是一对,我看他还是好好跟琴妹仔成亲亲的一对儿才好哩。”
洪秀口中所说的三个姑娘,前两个都是曾经打牌跟孙宝友做过对家的,其中一个姑娘还跟他闹过绯闻;最后那个琴妹仔,则是孙宝友的老婆。
洪秀原以为自己这样说姓孙的会收敛一些,没想到打牌的时候,她正用手扒着桌子上的牌查看牌面,孙宝友却乘机捉住她的手笑道:“洪嫂子,按规矩,打牌时候是不能看底铺的哈。”便说边用手挠了洪秀的掌心一下。
洪秀当即便缩回手,心头十分着恼。这个场合又不能发作,她也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人,然而什么也不做她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大声笑骂道:“小孙你这龟儿子,你上把还看了铺子!你狗日手上的指甲壳也太长了,老子的手心都被你划破了!好!不看铺子就不看铺子,大家都莫看,也莫抓,尤其是你,不要连别个的牌呀手呀都分不清就乱到抓!”便让杨有钱来玩牌。
几个老乡有的看着杨有钱,有的看着孙宝友,只是笑。
当天晚上,洪秀把杨有钱闹了一顿,朝他发火道:“他抠你婆娘的手,你龟儿子还在那里笑,有钱娃儿耶,你的心真是太大了!”
“小孙哇,是不是哟?我没看到啥子情况呀?”杨有钱仍然有点懵,不太相信。
“你要看到啥子情况嘛?”洪秀对这个有心没肺不知不觉的丈夫真的很头疼,想要发火却又不知道怎么跟他发,只好气哼哼地生闷气。
这一天,干活的时候,一个老乡介绍杨有钱一个活儿,从某日开始到戈壁沙漠去锯大榆树。这活儿很远也很累,只要男的不要女的,而且要走一个多月,但是它是公家的活儿,价钱很不错,一天有六块钱,当时他们干活儿的工价一般才四块钱。杨有钱当即便答允了。
在回出租屋的途中,他专门到杨树林里砍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杨树棒子。洪秀问他砍棒棒做啥子。杨有钱说“抵门”!他又在市场上买了一把新菜刀,用旧菜刀把杨树棒削好,然后把铁皮门开开关关地试这个木棒,他竟然真的用来抵门了!
他们出租屋的那个铁皮门比较薄,而且那个栓子已经锈掉了,洪秀一直担心这栓子不稳当。看来丈夫还是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的。
杨有钱试好了抵门的棒棒,又把旧菜刀交给洪秀,这才把快要去戈壁滩砍榆树的事情跟她说了。
洪秀听得这工作居然有六块钱一天,而且要干一个多月,可以挣两百多块钱!高兴坏了!又想到丈夫要离开一个多月,心头又有点犹豫。
杨有钱对妻子说:“你不要我去我就不去;你如果要我去,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抵门的棒棒,还有这把菜刀,放到枕头底下。”
杨有钱虽然为人老实迟钝,但对妻子洪秀的话几乎是百分之百的信赖。妻子对包括孙宝友在内的几个老乡十分不喜欢,之前跟他在一起,自然没人敢乱来。如果他要去戈壁滩上工作一段时间,妻子的安全他不得不考虑好。
见丈夫对自己这么上心,洪秀心里十分喜慰熨帖。虽然她希望丈夫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然而一个多月就可以挣两百块钱的工费,到底让她动心了,说道:“六块钱一天!这个工价太好了,‘十年难逢金满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得这个店了,我们还是得去。你不用担心我和林娃儿,没问题的。不过——”洪秀故意停顿了一下,俏皮地盯着丈夫。
“不过啥子?”杨有钱愣了一愣问道。
洪秀搂着丈夫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道:“不过你要记到给我写信。”
“我当然要给你写信!”杨有钱信誓旦旦地说。
杨有钱走后,洪秀白天上工,晚上下工之后便急急忙忙回到出租屋,给她和杨林弄晚饭。那时候,杨林被杨有钱送到当地一所小学校当插班生,一个月二十块钱的学费。午饭他们就拜托杨林那年轻又美貌的班主任老师把他带到食堂里去吃饭。那老师只象征性地收了几块钱,解决了他们夫妻的大难题。
丈夫走了大约半个多月的某天,洪秀耍假不上工,于是上街去割猪肉,准备炸一点酥肉。
杨有钱有一回上街割猪肉,瞧着摊上的猪肉红艳艳的瘦瘦的不说,还很便宜,于是割了好几斤回来。洪秀一看便知道割到母猪肉了,气得要命,杨有钱少不得又得受一番数落。
母猪肉很柴很有劲道,据说还是翻病的,人们一般都不愿意买母猪肉来吃。但是这次既然买到了,丢掉不吃那是万万舍不得的。洪秀索性全部切了,和上佐料,外面裹上一层面粉放在油锅里炸成酥肉。没想到还挺香,儿子杨林特别喜欢吃,之后一直吵着要吃炸酥肉。
洪秀刚刚出门便碰到一群叽叽喳喳地老乡。孙宝友看到洪秀,立刻说道:“洪嫂子快点儿!就差你一个人啦,双扣双扣,快来!”
“我有事要上街去,你们好好耍。”洪秀厌恶这姓孙的,自李成贤外出砍榆树以后,她便再不去打牌玩耍了,耍假的时候便一个人呆在家里,不去掺和老乡之间的事情。
“嫂子,杨哥出去做活路了,你要是无聊了,可以找我们一起耍嘛。有啥子重活累活不方便干的,嫂子你吱一声,我给你办巴适。大家都是老乡,你莫客气。”孙宝友既诚恳又意味深长地说。
洪秀心头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那天晚上,洪秀和儿子杨林正在吃晚饭,铁皮门便被轻轻扣响了。
“哪个?”洪秀十分惊觉,在屋里问道。
“嫂子,是我,明伟。你开开门。”孙宝友在外面恬不知耻地低声说道。
洪秀实在没有料到这人竟是这样一个灿皮(无赖),竟敢公然上门,又是害怕,又是愤怒,她强作镇定,示意杨林不要作声,问道:“小孙吗?有啥子事?我休息了。”
孙宝友把耳朵贴在铁门上,压低声音说道:“嫂子,你开开门。杨哥不在,你肯定很寂寞,你让我来陪你说说话嘛。”
洪秀把菜刀抓在手里,登时有了很多勇气,大声说道:“我自有你杨哥陪我说话,不需要别个。你赶紧走哈!现在你屋头琴妹仔也一个人,你也不希望现在有个人正在陪她说话吧。”
“嫂子,你小点声。”姓孙的着急说道。
“你赶紧走哈,到时候警察查房,你是有嘴都说不清哈。”
洪秀的声音很大,土坯屋根本就不隔音,传得很远。姓孙的等了好一阵,又低声求了几句,洪秀根本不理他,只好低低骂了一句“批婆娘,日你妈哟”,悻悻地走了。
单说调戏别人的老婆,在农村这都已经算是对人天大的侮辱了,更何况是上门欺负!杨有钱砍榆树回来听洪秀给他讲了这些事情,这个对人从来都礼让三分善良得有些懦弱的农民,心里头实在是气不过,在某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他把一大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猪血驴血泼在了姓孙的门上墙壁上!
在西疆的四年时间,洪秀多次遭遇到类似的挑逗、引诱、和欺负。但她的心里从来都有一杆秤,她不但有亲爱的丈夫和可爱的子女,更有自己牢不可破的原则和底线。
她深深地明白,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那些对你好的人多半是另有企图的人,因此不管别人说什么,自己这一颗心必须要守得住,只有这样,才更有底气和资格去创造更好的生活。
洪秀将自己的一些遭遇给杨枝说了,坚决反对她独自去深圳!就算当真要出去,也得跟着可靠的人出去。
母亲的话说得在情在理,杨枝便暂时打消了闯荡深圳的念头。那时候家里种了大量的土地,活路很忙,小妹李亮也才一两岁,离不得人,弟弟杨林又在上初中,搭不上手,不想再干理发生意的杨枝便在家里帮着父母料理农务照看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