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亦允守在雪苑的第三天,齐国皇宫内传出一个惊天的消息,阮德妃突发恶疾,薨了。
虽然师亦允并不喜欢这个夺了母妃宠爱的德妃娘娘,可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位曾风头无两的德妃娘娘确实是后宫的一股清流,她从不主动争宠,便是诞下老八被越级擢升为妃也从未恃宠而骄。对低位妃嫔,阮德妃向来以礼相待,而对母妃和沈淑妃这种高位妃嫔,乃至田皇后,这位德妃娘娘也素来是不卑不亢的模样。如今,那位后宫最特别的存在突然薨了,不仅是师亦允,整个后宫都为之震惊。
师亦允回宫后便听闻父皇正身在怡和殿,怡和殿乃阮德妃生前所居,阮德妃身为四妃之一,是有资格在殿内设置灵堂,接受皇子皇女们祭拜的。
师亦允回了玉嫣宫,见过母妃陈玉嫣,却发现母妃脸色惨白,似是身体有恙,可无论师亦允如何询问,陈玉嫣都坚持让他先前往怡和殿,师亦允拗不过母亲,便只好匆匆换了轻孝服赶往怡和殿。
怡和殿内,自外殿门至主殿门,扇扇大开,檀木作梁的云顶和大殿的内柱皆挂着一色净白的粗布,德妃的灵柩就停在主殿上,怡和殿内的下人皆一身素缟,年仅两岁的小亦儒也一身孝服跪在灵前。
师亦允走到殿内,跪在灵前,叩了三首,他起身向四周看了看,却始终不见师沐寒身影。
“父皇呢?”师沐寒问了灵前的婢女一句。
“陛下此时许是在娘娘寝殿中。”
“皇长兄,母妃已睡了好久,她何时才会醒?”小亦儒抓着师亦允的衣摆,眼中满是不解和慌乱。师亦允叹了口气,心里忍不住一酸,他轻轻抱起小亦儒交给奶娘,温柔地安慰道:“儒儿乖,德妃娘娘她……她是变戏法呢,晚上德妃娘娘会变成天上最亮的星星,她想看看儒儿能不能找到哪一个才是娘亲。”
“儒儿不喜欢这样的戏法。”小亦儒嘟着嘴委屈得哭了起来。
“带八皇子下去吧。”师亦允摆了摆手,奶娘便将小亦儒抱离了灵堂。
师亦允寻到德妃生前的寝殿,胡阜正站在门外,师亦允走上前,胡阜忙施了个礼,“大皇子。”
“父皇在里面?”
“是。”胡阜忍不住轻叹一声,“陛下前日还为雪苑的事和德妃娘娘发了脾气,不成想,这德妃娘娘就……哎,陛下心中难过,总觉得德妃娘娘临走时心中定还是委屈的。”
“我去看看父皇吧。”
胡阜侧了侧身,他知道师沐寒素来看中皇长子师亦允,倘若没有田家势力,这位皇长子怕早已是东宫太子了,只是这朝堂上的压力当真就能改变师沐寒心中的抉择吗?
胡阜跟了这位陛下多年,知其心智远非常人可及,因而陛下心尖上的这位皇长子未来成为新帝的可能绝对不亚于玉坤宫的那位嫡子。
何况玉坤宫那位皇后娘娘素来瞧不起阉人,若真是那位主子将来荣登大宝,自己这条老命怕也就到头了。种种原因加在一起,让胡阜不得不更加亲近师亦允这位皇长子。
师亦允轻轻扣了扣门,“儿臣求见父皇。”
“进来吧。”殿内传来师沐寒无力的声音。
师亦允推门而入,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怡和殿寝殿,陈玉嫣与阮德妃素来是面和心不和,加之师亦允作为即将及冠的皇子依礼也不该擅入嫔妃寝殿,是以眼前的一切对师亦允来说是极为陌生的。
阮德妃的寝殿似乎比后宫其他娘娘的寝殿都要简单,红木制成的雕花木床便已是这殿内最奢华的物件,妆奁上的铜镜还安静地立在那里,铜镜两侧各有一根红烛,那红烛已燃尽大半,可却隐约可以看出那红烛似乎并非宫中物品,反倒像民间婚嫁的喜烛。
“可回宫看过你母妃了?她身子可好些了?”师沐寒的手仍旧放在榻上的那床锦被上。
师亦允心中涌过一丝暖意,原来即便在父皇如此伤怀之时,他心中对母妃也是惦念的。“回父皇,母妃身子似乎还是不太舒爽,只是她坚持要儿子先来祭拜德妃娘娘。”
“贱人!”师沐寒忽然自喉间冷冷地挤出两个字,吓得师亦允浑身一颤,他不知道师沐寒口中的“贱人”到底在说谁?母妃吗?
师亦允忙双膝跪地,“父皇息怒。”
师沐寒终于转过头,眼中的愤怒渐渐淡了下去,“起来。”师亦允起身,垂首立在师沐寒身边。
“允儿,你可知这些年父皇为何会偏宠德妃。”师沐寒的脸色渐渐柔和下来。
“儿臣不知。”
“在她身上,朕看到你母妃当年的影子,你看那对红烛,德妃入宫的那天自己偷偷将这对红烛带了进来,她说,不管朕身边有多少女人,可在她心里,朕永远只是她的夫君。”师沐寒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当年,你母妃亦如是。”
师亦允听出父皇的言外之意,他是再责怪母妃没了当年毫无算计的炙热情感,可若想在这后宫活下去,若想在田皇后身边得到一口喘息,光是诚然的爱意便就足够了吗?师亦允知道师沐寒所言不虚,可他却更能理解母妃如履薄冰的境遇。
“父皇,不是母妃变了,是她不得不变。”师亦允宁愿冒着遭受雷霆之怒的危险也要为母妃辩驳一句。
“朕从未怪她,终究是朕对不住你们母子。”
“儿臣不敢。”
“你母妃是对的,若她一直心地单纯,怕是早就落得德妃的下场了。”师沐寒忽然起身,眼底的哀伤一扫而空,帝王之势瞬间迸发,师亦允隐隐感觉到,父皇的那盘大棋已然开始了。
师亦允回到玉嫣宫时,陈玉嫣已然睡下,他自外殿守了一个时辰,兰香才出来通传。
“母妃这是怎么了?”师亦允神色紧张地看向陈玉嫣。
“娘娘这是中毒,就连德妃娘娘也是……”
“兰香!”陈玉嫣大喝一声,兰香说了一半的话便不得不吞了回去。
“什么?中毒?可找太医看过?”
“看过了,瞧你紧张的,母妃无事,不过是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而已,兰香,你下去吧。”陈玉嫣不悦地看了兰香一眼,似乎在为她方才的多嘴之言而气恼。
“母妃……”师亦允知道能在这后宫毒害贵妃和德妃的除了东宫皇后绝无第二人,他忽然明白方才父皇为何动怒。
“王太医已经看过了,真的无碍。”
“待儿臣出宫立府,母妃便同儿臣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师亦允心性纯良,早已厌倦了宫中的尔虞我诈。
“傻孩子,母妃身为贵妃,又有辰儿和璇儿需要照顾,怎么能轻易离宫,快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和母妃说说,你父皇他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