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寨本是马姓人家的住地。
二十年前,一户何姓人家搬迁到了这里,成为马寨唯一的一户外姓人家。
没有人知道这家人从何处来。
日子稍长,马寨人渐渐看出何家的古怪之处来了。何家人喜欢修楼房。
这也许还不算古怪。
有钱多修点楼房,不怪。
怪的是何家人只修一幢楼。
更怪的是不知何因,何家人每次修完楼,总是一部分一部分地拆掉。
拆了又修。
修了又拆。
边拆边修。
边修边拆。
每次修成的楼都是新模样。
从不重复。
马家人开始很惊异,议论纷纷,但没有人去干涉。何家本来是外来户。
那家人在山那边修修拆拆,从没影响马家人的日子,也从未坏风水。
他们总是静静地修修拆拆。
只是不时见何家的四五个仆人到外面来买运石料木材石灰什么的。
那些仆人神态也很安详,似乎对主人的这种举动早就习以为常了。
马家人却实在有些不习惯。
一幢楼房好好的,干么要拆了修,修了又拆?
这举动太古怪。
于是马姓人家中开始有人猜测山那边的人家是不是不正常。
脑子说不定有啥毛病。
明明新楼修得比原来更漂亮了,最终还是被拆掉重修。
似乎何家主人总在嫌自己新修的房子不好,总想修出更好的。
马家人心里不踏实了好一阵子。
古怪的事总使正常人心惊意惶。
岁月流逝,马家人也渐渐习惯了,不再惊异了。
只是有时在夜里聚堆聊天时会提起何家来,说几句而已。
但在马家人的内心深处,却已积下对这户外来人家的戒心和疏远感。
何家人很少来山这边的马家大寨串门聊天什么的。马家人更不会自己到那山下人家去的了。
直到何家主人去世,留下一个独子。
独子承父业,依然拆拆修修。
只是这个年轻人有时也到寨子这边的马家来散步。马家人知道他叫何君。
何君长得很白净,很秀雅。
对马家人很客气,很礼貌。
马家人也同样对待这个在他们眼中漂亮而古怪的何家后生。
他们有时也闲聊几句。
但是,聊了一千个话题,也不会聊到那个话题。
修楼。
不论是何君,还是马家人,都从不对此提半个字。日子平静又平淡。
就这么过去了。
忽然间,马寨来了这么多江湖人。
马家人先是对江湖人诧异。
很快,他们又开始对何家人诧异了。
江湖人寻找的人,自然是江湖人。
至少也是在江湖中混过。
何家人却一点也不像是江湖中人。
来马寨二十年,没有谁见何家人练过功,或者露出什么功夫。
他们年年都在忙着修楼,从来没见他们闲过。
何君一派秀雅,谁也无法想像会是个习武之人。但何家人的古怪却是显见的。
江湖人像蜜蜂闻着花香一样聚到马寨。
何家一定有秘密。
秘密是什么?
谁也说不清。
马家人只知道会出事。
果然如此。
一个马家人偷偷跑到山梁上去窥视那些外地人。没见着活人。
只看见了死人。
他吓得大叫着往自己寨子里奔逃。
眨眼工夫,山梁上便聚满了人。
一大堆活人围看着草地上的死人。
两个死人。
一具灰衣尸体。
一具白衣尸体。
灰衣死人的脸颊上有一道刀疤。
在马寨人眼里,那道刀疤简直就是江湖人的标志。那道万疤没有要走他的命。
现在这江湖人死了。
身上却没有新的刀疤。
连伤痕都见不着。
马家人脸色变得灰白。
一个个都有些战战兢兢。
默默地看了一会,都溜回寨子里去了。
没吐一个字。
他们怕江湖人。
怕江湖人的刀枪棍棒。
怕江湖人的杀人技艺。
怕一言不慎,惹来杀身之祸。
围观的人只剩下最后一个。
身体精壮的老头。
老伯。
敲钟的老伯。
老伯是马家人。
马家人都不太明白他的身世。
只知道老伯祖上曾是马家的一支大户,后来到老伯父亲时,家道中落,老伯的父亲便带全家出去了。
十九年前,他们家回到马寨。
只回来一个人。
老伯。
回到马寨,老伯没有成家,只一人孤单单过着。后来他就到山上做了寨子的敲钟人。
老伯站在山梁上,望着两具发僵的尸体,不禁叹了一口气。
望望山下那幢白楼,老伯又叹了一口气。
他用带来的铁锹,很快在草地上刨了两个大坑。
白衣汉子和刀疤汉子本来坐在山梁上俯望,却没料到自己会躺下。
躺在土坑中。
永远躺着了。
山梁上很快立起了两个土包。
敲钟老伯慢慢向山梁尽头走去。
一座土庙。
庙子不大。
庙前的那棵古槐树却很高很大,树冠浓荫成一团巨大的绿云。
在古槐下面,土庙就像是一个蹲在高大老爷爷膝前玩耍的小孩儿。
山梁上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