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路上,白盈然在晃荡的地铁里下了决心。等一年的合同期满,她怎么样都不会留在海恒。三个月,还有三个月,三个月后,她一定要离开。
到了办公室,陆一洲已经来了。一场宿醉,让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两人对视一眼,他略点了下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昨夜恍若幻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白盈然暗吁了口气,好吧,再坚持三个月,然后就相忘于江湖。
从陆一洲那里得知吴涛的家世背景,白盈然强烈的自尊心又开始作祟。也许只是自卑,但有一点她头脑清醒,门不当户不对的两家人很难融合共处。她想经过那天的事,他们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不料有一天她下班回家,见吴涛的车正停在海恒大厦门前。她记得那车牌,四个两两重复的数字,看一眼便不易忘记。她刚想从车后悄悄溜走,吴涛却从车里出来,说正好来这儿办事还没吃饭,邀请她共进晚餐。
白盈然待要拒绝,却被他不由分说拽进车里:“哎呀,我今天累惨了,你陪着我,我胃口好点。”
车门关上的刹那,陆一洲的车子从一旁风驰电掣地过去。
赵廷拿着一个密封的档案袋,急匆匆敲门走进陆一洲的办公室。
“陆总,这是你要的东西。我催了好几遍,他们加班加点赶出来的。”
陆一洲接过,打开密封条,抽出里面的纸张,目光快速扫过,停留在一组数据上。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些数字,脸色渐渐转变。一旁赵廷轻声问:“陆总,有什么不妥吗?”
陆一洲紧抿了下嘴唇,抬头道:“马上订机票,我要回北京。”
北京某机关大院里,老式花园洋房的底楼灯火通明。
陆鸿明看着风尘仆仆赶回的儿子,微皱了双眉:“你刚才说你要干什么?”
“我要召回那些药。”陆一洲道。
“绝对不行。”陆鸿明厉声否决,“你要是召回那些药,不就明摆着将这件事昭告天下,你要毁了海恒吗?”
“爸爸,从小你就告诉过我纸包不住火,这么严重的事能瞒得住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为了节省成本、追求利益最大化,干这行的或多或少都明白。”
“可是爸爸,你当初创立海恒难道只是为了不顾一切地追求利益最大化吗?你不是一直说要做最好的药、最放心的药,但现在随机抽样的胶囊药品里,这一项重金属全部超标。它对人体是有害的,会引发基因突变,会增加罹患癌症的可能性。我们怎么能制作销售这样的药呢?无论如何,我要全部召回,并且开除采购部部长龚毅,这种人不能留在海恒。”
“我不同意你这么做。”陆鸿明沉声道。
“爸爸,就算他是你莫逆之交的儿子,就算他这么做是在为公司追求利益,也不能让他留下,他带给海恒的会是灭顶之灾!”
北京的天气已是寒冷,陆一洲的脸上却渗了汗。
他早就知道有些药企昧着良心赚钱,用低成本的工业明胶代替食用明胶,做胶囊类药品的辅料。可他绝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海恒。陆鸿明挑了老朋友的儿子当公司采购部的负责人,原是故友知交的情分,只是料不到这小子居然敢这么做。要不是自己查了采购单据,发现新换的胶囊辅料供应商有些蹊跷,近来又隐隐闹出黑心企业用生石灰处理皮革废料、熬制工业明胶制成药用胶囊的新闻,也不会立刻抽检海恒的胶囊类药品。当他拿到那份紧急加催的检测报告,看着那一组数据,心里止不住地慌乱。所有送检的样品某一重金属全部超标,这意味着海恒的胶囊药辅料用的也是此类工业明胶。这些东西进入人体,绝对就是害人的“毒药”。
“立即更换胶囊辅料供应商,龚毅先内部停职,已经生产还没有销售的药品全部封存,但是销售出去的药不能召回。”陆鸿明望着儿子道。
“爸爸,事关人命,药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害人的。”陆一洲凝视着父亲说。
“你们父子俩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大眼瞪小眼,先吃饭好吗?”冯婉秋从餐厅出来招呼他们。
“妈,我不饿。”陆一洲有些不耐烦。
“你不饿,我们还饿了呢。儿子,你一回来就惹你爸不高兴。你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我也不同意你召回那些药。”
“妈,你不懂……”
陆一洲急得想跺脚,冯婉秋抢过话头:“我怎么不懂了,我只知道不能在别人还没枪毙自己之前,先把自己给枪毙了。海恒一年要生产多少胶囊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样一召回,不说是自砸招牌,光那些召回的费用,得多大一笔钱?”
陆一洲自然明白公司一年胶囊类药的产量和吸金能力,可再怎么样不能昧着良心赚钱。这是海恒做药的原则,也是他做人的原则。他急着回来,其实已经做好了一定要召回问题药品的打算,只是没想到父母都不同意。
“一洲……”陆鸿明站起来,“你也累了,先吃饭吧,这事儿咱们慢慢研究。总之,没有我的同意,不许你擅自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