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他放松得太早了。

“下次这么大的事情还跟不跟家里提前商量？！”许沐熙像捉小鸡一样拎起塔西亚的后领，另一只手插在腰间、还握着着那把血迹斑斑加长Z字排满手术用具的大锯，站在混沌的梦境空间里质问道。

许沐熙，坐高八十、高一米九、武器三米九的塑械人，身体素质能扛住医科大临床医学系读书进前四名的压力，全校唯一战斗等级高达二阶中级——要知道很多老师都还在二阶初级徘徊。

塔西亚忙不迭点头。

感情自家老姐也是藏得颇深的那个，他居然完全不知道许沐熙还是个起码二阶的玄术师……

玄术师的能力五花八门，不属于塑械、牧妖、道法、祭司这四类的通通算作玄术师。这也导致玄术师的民间分支非常多，例如许沐熙这种、属于“梦行者”能力。

直观表现就像现在这样，他刚一觉睡过去，下一刻就被自家老姐在梦里薅起来挨了顿痛骂。

玄术师的提升比较杂，具体的等级划分也相对困难。估计要不是许沐熙还辅修玄术师，她的塑械人等级都到二阶高级了。

见塔西亚乖乖装鹌鹑，许沐熙意犹未尽地瞪了对方一眼，把他放下来：“认错够快，死不悔改……算了，你这梦境稳定性差的离谱，剩下的等你回来再说。”

自己一般至少睡上十二三个小时，正常情况下应该不存在梦境不稳定，还是之前被魇蛛伏击的原因？塔西亚暂时先按下疑问：“还有事？”

“怎么，有意见？”

“没。”

许沐熙白了他一眼，长三米九重半吨多的巨大武器被她单手一抛之下掉了个头：“赶紧把这个魂纹学了，要不是你死活赖在地上、我也用不着还得梦行来找你。”

顿了顿，她哼哼道：“你也别唬我、什么你到现在还没成年——一年多前谁敢在蓝区里杀人的？”

这事儿他都忘得七七八八了。微微一愣，塔西亚才想起些许当初的片段：

虚假天幕被调成了灰白色，人工降雨的雨水往往是黄区雨水井收集净化来的。水珠泼洒在地面上，好片刻都洗不干净那道血迹。

“地上世界混了那么久混傻了？！你不知道蓝区里杀人犯罪吗！！”

刚来地下世界的那一年，在他为了莫娜的顺利入籍、主动承担莫娜和许柴的花销后，许沐熙的父母心安理得断了养子养女的抚养费、并明里暗里地没少暗示他们搬出去住。

弟弟妹妹的居住证办理、入学费用，绿区的租房价格，光狩的饲养消耗……彼时塔西亚从实验室逃出不久、几近身无分文，已经习惯不择手段的他没多少犹豫、就去接了黑市的诛杀单。

诛杀单，一般也不算什么——地上世界杀生比吃饭喝水还普遍。问题他接的是入世者中默认的、地地道道的脏活：

蓝区内杀人。

哪怕对象只是个一阶低级的学校职工，受害者也开出了相对过得去的价格，一个多阳也没入世者敢接。

但塔西亚没有丝毫犹豫：他不在乎对象的身份地位所处环境，也不在乎对方干了什么、和悬赏者有什么恩怨纠葛。他唯一注意的仅仅是这个人他能杀，和这笔钱足够顺利渡过眼下的窘境。

“爸妈不给你不会找我要钱吗？！我上大学什么工作不能找？再怎么样也比你干这种事要好！”

微凉的雨水沿着还残留着血肉温度的嘴角滑落，温柔的水幕第一次让塔西亚有种无所适从的怪异感。

敢接下这个委托，他自然能将首尾料理干净。已经在厮杀和挣扎生存中麻木的人并不理解对方的勃然大怒。

半晌，情绪激动的姐姐才终于松开了他，厉声道：“你给我去好好上学，钱再怎么样我办法也比你多！……现在这事你就别管了。”

长期的地上生活已经让他对情绪的感知趋近于无。然而面对家人决绝的话语，他最终无声微叹口气，任凭双臂放松、枪口指向地面：

“好。”

……原来自己早一年多前就掉了塑械人的码。

连这种事情都能忘记，灵魂问题是该早点解决了。

“你塑械人到一阶巅峰了吧？正好。”许沐熙问道，“你有打算下个学什么吗？”理论知识是构建魂纹的基础，一般理论知识越多、魂纹的学习难度也越大。

塔西亚老老实实回答：“跨越。”

跨越魂纹，能无视距离、直接杀伤对手。许沐熙微微一滞：这个她也不会。

“你心倒够野，跨越这玩意儿的难度在魂纹里没前三也能进前十了。书看了多少？”

“还在大学物理。”

“我到时候再给你俩空间论述看看，否则根本别想摸进门槛。”

塔西亚默默：“已经构建了，但用不了。”魂纹的使用是很需要完善度的，像他现在跨越魂纹只构造了个框的状态，连皮毛都算不上。

许沐熙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你在枪上天赋是真不错……但该看的还是得看，你丫也不知道问我要点书吗。”

那你倒是有时间接家里电话……当然，这话不能说。

“跨越你放放，先把这个学了，以你的学习速度能早点派上用场。”

身为医学生，许沐熙很清楚自家弟弟糟粕的身体状态。这货之前在地上世界混迹那么久没死完全是个奇迹，但她完全不希望这样的“奇迹”再延续下去。

否则她也不至于特意施展梦行能力，就为了赶着多教对方些能用上的。

塑械人的魂纹和牧妖人的灵图腾在最开始很相像：塑械人可以从初始魂纹的完善度上来评判天赋质量，而牧妖人就得看初始妖契的数目。

比如塔西亚初始魂纹“搜索”完善度高达98%，初始妖契却只有最可怜的一个，就属于典型的极端偏科。

但两者的强化道路有很大区别：妖契数目和本命妖身联系紧密，每次基因扬升后、就会出现一个增长；而魂纹却是“只要你敢学就敢构建”，哪怕一口气同时构筑五个也行，但只有完善度高于75%的魂纹能正常使用，且和本命武装的关联性不大。

因此，塑械人的阶段一般是按照完善度突破100%的魂纹数额来计算。也只有这样的魂纹有和其他魂纹兼容、进行创新的可能。

当然，如果本命武装强化度不够，那也有武装无法承担魂纹负荷、以至于崩毁的例子。搜索魂纹即便高完善度、对武装的负荷也很小，而处决就是完全相反的范例。

“对了，你生物解剖书之类的有看吗？没的话我腕带一起发你。”

“没。”

“行吧，那我明天发你。”

丢下这句，许沐熙手中夸张尖锐的魂纹瞬间攀上那更加夸张的大锯。下一刻，这分量和大小都充满视觉冲击力的武器就被对方单手拎了起来！

仿佛整个空间都因此微微颤动了一下。塔西亚赶紧退后两步，仔细观察对方演示的发力动作和魂纹走向。

为了保护自己弟弟那脆弱的梦境，许沐熙特意专门虚拟出一个假人。紧接着，那把大锯上每根链条都飞速旋转起来，所有的刀具、剪子、镊子、针扎同时发出催命般的尖啸，抡出一道威武的半弧、朝假人头顶狠狠砸下！

“滋滋滋嗡——咣咔！”

仿佛被拍烂后四处飞散的砖头一样，随着切剥剪划，一系列的程序瞬间将目标解刨成了比课本照片还要精准的十几堆！

内脏、骨骼、脂肪、表皮……

场面满含惊悚血腥的艺术感，不过塔西亚还是很认真地在尝试分析这道魂纹：两人的本命武装差得很远，想依葫芦画瓢也无从下手。他现在只看出来这道魂纹讲究纯粹的、最直接致命的攻击。

当然，许沐熙也没指望对方立刻看懂。她紧跟着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再演示了一遍，就连各色医疗用具直指敌人所有致命处的最快路径都一清二楚。

按照快-慢-快的节奏、接连演示完三遍，整个梦境已经出现了些微扭曲。许沐熙收起魂纹：“记住了吗？”

“67%。”塔西亚报了一个准确数字。

“够你学一阵子了……”这家伙不总说自己记忆力很差——许沐熙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个数字该不会是指他已经学进去67%了吧？？

我特么，差一步就能直接用……饶是知道这里面梦境加成占了很大比重，对方醒来时最多剩一半，许沐熙眼角也忍不住抽了抽。

“……咳，反正你好好学先，早点突破二阶塑械人。没到二阶，去地上世界连自保能力都不算有。”

这是实话，一阶时、几乎每天都在温饱线上垂死挣扎的日子他历历在目，与被绑在流水线上等待收割的肉兽毫无区别——又或者是食物链最底层的杂草，普遍命运就是被吃。

虽然提升到二阶没多久，他还是被人当商品一样抓去卖给实验室了。

“嗯。”

“行吧，睡个好觉……”刚准备从这脆弱如火舌上薄纸般的梦境中离开，不料许沐熙身形一晃、突然折返回来瞪着他，“喂喂，给我好好学啊，这可是我的初始魂纹！你要用的乱七八糟就别说是我教的！”

话音未落，对方的身影就彻底消散。徒留塔西亚迷思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有医生的初始魂纹是处决？

姐，你真的更适合去干法医……

迅速坠入黑沉的睡眠中。在无法感知时间的混沌中，似乎一刹、又仿佛过了许久，那诡谲而难述全貌的金虹色才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