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从下午五点睡到早上七点，交换锁匙后、塔西亚这次在一个咖啡厅和尚赫泽见的面。

　　“您好。”得亏尚赫泽没穿他平时那两件夸张惹眼的蝠翼长袍，他坐在最靠门的位置、浮盘上放着两杯最近流行的咖酒，神情有些拘谨紧张。

　　塔西亚自然落座，犹如脊骨的尾尖轻轻一划暖玉泡泡杯、精确地分出三分之一丢进嘴里：“你好。”黑森林龙不是站立性龙族，在幼年期尾巴比前肢更加灵活。

　　啧，这玩意儿自己真喝不惯……在不确定尚赫泽点的具体是哪种咖酒的情况下，某个一杯倒的“龙妖”选择谨慎地将泡泡杯不动声色推远了些。

　　“定金在这里。”尚赫泽见状也撮了口咖酒祛祛紧张情绪，这才从手腕上的储物器里提出一个小袋子。

　　稍微看了眼确保无误，塔西亚微微点头、赶在尚赫泽准备询问前平静道：“植入过量子角膜吗？”

　　量子角膜，是将信息回路汇聚到镀层上，再制成人工角膜植入的技术。虽然昂贵，但能相当方便潜伏类行动。

　　“诶，这、我还没有……”尚赫泽有点尴尬地解释着，“刚刚成年所以、之前只在眼镜上涂了镀层，请问可以代替吗？”

　　微微点头，这也不出塔西亚的预料——这货早在自己面前不知道炫耀多少次了，要不是自己眼镜上已经有镀层他也想去加一个：“可以。”

　　毕竟将自己的量子窗口放在腕表上，虽然功能性多，但对塔西亚而言潜伏性才是最优筛选条件。至于保密系数，只要使用的是量子窗口就没差别——除非动用夸克级别技术或特殊的高阶电子生命，否则所有窃取信息的方式无效。

　　重要信息尽量用这个交流。昨天已经临时开放了双方的量子权限，塔西亚直接用意念在腕表上留下一句话、微微振动能量发送过去。

　　虽然这样能做到无声，但振动能量的过程、某些状况下也会是致命破绽。

　　如果将自己意识的“微生灵胞”留在对方的信息回路上，就能跳过振动过程。然而，这种程度的信任地上几乎不存在。至于牧妖人直接振动体表的微生灵胞与妖物交流的能力，也无法作用于同族身上。

　　不过一些特殊的、例如阴灵属和认知属的妖物，能用这种方式和人交流。

　　尚赫泽瞳孔微微动了动，紧接着发来一句：OK。后面还跟了个代表高兴的颜文字。

　　微微点头，塔西亚计算完大致行程，直接绘成表格传过去：“有问题吗？”

　　前往梦之天渊就要走三天两夜，鲸舟也得坐四天半，预计寻找墨苍虹纹蚺需要两周左右……一目了然，尚赫泽默默记下：“没问题。那个额，我已经吃过早饭了——现在就出发？”

　　“嗯。”塔西亚往后靠了靠，指爪在落地窗上敲击几下。

　　“嗷呜——！”

　　尚赫泽只看见外头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紧接着眼前一花、高亢的狼嚎便迅速逼近到跟前。来自血脉的恐惧瞬间令他汗毛倒竖、差点手脚并用让自己远离桌子，直到对面的龙妖呵斥道：

　　“安静。”

　　吓愣了两秒，尚赫泽才看清桌旁那条黑纹白毛、爪牙一圈圈缠绕着血丝的大狼。

　　感觉到对方的眼神，骇光诡狼黄澄澄仿佛在发光的瞳孔也转向了尚赫泽。

　　和一个冷漠的掠食者对视可没那么舒适，尚赫泽赶紧挪开眼睛——幸亏那头狼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很快吻部就扭向了那头龙妖。

　　不过龙妖没有先理它，淡淡解释道：“族里带出来的。”

　　“嗷嗷……”尚赫泽努力组织语言，小心地打量了两眼光狩，“额、这位是……非凡种？”

　　自己这个学糕兄弟在理论知识储备上确实不负他的成绩。

　　“不额外收费。”塔西亚轻描淡写便打消了对方最大的顾虑，“送到天渊瀑布它就离开。”

　　暗暗松了口气。不过对眼前“两”种不同种族的妖明显很熟悉的情况，尚赫泽虽然有些稀奇，但也不会怀疑什么。

　　妖类多多少少都有灵智——畸变目例外，尽管互相捕食、但共生现象同样常见。

　　龙脉线以北、浮云冰脉里就有最典型的例子：冰霞龙每次产完卵后，只草草捕杀一堆红角麋鹿、长牙犸等大型肉食扔在附近便直接离开，而在大寒雨季，这些食物往往是极光狼、雪游狐等族支撑过贫瘠季节的重要来源。

　　曾经，科学家都以为冰霞龙能延续是靠所谓的“龙威”对这些捡漏者的震慑。直到龙脉线与妖族往来开放，人们才知道其他群族和冰霞龙反而是共生关系。

　　冰霞龙其实以冰雪之灵为食，而卵中存在它们特有的霞毒，想要靠吞食高血脉的卵进化风险性很大。

　　破壳之后，群族会带上幼龙并喂养对方，直到冰霞幼龙进入成年期。此时，其背上的冰霞屏也成熟脱落，而这份材料足以让一只生灵种妖兽从中级直接跃升到顶级，对处在进化中的也是一份极佳的辅助材料。

　　黑森林龙的分布突出一个地广龙稀，但类似的共生关系显然不会少了。

　　见尚赫泽一副恍然的表情，正好省得他还要再废功夫去解释。塔西亚起身、侧坐在光狩背上，脚踝勾住腹部的蹬扣，用骨尾保持平衡：“走吧。”

　　稍稍犹豫后，尚赫泽还是按下了同姿势耍帅的蠢蠢欲动、乖乖跨在那头大狼的背上。

　　“嗷呜！”光影缭乱，下一刻、这两百斤的肉弹战车就以截然相反的轻盈和敏捷窜了出去。

　　“啊啊啊——”一步直接撞出了咖啡店，只留下尚赫泽被拖曳出惨嚎的惊呼。

　　再次通过妖契叮嘱光狩忍住，别在同学面前表现出亲密。塔西亚分辨了下方向，拍拍狼头让对方降下点速度。

　　这家店本就在黄区外围，已经脱离了数字树林覆盖面积，只奔逐半个多小时、LMLMC警戒部的哨线就出现在眼前。

　　这种关卡的设立基本只是为了预防大型灾害而已，见周围没人、塔西亚直接让光狩冲出去。

　　一闯出哨线，仿佛瞬间蒙上灰黄尘色的滤镜，连空气中都多了些腥气。渐渐适应了御狼而行、尚赫泽总算小心翼翼从秸秆般修长的狼毫中抬起头，好奇地打量起四周连照片都没几张的风景。

　　熟悉的荒野气息。和某个心大的蓝区同学不同，塔西亚的预警神经立刻绷紧，枪支竖在肘间、指爪摁在扳机上，全然蓄势待发的状态。

　　坞城区外是一大片几近荒漠的草原。随着远离，能看到的往来者也越发稀少，逐渐只剩下连绵起伏的黄土和偶尔能见到的几个移动的小黑点，这种奇特的荒芜感很快冲淡了紧张情绪。

　　结果就是，某人话痨的本质再现：

　　“猎人先生，天上这个就是梦之天渊吗？”

　　“嗯。”

　　“那梦之天渊是怎么下雨的？就是水直接从天渊里掉下来？还是像冥古纪元前流传下来的记录，说下雨需要云？”

　　“叫云浪，地上的雨天很恐怖。”这是实话，以至于当初进地下世界看到人工降雨后，塔西亚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适应拿自己语言系统里的“雨天”去等同描述。

　　　 “那大概是什么样子，会有闪电还是风特别大？额，还是说像瀑布一样直接往下灌水？”

　　“……等下雨你就知道了。”

　　幸亏稍微分心搪塞一下这二愣子，对塔西构不成太多障碍，否则他估计得储物器里翻翻有没有镇定剂、直接给对方来一针。

　　“哦……对了，地上世界有什么流行美食吗？比如说额，烤荒漠兔族肉？或者七尾禽蛋羹什么的？之前我们班有个同学在那儿吹，说自己在地上世界吃过好几种罕见妖物的流行美食。”

　　塔西亚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假的。”

　　“诶诶，那真正的流行美食是啥样啊！”

　　“……”考虑到尚赫泽属于典型蓝区里泡大的，他还是没说出那个太直接的答案——反正进入红区早晚都会知道，“中午自己看。”

　　那个经常炫耀的同学塔西亚当然知道，对方住在蓝区的亲生子：地下从来不缺这样被虚假天幕包裹的人。在蓝区里安安全全长大的少年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把地上当成自由的冒险场、编造些经历就是同龄人间吹嘘的资本。

　　就像地狱纪元里吹嘘自己见过前线的小孩子一样，无聊的虚荣心。

　　只有真正在地上生存过的生命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地狱。厮杀、掳掠、遵守食物链般的规则，往往一个瞬间就会失去自己最珍视的……

　　塔西亚摸了根烟叼上，鬼灵花点燃后释放的毒素刺激肺部、微微的冰凉辣感刻意掩去了某些回忆。

　　它们绝不会向任何人随意透露自己当初的经历——进入过地狱、看谁都是恶魔。

　　……虽然，地下世界好像连恶魔的相关消息都封锁了。

　　看着对方抽烟的动作，尚赫泽总觉得不止是姿势、这烟好像自己也有点眼熟。

　　但直接问对方抽什么烟好像有点突兀……灵机一动，某个二愣子有了新主意。

　　“那个，猎人先生，你用的是啥打火机？”

　　“……”一直拿能量搓火的某龙妖总算忍无可忍道，“路上少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