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沙场初见（六） 庆功
齐国，柏杜城，夜晚，外景夜晚的篝火熊熊燃起，四处响彻着划拳喝彩之声和柴草燃烧时发出的哔哔剥剥的细小脆响，空中弥漫着的烤肉的喷香和烈酒的辛辣，为摔跤决斗的热烈气氛又增添了一把旺火。
“关西军队来势汹汹，幸好将士们平日训练有素，才得临阵不乱。”段韶道。
“听说宇文泰将军国大事悉数交给自己的侄子宇文护了，宇文护长于政术，却寡于军务。所以至少眼下，关西的军队是不足为虑的。”斛律光捋着自己的胡须，将酒倒入喉中。
段韶、斛律光是北齐著名的军事将领。邙山大捷后，高长恭一战成名，与这两位将军并称北齐军事的三大支柱。段韶之父段荣在兰陵王的祖父高欢起兵之初就追随其左右，是高氏集团的元老级人物。而段韶之后又历经高澄、高洋、高殷、高演、高湛、高纬共七朝而长盛不衰，最后因病而死，算得上善终。
而斛律光呢，是高氏集团的老将斛律金的长子，是名副其实的将门之后。而斛律金，是高欢麾下的第一位大将，对于这个人，人们会感到既陌生又熟悉。当年高欢亲自率军围攻玉璧，因为关西韦孝宽防御得力，致使高欢麾下将士苦战五十余日仍未攻克，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退兵。此时军中盛传着高欢已死于韦孝宽手下的谣言，因此人心惶惶，气势低迷。于是高欢亲自面见军士，并请斛律老将军唱《敕勒歌》以激励士气，在场将士闻声无不动容，因此军心大振。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北朝民歌因为这次苍凉悲壮的演绎在中国诗歌史上成为了绝唱。
与斛律金老将军相比，将门虎子也别有过人之处。斛律光十七岁那年，首次随父出征，一箭射落宇文泰的长史莫者晖，并将之擒获，高欢大加嘉奖，擢升他为都督。之后斛律光陪伴高欢的长子高澄狩猎，又一箭射中一只雕，人们从此又都他为“落雕都督”。与这两位泰斗级前辈相比，高长恭显然资历尚浅，他的军事生涯，才是仅仅拉开了浅浅的序幕。
“好！”众人发出一阵喝彩。高长恭再次引弓，又是一箭命中靶心。“四殿下好身手！”周围的士兵又是一阵喝彩声。高长恭将弓递给身旁的小兵，众人见他腾出手来，便纷纷端出一碗碗烈酒争抢着献殷勤。
“请四殿下赏光，兄弟们敬您几碗！”
“多谢多谢，”高长恭不得不端过争相捧过来的一碗碗烈酒，痛饮几碗，“诸位这么灌我，我可要醉个三天三夜了！”“四殿下过谦了，小人一直听人说神武皇帝可是海量啊！殿下是龙子龙孙，当然是青出于蓝了！”“
这可让我为难了，军务缠身，我也不敢贪杯，以免误事啊！”高长恭道。
“那咱们也不为难四殿下了，四殿下再饮一碗怎么样！”
“好！一碗！”高长恭看看左右，用一种笃定的语调说，“就一碗？！”“就一碗！”
众人都道。“好！”高长恭接过酒碗，仰首一饮而尽。“多谢四殿下赏光！”士兵接过高长恭手中的空碗——能得到小殿下的亲近，他心中很是得意。
篝火堆中窜出的的火苗妖冶如蛇，高长恭的目光透过面具，望向篝火对面，那里斛律光将军正打着节拍与将士们和歌。这露天的宴会很精彩，他在战场上表现很出色，原本可以纵情忘怀，但是他不想停留太久，因为心头已经有了更深刻的牵挂。
“四殿下！”高长恭转过身，透过面具，看清了是两个男子从他身后追上他，每人手中的粗陶碗中都盛着满满一碗酒。
“四殿下，高远，高泽两兄弟来敬你一碗酒！”身形略高的高泽性格也更活泼，他开口向高长恭贺道。
”四殿下先干了这一碗。”高远道。“刚刚打发了他们，现在又来了你们！”高长恭假意埋怨道，仍然接过酒碗，豪气地一连饮下两碗。
“谢殿下赏光！”高长恭将酒碗塞回他们手中，“你们去吧！我且一个人走走。”
“高远高泽随时待命！”两兄弟道。
隔着缭绕如蛇的篝火，斛律将军看到了高长恭离去的身影，问道：“四殿下怎么这就离开了？”
身边的段将军也不解地询问身旁的安德王：“殿下，我们这庆功酒还没喝痛快呢，四殿下怎么就离开了？”
安德王是高长恭的五弟，与其他兄弟不同，高延宗年幼时便因为“坐则仰，偃则伏”的随性举止而受到高洋的极尽宠爱，因此髫龄年纪就被高洋封为“安德王”。当时这位顽劣的小公子给自己想的名号叫“冲天王”，是杨愔向高洋请旨才为这个有些无法无天的小子起了一个寓意“安于道德，清净而为”的封号。后来就想改邪归正的周处一样，高延宗因为自己的放诞在受到人的讥笑后“赫然奋发”，终也没有辱没高澄的血脉，在历史上得到了不亚于其兄弟的赞誉。这都是后话了，此刻还未长大的高延宗依仗皇帝叔叔的宠爱所言所行都百无禁忌，只有在四哥高长恭面前才多少有些敬畏之心。此刻，看到高长恭对一个女子动了心，他却又起了调侃的心思。
“四哥怕是佳人有约！”高延宗说罢诡秘地一笑，“我且去闹他一闹！”顺手抓起一陶罐烈酒向高长恭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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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长恭独自离开狂欢的人群，望着脚下月光遍照，他也感到心头松旷，神清气爽。人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他也一样。
但不同的是，他的心却有一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它还停留在战场上，它不断地想起她冷艳精致的面容，她仰首举眸的高傲决绝。自己孤身一人飘零在十几年的岁月里，这是第一次有女子令他这般魂牵梦萦。
正心驰神荡之际，只听“啪”的一声，有人轻拍了他左肩，他回首左顾，并无一人，而从右耳畔传来活力满满的声音——“四哥！”
高长恭回身，看着那张似乎永远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的脸，一半欢喜，一半无奈道：“延宗！你又调皮！”
高延宗殷勤地递过一碗酒，道：“四哥初战告捷，小弟着急为四哥贺喜，没成想四哥的腿跑得这样快。快请我大齐未来的骠骑大将军满饮此杯！”
“酒我喝了，‘骠骑大将军’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高长恭笑着接过烈酒，豪气地一饮而尽，随即便起身离去。
“四哥，你要去哪儿呀，可不是去看那个……”
“嗯——”高长恭用严厉的声音制止了眼前面带戏谑笑容的高延宗。
“好好好，我不问，我不问！”安德王忙摆手道，“但我不能不告诉你，男人关在这边，女人们，都关到那边去了。”他夸张地伸长胳膊，指向关押营妓的地方。
高长恭又假装嗔怪道：“你可真是耳目灵通！”
安德王道：“那当然，为了四哥你嘛！”随后，又倒出一碗烈酒，一边痛饮着，一边洋洋得意、大步流星地走了。
循着延宗所指的方向走向关押营妓处所。月光似轻纱流泻，将高长恭的影子拉得很长。想到这些为了糊口而不得以出卖青春与色相的女子，他的心感同身受的悲痛起来。
走得越近，他的脚步却又有些沉重了。
暗夜中，好像有人影从关押营妓的帐篷之间穿梭。月光洒落在他的面具上，他的眸光倏地一紧。随后放轻了脚步，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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