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徒子徒孙一个个倒下,紫玄心中就像有一块巨石轰然砸落,砸的他呼吸不畅。
百余年来,他背负先祖留下的使命,苦苦钻研大阵。怕的就是有朝一日,那个会令玄古界毁于一旦的凶兽失去控制。
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来了。
本来只是个虚影就已经很难应对,此时不断实化,破坏力几乎翻了数倍。
此时大阵已经形同虚设,没有了这层依仗,双方实力变得更加悬殊。就算紫玄谢浅两个,修为已经到了无妄境,此时也只能老老实实守着,毫无还手之力。
尽管如此,也只能勉强抵挡少许时候。
一旦灵力消耗殆尽……
紫玄不敢在继续想。
他看了一眼此时伤势未愈,却一丝退意也没有的谢浅,心中仅存的光亮逐渐变得暗淡。
两年前,紫玄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到谢浅身上。
但时间太短了,意外来得太快了。
当时毫无收获,更何况此时被凶兽逼迫的,连一丝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还如何能有对策。
谢浅不知紫玄的心思。
更没有,那样的心思。
不到最后一刻,谢浅从来不会想结果如何。
拼劲全力也无用的话,大不了玉石俱焚。
此时,谢浅试了一堆方法无果后,再度将注意力放在了大阵上。
其实想要操控大阵很简单,只需用灵力驱动阵石即可。
谢浅借着少许的空隙,蹲到玉石前。
玉石很大,几乎有一张方桌那么大。
照理说,布阵所用之物,一般都比较精巧,而且隐藏性极好,但眼前这块阵石,就差告诉别人,阵眼在此,快来破解。
看起来很蠢,但谢浅已经兀自在心中屏蔽了这句评价。
此时,阵石上都是溅落的鲜血,鲜红鲜红的,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
谢浅眉毛不由紧紧蹙起。
这一场危机,死伤的人太多了。
可谢浅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尽管这阵石多么的显眼,他仍然找不到一丝可乘之机。
就像是钥匙摆在面前,他却找不到锁孔。
这或许就是布阵之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原因所在。
谢浅在心里暗暗佩服了一番。
忽然,他眸光一跳。
眼前的白玉阵石,此时已经被鲜血染红,谢浅不知是不是眼花了。他好像看到那血滴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
谢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却突然一黑。
怔了一瞬,谢浅才反应过来,是夜夙的玄剑,看来是方才走神了。
谢浅心说,他如今似乎过于习惯夜夙的……保护了。以至于迟缓到,近在咫尺的危险都毫无所觉。
谢浅笑了笑。
他发现半天了,夜夙一直在他身侧五步的距离,时而他应接不暇时,夜夙的玄剑就会恰巧经过。
还有,夜夙的修为似乎又强了。
谢浅的修为虽有退化,且有伤在身,但实力仍在无妄境,而夜夙尚在临门一脚处,这种境界之差,几乎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有时,他都疲于应付,夜夙却能挡下一二次。
着实稀奇。
但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只一瞬,谢浅就没再想了,夜夙也早已经退回了五步远。
精神尚且集中,所以,忽然一道目光向他投来时,谢浅下意识回头。
他以为是来了救兵,回头时才发现,是从昏迷中苏醒的苍野。
许是发现自己从鬼门关回来了,正茫然的看着他。
看到这个人,谢浅没太多的感触,尽管此事因此人而起,但,他向来相信,一切自有因果。
就在回头时,苍野的目光忽然一转,惊愕的望着谢浅。
但谢浅再看时,发现他惊愕的方向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头顶!
谢浅猛然回头。
在看到天空上悬浮的一束光时,蹙起了眉。
不是一道,而是两道、三道、四道……八道银色的光芒,如流星一般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最终在天空上方汇聚成一道绚丽的漩涡。
谢浅面色沉了沉,“老头,怎么回事!”
八道光,而且还在穹碧台,显然与大阵有关。而且,谢浅发现,这些光出现后,凶兽似乎变得更加暴躁了,实在不知是福是祸。
不过在看到紫玄比他还要阴沉的面色时,谢浅就知道,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了。
玄古界一向以紫玄为尊,他和老头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世上怕是再无人知晓了。
正自惊疑不定时,夜夙的玄剑又闪了过来,
“多谢。”谢浅心大的笑了笑。
夜夙没看他,却突然说:“布下这大阵的人似乎在这儿,这些光晕应该是布阵之人所留的力量,受到吸引,所以聚到了此处。”
“你怎么知道?”谢浅微怔,没想到夜夙竟然知晓。
“……不知,直觉。”夜夙顿了一瞬,说。
“若是如此……”
谢浅没有多想,顺着夜夙的话,看向穹碧台四周。
忽然,就像印证夜夙的话一般,穹碧台四周开始升起光柱。
只是与之前那些不同,这些光晕更加璀璨锐利,而且,如血一般赤红。
一条条的,数不清多少,就像房檐下的雨柱,不断向漩涡逆流而去。
突然,谢浅发现,那些银白的漩涡被那些血色染红后,开始不断聚拢,最后变成一条血龙,猛然朝他飞来。
谢浅瞳孔猛的一缩。
然而,还没想通发生了什么,就觉眉心一阵刺痛,模糊的视线中,凶兽两眼放光的朝自己奔来,还没靠到近前,就被夜夙拦截了下来。
谢浅的手被夜夙拽住。
他张了张口,声音都没发出来,就没了意识。
谢浅倒地后,就像两座擎天的支柱忽然塌了一道。
在这场以守为主的大战中,很多人其实只是被保护在屏障后,此时,屏障坍塌,有些人也是在这一瞬,才开始真的直面生死。
“大师兄,救我。”
“师傅,救我。”
听着一声声的求救声,一声声的哀嚎声,看着一个个倒地不起的身影,紫玄捂着不断溢出血水的胸口,剑支在地上,哀声望天。
“难道,玄古界要毁于我手了吗……”
“谢浅!”
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喊声,紫玄猛然回神。
声音来自穹碧台下方,是夜夙发出的。
紫玄心神震荡,但此时,他根本走不开,只能隔空喊道:“怎么回事?”
夜夙没有应答,口中还在喊着谢浅的名字,一声声的,越来越快,但下面人仍然一动不动。
紫玄哀叹一声,抬手捏诀。
却被苍桧一把拦了下来,“让我来吧,您的神魂若再消耗下去……”
苍桧颤着声音,望着紫玄。
紫玄看了一眼台下,哀叹一声,“我一个老头子怕什么,年轻人才有希望啊。”
尽管他的希望在谢浅倒地的一刻,已经彻底的破灭了,但,他不能再让那小子有任何的闪失……
经历过一段短暂的黑暗后,谢浅听到有人在叫他。耳边由静到嘈杂,声音逐渐增多,呻吟声、嘶吼声,越来越清晰杂乱。
但谢浅还在想,叫他的是谁。
那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像是夜夙的声音,但焦急的语调与夜夙太过不符。
谢浅好奇的睁开眼,看到了湛蓝的天,天空下,一颗脑袋低垂着看他,紧缩的瞳孔在谢浅看着他的瞬间渐渐舒展开来。
只剩白色的眼仁布满了血丝。
也不知是以为他又死了,还是在……担心他?
谢浅正想开口,余光中,一道道人影被掀翻在地,苍桧单膝跪在紫玄跟前,仰头看着紫玄,而紫玄……
“老头,不要!”
谢浅一惊,倏然起身。
在紫玄尚未将神魂抽离之前,奔了过去。
途中身子猛烈的晃了晃,落地时,险些将跪地的苍桧撞翻,还好被随后跟来的夜夙拽了一把,才稳住身形。
紫玄悲喜交加,“你小子……”
但后面的话却变成了无声的沉默。
“老头,我想到了。”谢浅说。
“你……真的?”紫玄面上的神色变了几个来回。
谢浅点了点头,“一会与你细说。”
说着,踏着浮生直接飞到了上空。
然后,手中灵力流转,眨眼之时,一股无形的力量自白玉阵石中掠出。谢浅手腕翻转,凭空出现九道血符。
他掌心猛然向下。
不过几个寻常的动作,但九天之上,忽然雷声滚动,一道无形飓风自天空垂入地面,将下方的人都震地以穹碧台为中心倒飞开去。
但只是飞了出去。
夜夙退后了几步,神情困惑的看着浮在当空的谢浅。
谢浅身上的白衣,因为染了血迹,整个人仿佛被蒙上了一道色彩。
平时的谢浅,不羁却随和,而此时,外面似乎蒙上了一层冰霜之气,看起来,威严且锐利。
就像,变了一个人……
夜夙忽然想到刚刚的画面,继而想到一个可能,谢浅是布阵之人?
最后,又自己否定了。
谢浅只是谢浅,不会是任何一个人。
在谢浅的操作中,那巨大虚影像是被捆缚住了一般,剧烈挣扎,已经近乎真实的身体也开始逐渐虚化。
紫玄也明白了过来。
他长吁了一口气,疲惫着说,“这小子,总算没叫人失望,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掌控了九天玄一阵。”
“九天玄一阵……”苍桧若有所思地念了一句,“您当初借故叫他来,就是为这个吧?”
紫玄有些怅然。
他确实是因此才想了这么个对所有人都有益处的法子。只是万万没想到,由此让这小子遭了这些罪。
但紫玄没说出来。
顿了片刻,他低声说:“以后万不可与他人一样,视他为魔头,这玄古界的天,还要靠你们二人一起撑着。”
紫玄此时,就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交代自己的子孙,要相互爱重。
只不过,这两人的身份不仅不是兄弟,反而,站在两个对立面。可想而知,紫玄的话有多惊人。
但苍桧的涵养一向极好。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而是问了一个与此几乎不相干话,
“他……的修为,还能再……”
紫玄明白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说:“那小子……说不好。”
苍桧抬眸看着谢浅,眼神变幻莫测的变了几遍,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更没人看见。
最后,他淡淡应了一声。
浮在上空的谢浅没有听到二人的谈话,他将那凶兽镇压的一动不动,身影也已变成虚影,不由松了口气。
那凶兽,最后哀嚎了一声,身影也就散了。
但,惊鸿一瞥间,谢浅看到了它最后望过来的眼神,并没有被镇压后的狰狞,倒像是……在不舍。
谢浅闭了闭眼,将那眼神从脑中挥开。
他不想细想那是什么。
就像夜夙说的,或许只是他身上有什么他熟悉的气息,就像今日这大阵一样,兴许只是某种巧合,没必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