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堂。
气氛肃然,君瑜一进门,只觉大伯的背影仿佛已经凝固。
“君瑜见过大伯…”
“跪下!”
顾庄主回过身来,脸色如冰,“你可知错?”
君瑜掀起衣袂跪立在地,“君瑜知错,君瑜不该擅自离开…”
“——你口中认错,脸上却无一丝愧意。听你言语,竟连自己错在何处都不知道!”
君瑜抬起头来,清稚的脸上一脸的倔强,“君瑜不愿忤逆大伯。
大伯叫我跪我便跪,大伯说我错我便错。可我心里觉得自己没有错。大伯有那么多人可供驱使,可偏偏要叫五姐去,我却不能不顾她的安危。”说罢,他偏过头去,不再看大伯。
顾庄主俯居高临下张眼看着他,眼神中有探究明了之意,神情倒也显得似怒非怒,语气却仍严厉非常,“依你之意,就只有大伯不顾映雪的安危,反倒要叫你堂堂的驱鹰堂一堂之主来操心她了?”
“大伯如此说话,君瑜怎担待的起?我只是想不明白大伯为何这样,事急从权,我只能先顾及姐姐的安危。”
“你倒颇懂得重情义,在你眼中,情义是否比责任更重?”
“自然是情义最重。”
顾庄主仰头大笑,笑声不已,君瑜既诧异又愤怒,不由抬起头来看着他。
顾庄主止了笑,瞪着他,正色道:“我本以为,你虽则年过十五,但在驱鹰堂这两年,所历之事非常人可比,因此这些经历能让你有所成长。不想如今你却只长年纪,心智却依旧不通!如今我便说说你的错处!你以为,你错在擅离职守?不错,驱鹰堂堂主非亲得我令,不得擅自出堂,这也是驱鹰堂铁律一条。但你可知,我为何这样规定?你身为驱鹰堂堂主,罔顾律令倒也罢了,你错在不知肩上所担重责几何!我将诸堂中最重要的驱鹰堂交付于你,你却举重若轻,待同儿戏!”
君瑜面色不变,“大伯骂我便是。可诸堂之中,驱鹰堂可称不上得最为重要。二哥手下掌管的通州总舵,连带各分舵,人马众多,事务繁重,才是重重之重…”“——愚蠢!”,顾庄主斥道。
君瑜震惊地抬头看楼顾庄主一眼,便飞快地低下头,一脸忍耐之意。他年纪虽小,倒也从未被人骂过蠢,自幼他就过目不忘,博闻强识,人人便赞他聪颖过人。今日被大伯骂了几次,虽不服气,却依旧忍气听着。
“此刻怎不反驳了?看你一脸负气之意,心里定是不服气,那我就好好说于你听!我先问你,如今倚云庄的这偌大家业,起自于何?”
君瑜沉思片刻,答道:“起自于大伯的筹谋决算。”
“我的筹谋决算?再好的筹谋决算也要依靠人去执行,否则不过是空谈。”
君瑜又思索许久,答道:“那便是起自于庄中众人的齐心协力。”
“这偌大的家业,只要齐心协力,便可获得,岂不太过容易?”
“愿听大伯教诲。”
“我要你竖起耳朵,一字一句听我细细道来。”说罢,他半晌却并无言语。
君瑜抬起头来,只见他神情凝重,目光遥远沉痛,似又想到了过去。君瑜只觉心中一酸,心下已生了懊悔之意,后悔刚刚顶撞了大伯。于是他垂下眼,再默默不语。
只见顾庄主静默良久,方才开口道,“自那事之后…我携你与你几个哥哥直避到凉城县,才算落脚安定下来。我身为逍遥江湖之人,改换身份后,首先要学着筹谋生计,本就是难事一件,又要照顾好你们众多幼小,还要图谋日后报仇之计,实在是捉襟见肘,难以兼顾。可笑我自负一身空才,连安身立命之计都无法施展。想尽快立起家业,唯有经商一条路,纵有千辛万苦,也得坚持做下去。因着凉城县虽处地偏僻,却胜在交通通达。我便藉此用所有积蓄开了间客栈,绸布店等细小生意,就这样一年有余,生活才渐渐安顿下来。细细想来,经商之道不过人求我予,卖贵买贱。自古万物一理,只要懂得乐观时变,进退取舍,买卖就自然得利。可如此仍然不够,凉城太小,只赢在交通便利,物产并不丰饶,百姓所需也少,如此经商也只能顾全温饱,离我所想甚远,但若要在外经商,却又无法照顾好你们,也许是我日日思虑所得,也许是上天怜见,一日与一游商人把酒交谈,才使我想出了这个旷古绝今的主意来。”
君瑜听到这儿已经听呆了,这些事大伯从未跟他们众兄弟说起过,那时他尚在襁褓,自然不知有这些经历,是以听得十分认真,见大伯停了下来,他连忙问道:“是何主意?”
大伯一笑,继续道:“那游商携着商团本居无定所,靠四处贩卖特产为生,那日他运来的是蜀地的柑橘,到了关中之地,价格已变成了收购时的六倍,可见利润之丰厚。可那游商不满于此,酒过三巡反感叹起经商不易,向我一番苦诉。说道为了生计,他们须得争时逐利,一路餐风露雨,颠簸周转,不得安居。辛苦也就罢了,再加上中原地广路遥,各地交通不便,消息迟滞,有时来回奔波,怎奈行情已变,不仅无利可图,反要搭上本钱,更不说期间空耗的人力物力。此中苦楚,难以跟常人道。这苦水倒了许久,我亦道了些多慰藉之语,因我心中早已有经商的心思,苦于掣纣太多,听这商人如此说来,心中虽无退意,却也多了几番思虑。”
顾庄主顿了半刻,又道:“酒后,我回到家中,独坐思索了良久,这商人虽然已腰缠万贯,却仍不得安定,商团诸事不免还是得亲历亲为,是因为他久做此行,从商经验丰富,遇事仍需他本人决断。由此看来,经商如能集聚人力物力,充足帮手与车马,散于各地,一来能互通消息,及时了解各地供需行情,这就做到了应时而变;有了这一条前提,就能避免来回奔波,空耗时间与精力之苦,将人力物力专用于观时逐利上,这是第二条;因着前两条,如此一来,我就为无需因经商逐利而束缚牵制此身,不必再亲自奔忙,足不出户就可指挥经营,这岂不可谓运筹帷幄于内,而决胜千里之外?说到此处,你可已明白,这份家业起自于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