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翻页的手止不住一阵颤抖，犹疑的眸子里闪动着泪光。

终没有启开新的篇章。

撑着椅背站起，崔瑶瑾浑身无力的靠着床头半躺着。

从床旁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只女士长烟。

模仿着田静的样子，将细而长的烟夹于指尖。

唇尾一抹苦笑。

田静临走只给她留下烟却忘了给火。

颓然放下烟，打开手边的烟盒，将烟放回原处。

合上烟盒的瞬间，看着那根白色的香烟，泪水悄然滑落唇间，咸中带苦。

秋秋，你在哪里？

囡啊！你回来吧！

窗外的雨小了，风却大起来，呼呼……

窗户被晃动地“卡卡”发出刺耳的声响。

颈间不经意窜入一股寒意，令她不由一阵战栗。

老天，罚我！

苦痛冲我来，我愿意用我的生命交换！

“嚓嚓……”

桌上日记本页数飞扫。

窗外散入凌乱的雨丝。

束了束衣领跑去关上窗户。

顺手将衣袖抹了下封面，从桌上抽了若干张纸巾压住被打湿的页面。

——愿做一生的朋友。

扉页蓝色的笔迹写着一行娟秀而清丽的字。

魏晨露。和秋秋从小玩到大。

在秋秋的衬托下好似一只丑小鸭。

做过心脏瓣膜修复术后，脸色越渐红润，身长拔高了不少，她依旧是人群中那个显得瘦弱而沉闷的女孩，眼神中始终透着一种凌冽的孤傲，很难想象在她那娇柔的小小身躯里却散发出一股强大而坚韧的力量。

——魏晨露是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

秋秋在她的日记中写下。

崔瑶瑾终于明白了两个性格迥异的女孩相处如此融洽和默契的原因。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人手一本日记。

每年在约定的日期互换，而后送给对方崭新的日记本。

眼前的这是第几本？

恍然记得女儿四岁生日的隔天，小姑娘欣喜地拉着她和方涛说：

“我和晨露拉沟起誓，我们的友谊一万年！”

“她不给我！”

秋秋撅着嘴气愠地抱怨道。

崔瑶瑾含笑安慰女儿。

情窦初开的年纪。

两女生交换秘密的约定不知不觉休止了。

魏晨露可以读透女儿的心思。

反过来，秋秋却看不穿对方。

时光匆匆，两人的友谊依然。

高中同校不同班，秋秋进的快班，魏晨露则是普通平行班。

迎着暮色，灿烂的笑容绽放在两个青春洋溢的女生面上。

“晨露，你来了。”

女孩轻甩短发，仰头向身为长者的崔瑶瑾微微点头示意。

淡淡一笑，嘴唇上下竖起几条明显的皱褶。

丑。

崔瑶瑾不禁感叹。

随着年龄的增长，秋秋越渐靓丽；魏晨露却好似错失了造物者的厚爱，人不如其名那般晶莹剔透，肌肤纹理粗糙，脖子细长，顶着张五官不协调的脸。娃娃头的发型虽修饰了其容貌的不足，却又与她的气质显得格格不入。

“她……就像是睡着了。”

秋秋啜饮着眼泪低沉地说。

魏晨露在其十七岁生日的第二天傍晚从一所废旧了若干年的烂尾楼的最高层——十七层一跃而下。

幸运得是被下层的竹质脚手架接住不至粉身碎骨。

又幸得好心人及时拨打了119和120。

不幸的是，看似各项生命体征逐渐平稳，医生却抱歉地宣布伤者已脑死亡。

亲人撕心裂肺的声声呼唤唤不醒她那颗没入了黑暗而沉寂的心。

事件过后，学校特邀专业的心理老师进行全校心理干预。

回归校园，秋秋木然地走在两人走过的路上。

乌云遮日，方黎秋对友人的决绝赴死一头雾水，一周前，在魏晨露生日的当天她们还高举着可乐杯欢呼道：

“祝，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敬，我们永远的十七岁！”

轻生的念头应何而来？

魏晨露同自己一样是外柔内刚的性情，她的人生字典里没有“怯懦”二字！

更何况她有着同龄女孩一般样的爱美心思。

为何会选择以如此的悲壮方式结束生命呢？

方黎秋心中的疑问还未开解，风言风语却已经不胫传入了一尘不染的净土。

从医院获取的消息称：坠楼学生已有身孕。

警察局内部流出的消息说：女生有过性侵经历。

同学将上述叠加绘声绘色构成了校园的奇葩传闻：高二魏女生某晚夜行被沿街饥不择食的流浪汉拖到暗处施行了暴力性侵，事后觉得丢脸没有告诉父母，没料到一次中了标，她无颜面对双亲，更没脸回归学校，一时想不开选择了轻生。

方黎秋胸膛鼓了一团火，她径直跑向医院，她要即刻知晓答案！

看着ICU门口满目泪痕身形憔悴的晨露妈妈。

她咬住唇硬挤下呼之欲出的问话。

“啪！”

ICU的门开启，晨露爸爸抬起他那略显苍老而又疲倦的双眸。

“你来了。”

男人干哑的嗓音中透着一丝悲凉。

方黎秋点点头。

“这个时候，你不上学吗？”

中年男子问话时习惯性地上推了下自己的眼镜。

“我……请假了。”

方黎秋沉声地应道。

晨露妈妈缓缓转向年轻的拜访者，她无神的目光突地闪动了一下，想要对女孩说些什么又匆忙垂下头侧身走过，推门时偏过头来低低地说：

“和妈妈说一声，不然她会担心的。”

“嗯。”

方黎秋沉声应道。

视线随着大门的开合向内观望。

“等晨晨转了普通病房，你和她多聊聊。”

晨露爸爸清淡地说道。

一句普通的闲话，听到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眼泪和鼻涕一股脑地流淌下来。

方黎秋一步步靠向白色的墙壁，身子一点点下移，直至双膝弯曲蹲立在地。

男子踏着沉重的步子，俯身轻拍女孩微搐的侧肩，好似自语般地说：

“晨晨会度过难关的。”

醒了醒鼻子，抬眼角度正巧看见男人内襟褶皱的衬衫。

心头猛地一酸。

他们有多久没有回过家了？

晨露父母这些天全身心没日没夜地陪伴在女儿身旁，为的只是求一个医学奇迹，一个生的奇迹，苏醒地奇迹，其他的一切他们均可以抛却不顾！哪怕医生告知患者没有自主呼吸，她的生命不能脱离辅助机械，他们依旧不放弃！

方黎秋意识到她在医院能做的太少，跌跌撞撞地返回校园。

面对非议，她替友人愤愤不平！

奈何她人单力薄，一个人的声音震不动那排山倒海的流言蜚语。争辩不过同学，得不到老师的维护，她最终迈入校长室，提交了纸质的申述。

学校为了息事宁人，对在校学生封闭言论，禁止交流相关话题。

期末的成绩一落千丈，友人离去的伤悲似烙铁印刻在方黎秋的心灵深处。崔瑶瑾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见到页中一段段文字，她才了解到暑假期间女儿并非执着于提高分数积极参加各项的课外培训，而是在为暗中调查魏晨露出事的缘由忙碌着。身为亲密的伙伴，她为自己的无心无肺感到内疚，极力想要探询出被闺蜜隐藏起来的秘密。

现场、伤者身上及家中均未见遗书，但警察通过多方调查取证后认定为自杀。

方黎秋对警方的结论并不认可，因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魏晨露。

她首先想到的是日记本，出事后，魏晨露的日记本好似长出翅膀不翼而飞了。甚至于她们之前交换的那些日记本也突然失去了踪影。闺蜜的房里，高叠的书本、复习资料和试卷依旧像往常一样整齐摆放在书架上，书包被随意地放在书桌的一角，底下的抽屉没拉严实，耳机露出一段绳结，搁在电脑键盘上的水笔，粉色的盖帽放在一旁。就好像她只是匆匆出了个门，马上便回来一样。Mila（公仔泰迪熊）微笑着静静的呆立在床头，方黎秋走到床旁弯腰将其搂到怀中。

魏晨露，你就不想告诉我些什么吗？

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无足轻重吗？

为什么不让我帮你？为什么？！

第二她想到了手机。里面的照片以及微信聊天可以排查出主人的某些行为轨迹，魏晨露的身上没有，警察也未在现场找到。

出事地是一处废弃的烂尾楼。政府原本准备在此地区进行大刀阔斧的开发，小学、中学、大学、商业一条龙，某开发商幸运地低价拿地后便着手土建，附近的居民看着它从平地一步步盖起，就在仰望其封顶之时政府态度却来了个180度的转变，高层否决了之前的开发意向，开发商展望远景只得无奈地放弃。

地处偏僻，没有监控，周围人员来往不密集，事发后咸有好事民众，只有几个小报记者过来打听。方黎秋去现场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兜了一圈，没有找到手机地踪迹。她即刻马不停蹄的跑去搜寻魏晨露家的每个角落，但最终无功而返，她怀疑是被某个路过之人捡去了，至此全部的线索中断。

不遗余力的搜寻时，她是那么的积极和主动，但失去了源动力后她变得意志消沉，颓废又孤独地迎接着每一个朝阳与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