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荷觉得和风铃儿说话的那人的声音十分耳熟,她站直了身体望过去。
那人坐着,风铃儿站着,身影正好被她挡住了。
风铃儿道:“那你说,我要怎么样做才能让你喜欢我?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能干?没有师娘能干?”
那人摇摇头,转过身去。
风铃儿急道:“我上次差点就绑了徐忆君的儿子,只是可恶,人竟被救了,还将我的老仆爹杀了。”
“老仆爹?这是何意?”顾青荷暗道。
又听风铃儿恨恨道:“定是徐忆君干的,我饶不了他。”
那人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轻举妄动。”
“我偏不,我一定会帮你拿到他身上的东西的。”
顾青荷又想:“他们想要忆君哥哥身上何物?竟要绑一个四岁孩童。”
那人又道:“多谢你,我不需要,我当初收你为徒,也是师父所托,又见你机灵,是个可造之材,如果知道有今日的误会,我必不会收你。”
“是我求着师尊让你收我为徒的,因为,因为我第一眼见你便喜欢上你了。”
那人淡淡道:“何必呢?”
“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师娘,可师娘已死……”
“住口!”
顾青荷心头又是一震,这声音……
那人缓缓回过头来,顾青荷脑中轰地一声,这人长眉若柳,凤眼生辉,容貌俊美,真的是元修逸!
当初他害死母亲,自己迷迷糊糊中刺了他一刀,事后他是死是活自己从未想过。如今看来,他还未死。
顾青荷身体颤抖着,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亲手杀了他,她缓缓拔出腰间短剑。
只听元修逸道:“你不要再说了。当初是我害死了她,我今生不可能再喜欢上另一人。你走吧,以后不许你再提她,谁也不许再提她。”
顾青荷想:“周轻倩确实是因你而死,如若不是你和元修明明争暗斗,她又怎么会死?”
她见元修逸神情凄苦,又想:“原来你也有对人真心的时候。”
风铃儿道:“你为何要一直活在悔恨之中?我不知道你为何总是说师娘是你害死的。可如果师娘在天之灵知道你是如何思念她,一定早已原谅你。在神仙谷底,你日夜喝酒,喝酒后便哭,我是亲眼看到的。师父,你忘掉以前的事好不好?以后神仙谷底,我陪着你。”
“神仙谷底?”顾青荷不禁有些疑惑,“周轻倩也去过神仙谷底吗?”
元修逸一声低吼,“你住口。谁也不许去那里。”
风铃儿凄然一笑,“是啊,那里你和师娘度过了最幸福的日子,所以我不能去,我永远也取代不了她。”
顾青荷心头猛地一颤,手微微发抖。
元修逸道:“不,那是我最幸福的日子,不是她的。她对我只有恨而已,因为是我害死了她的母亲,也是我害死了她。”
风铃儿“啊”地一声,显然吃惊不小。
顾青荷再愚笨也隐约猜到风铃儿口中的师娘是谁了,她又惊又怒,可强烈的痛苦也如浪涛般拍向她的心口,“哐当”一声,短剑掉在了地上。
“谁?”元修逸和风铃儿同时惊起。
元修逸推开通往露台的门,哪有人?目光扫到之处,见有一黑影钻入了人群之中,转眼消失了。 元修逸瞳孔紧缩,一道凌厉的光在眼里闪烁。
顾青荷在人群中走着,失魂落魄,只觉得 心好痛, 一阵痛甚一阵,这痛无法停歇,无法缓解,无法……两行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她就这样走着,连迎花神的队伍来了都不知道,四周人潮涌动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耳边忽然响起轰天的掌声,顾青荷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大街上,站在人群中。人 群欢呼着,周围的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倒入她眼中,顾青荷心中的烦恼被这些明丽的笑容扫去了一半。
顺着他们的目光,她看到大街中央缓缓走来一辆高大的花车,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一排由蔷薇月季等鲜花组成的花篱形成了山脉之状,那是横贯南姜的赤龙山脉,上面有莹光缓缓流动,真如绮山云梦。
前面是一个由各色奇花异草组成花圃,花圃中间有个由紫丁香编织而成的硕大的花巢,花巢中心则是一把鲜花藤蔓编织的花椅。
花神车后面跟着另一辆高大的花车,略低一点,却是气派十足,上有一宫阙,以荷为盖,以葛为壁,玉兰为梁,桂木为栋,蕙草为帷。两条赤龙盘旋在花车两边,昂首侧目,傲然睥睨。
后面跟着十几辆花车,每辆花车均是鲜花铺锦,葛蔓环绕,上面都站立着一位花神雕像。
花车队伍两旁有许多妙龄少女,正在载歌载舞。
顾青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恍如仙境,这才明白为何朵恪说这花神节热闹异常,果然是名不虚传。
忽然有人高呼万岁,顾青荷抬头望去,只见第二辆车上,从宫阙中走出几人,其中一人头戴皇冠,身着锦袍,相貌威严,细看之下,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顾青荷不及细想,因为她的目光被他身旁的女子牢牢吸引住了。
这女子头戴翡翠金珠花树冠,身披五彩霞衣,风姿绰约,手上捧着一束鲜花,半纱遮面,盈盈一笑,正是顾德画像上的女子。
顾青荷紧紧地盯着她,心里万般否定着这个娇艳无比的女子是她记忆中端庄大方的婶娘。
就在这时,她身边走出一人来,向她招手,正是朵恪。
朵恪陡然见到顾青荷,开心极了,嘴里喊着:“英姐姐,英姐姐。”
顾青荷不知是喜是忧,朝他点了点头。
花车缓缓走来,又是一阵阵欢叫声,只听其中一女子道:“看谁会是今年的花神。”
美丽的姑娘们立刻开始谈论了起来。
“希望王后娘娘手上那束花会扔在我身上。”
“花神当然要容貌姣好,这里漂亮女子多得是,咱们能不能得到,还得看运气。”
“就不允许我想想吗?”
“我觉得王后娘娘才配得上真正的花神,你瞧她多漂亮呀。”
“是啊,她不仅美貌,还贤良,这次抛花选花神便是王后娘娘临时提出来的,因为她觉得我们南姜国每个姑娘都堪当花神,这份心胸就无人能比。”
大家都点头附和。顾青荷却心中冷笑,正转身离开,忽地又是一阵尖叫声响起,人群开始涌动,她又被挤到人群当中。
顾青荷正要挤出去,一个东西掉在眼前,她伸手接住,竟是一束鲜花,她愣住了。
又是一阵尖叫,有羡慕的,有开心的,也有失望的。
顾青荷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群往前推去,她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中恼怒,却又不便发作,抬头望去,见朵恪正望着她偷笑。
顾青荷这才明白是他搞的鬼,她正要挣脱,又一群女子簇拥了上来,黑影晃动,眼前的景和人忽然明朗起来,她的帽子被掀开了。
顾青荷脑中轰的一声,看向朵恪,只见他呆了一呆,接着露出灿烂的笑容。
顾青荷脑中还是纷纷乱,那群女子又将一顶鲜花冠戴在了她头上,人群中又响起了一阵欢呼。顾青荷想挣脱,可结果是身上多了一件鲜花锦袍。
她有些哭笑不得,说道:“我不是南姜女子。”可没人听她说什么,她已被一群女子架着,搂着,推到了花神车上。
顾青荷充满疑问,不禁又朝朵恪看去,朵恪朝她点点头,笑容灿烂,顾青荷才稍稍安心,可当她的目光落到他身旁的王后娘娘身上,心中升起了一股凉意。
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坐在了花神车上,头戴鲜花冠,身披鲜花锦袍,手捧鲜花束,底下一片欢呼,“花神,花神……花神!”
她听朵恪说过,被推选成的花神要去瑶花台前祈祷一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顾青荷一时不知所措,下面一声声欢呼,让她想逃又不敢逃。
就在顾青荷的帽子被掀开,坐上花神车时,至少有三人浑身一震,一个是万福楼上的元修逸,一个是江流川,另一个则是徐忆君。
徐忆君追查是何人想要劫持徐思寻,顺着顾青荷留的字条追到了风铃庄,可是发现风铃庄庄主已死。
他又得知风铃庄还有一位女儿,却已经离开,正在犯难,得知有人给风铃庄庄主之女送来了一封信,信中邀其二月三日于花落城观花神节,落款竟是“朵恪”。
他暗自吃惊,心想她竟与朵恪相识,那这一切有可能与朵恪之母王后娘娘有关,于是他也来到了花落城。
他在花落城闲逛了两日,等到花神节这一天,天市街上人山人海,他早早的坐在远处的一处酒楼的窗边,悠闲的喝着酒。
掌灯时分,花神车沿街缓缓走来,后面跟着另一辆高大的花车,上面有三人,男的戴王冠,女的戴花树冠,必定是南姜王和那位王后娘娘,他们身旁站着一位翩翩少年,面如冠玉,言笑晏晏,大概十七八岁年纪。徐忆君猜想他大概就是朵恪,正准备瞅准时机,单独找他。
忽然他见人群一阵攒动,又是一阵尖叫,定眼望去,只见人群中有人簇拥着一黑衣女子,那女子头戴黑纱帽,只有一根红色发带露在外面,徐忆君见她背影,心中一动,忙坐直了身体。
花神车两旁载歌载舞的女子奔向她,忽地掀开了她的帽子。
那女子似乎吃了一惊,转盼之间,露出了一个侧脸,徐忆君脑中轰地一声,虽然只是一瞬间,可那模样,太像她了。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女子,只见她戴上了花冠,披上了锦袍,被人簇拥着上了花神车,当她转过脸来之时,徐忆君的世界忽然静止了,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睛,那张有丝惊慌,又有些清冷的脸,正是顾青荷。
他的眼眶一下湿润了。
他穿过人群,向顾青荷走去,眼睛片刻也不敢离开她。他一步一步走近,自己的世界也一点一点变得真实了,徐忆君的心开始突突突地狂跳起来。
江流川的震惊不亚于徐忆君。
他一直以为顾青荷已死,药机老人都断言她救不活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才知道为何白天见到的那个身影和她发上的那抹红带一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江流川笑了,可当他看到花神车后王后娘娘脸上一抹诡异的笑容,脸色又变得凝重。
同样震惊的还有元修逸,他猛地见花神车上坐着的人,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整个人僵住了,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他盯着那张脸,不凌厉时,温婉恬美,他知道这一定是顾青荷。
“英姐姐?”风铃儿道。
“你说什么?”元修逸道。
风铃儿见元修逸脸色怪异,嗫嚅道:“英姐姐,我和朵恪在鸡鸣镇见到的人便是她。她一直戴着面纱,我还真的以为她是生得丑呢,想不到她不仅生得不丑,长得还挺好看的。”说罢,咯咯一笑,又道,“就是她跟我说,如果我喜欢你,才不要管你是不是师父,应该和你说清楚呢。她还说……”
“她还说什么?”
风铃儿虽觉得他有些奇怪,还是说道:“她还说你一定会喜欢我的。”
元修逸看着花神车上的顾青荷,这才知道方才房外的那道黑影就是她。
凭阑望去,那人就在眼前,元修逸却觉得隔着重重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