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府。
祝温筠穿过花园假山，进了内堂，对着已坐在堂上的父亲深深一拜，样子极为温顺恭谨。
他本就生的容貌端正，气质更是温润质朴，举止颇有世家子弟的规矩风范，整个人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风流习气，又有谁也想不到，他竟会是烟花堆里的常客。
可他的父亲显然很了解他。
祝廷彰并未让他起身，而是开口道，“最近整日不归家，又是看上了哪家烟花女子，入了哪一个销金窝？”
那祝温筠倒也不回答，而是深深拜伏在地，“孩儿不孝，还请父亲责罚。”
祝廷彰本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此刻却被他气得用手狠狠拍了拍坐椅的扶手，疼痛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深屏了口气，才缓缓道：“我一生遂云之志，满怀抱负，拼尽全力，才坐上了如今这个位子，本以为一切顺意，不想你却长成了如此不上进的样子，于内不知道习读诗书，于外也不知结交其他权贵子弟，不能为我添一点助力不说，整日只知道在那烟花堆里厮混，与那些没有来处的青楼女子纠缠在一处，玷污了自己的名声不说，还连累我背地里遭人说三道四。想你幼年时，也曾是个好孩子，诗书琴画，样样俱通，为何长着长着，变成了如此模样？可能抵得上你哥哥的半分半毫？你自己以为如何？！”
“温筠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专好女色，这也是件风雅之事，在朝野中也是寻常风气，却被父亲说得如此不堪。温昀知道父亲恨铁不成钢，可儿子本就无意仕途，也无意结交权贵，以图进身之阶。有大哥在父亲身旁，为您分忧已足够。就算你再逼儿子，儿子也做不到像父亲想象中的模样。所以父亲，莫要在为难儿子，也莫在为难您自己。”
“混账！”
“儿子自母亲过世后，已是生无余欢，若您再逼我，我也只有死路一条。”
“孽、孽子！”祝廷彰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登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祝温筠神色不变，缓缓起身，朝祝廷彰深深一揖，转身出了门。
祝廷彰似已怒极，气势却不知为何弱了下来，只定定地坐着，整个人仿佛凝结起来。
“大人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也毫无助益。”一个清越平稳的男声响起，打破了已然冻结的气氛。
只见那徐管家，不知何时已立在了堂中。
“这孽子，竟敢提起他母亲，竟敢借此以自己的性命要挟我！”祝廷彰目光幽深莫测，神情看起来极是复杂。
“少公子心性内敛，外柔内刚，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强弯不得。一时性起，出语冲撞了大人，大人切莫因此动气，伤了身子。”
“这孽子，近来越来越过分，整日里不着家，只顾厮混。我不是让你停了他的供银吗，他又哪来的银子去那些鬼地方？”
“公子他擅书画，虽停了他的供银，但当朝一品三司使之子的书画，来求的人很多。公子随便写写画画，也已足够他的花销。”
“哼，他的字画能有多大名气，还有人来求，借的还不是他老子给他的名气。”虽是这样说着，他的怒气看起来倒减弱了些，经徐管家这一提，他又想起近来自己擢升一品三司使的事来，心情不由好多了。
“强弯易折。大人就这么两个儿子，尚乾随了您的性子，并已成为您的左膀右臂，现又擢升为中郎将，日后自是前途无量，祝家家业已是承继有望。至于温筠，则随了先夫人的性子，只要不要将他管的太紧，想必他也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我只是恨，我半生苦苦经营的名声被这小子拖累，当朝一品大员的儿子喜欢流连青楼，传出去成何体统？”
“大人多虑了，您忘了您还有一子，满朝野的人都知道大公子文韬武略，聪敏果察。长子独秀已然足够，没人会在意小公子如何。再者正如小公子所说，他的所好，也是朝野风气，现如今哪个王侯显贵子弟敢说他从未去过这些地方？况且小公子从未胡乱惹出些什么事端，比起有些纨绔子弟，已是省心多了。更何况...小人，小人有时也...”说到此处，徐管家似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哼，你倒替他说起话来。”祝廷彰瞥了他一眼，“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偶尔去青楼也是正常不过，怎比他成日厮混在女人堆里！”
“应元不敢。多年前，要不是小公子有悯善之心，应元定难以保命，如此大恩小人至今不敢忘。而这些年，又得蒙大人垂怜委以重任，应元才能平步青云。应元已发誓要用这一生来报答大人与公子。所以小人并非是替公子说话，只是父子岂有隔夜仇？令大人与公子宽心，让祝府内外事务顺利运转，本就是徐应元的职责所在。若大人认为是小人偏帮了公子，徐应元也不愿辩解，任凭大人处置。”话音未落，那徐管家就跪倒在地。
祝廷彰挥了挥手，“起来吧。”见徐管家站起身来，他才说道；“这小子本气得我不轻，经你一番言语，解了我不少怒气，刚我向你撒气，你莫要放在心上。”
“徐应元不敢。”
“他的行踪，你一天还是要派人盯着，莫要让他节外生枝，生出什么事端来。”
“徐应元明白。”
“最近除了花影楼，他可还去了什么地方？”
“最近公子常呆在花影楼中，可除了花影楼，公子还去了纤秀阁，画眉轩，千味楼等地。”
“哦？这都是些什么地方，也是青楼吗？”
“其实，大人说公子常常厮混于青楼之中，也实是错怪他了。据手下所查，公子更常呆的是这些地方。纤秀阁的老板水四娘，擅制华衣，公子与她早已是旧相识。画眉轩买卖文玩字画，老板也是位年轻女子，公子常常会去看望她，而千味楼的老板娘，丈夫早亡，与公子也是私交甚密...”
“这个混账东西，整日里不务正业，却与些乱七八糟的女子厮混在一起，他到底图什么？”
“大人怎的又动了气？公子是多情之人，整日奔忙，四处周旋，也甚过专情一处，若只对一人用情，大人想必更添愁绪。”
“哼，情之一字，害人极深，不知多少好男儿的前程，因为情深而折在了半路，毁了一生。他若懂得适可而止便好。总之，你给派人我盯紧了他，不要让他做出什么玷污祝府名声的事情来。”
“据小人看，公子是惜花怜花之人，却绝非护花爱花之人，想必不会为女人做些什么出格之事，还望大人宽心，徐应元定会办好大人交待的每一件事。”
祝廷彰点点头，有些疲惫地挥一挥手，示意他退下。等到徐应元出了门，他目光一闪，将视线停留在一处，似在思索些什么，神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良久，只听他口中叹了一句：“报应啊！”整个厅堂变得寂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