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的歙州,已经慢慢开始热了。日暮时分,太阳刚刚隐去,天将黑未黑,大地之上入眼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一抹红霞将西边的天际晕染得绚丽如画。
周府汀兰苑。
五个孩子围坐在大哥周怀诚的书房里,听李思年读周父的家书。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一封家书让孩子们更想念父亲了,所以纷纷屏住呼吸,听得格外仔细,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吾妻吾儿,见信勿念,已抵洛阳,一切安好。夏去开封,秋至扬州,岁末返还。致远亲书,丁未年四月。”
李思年读完书信,沉思不语。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几人呼吸清晰可闻。
“慕白先生,按照书信所说,父亲现在身在洛阳,一切安好,是吗?”周怀诚问道。
“书信表面看起来是这个意思。但是,我推测事情没这么简单,周师极有可能报喜不报忧,免得你们担心,也有可能迫于形式不敢写明。”
“何以见得?”周怀诚和弟弟妹妹都没明白。
“蹊跷就在这‘丁未’二字上。周师书信日期本应按照咱们“唐”之年号写作保大五年,或者按照当地年号写作大同元年,可是他两个年号都没用,而是用了‘丁未’。 ”
“我猜测时局必定不大安稳。”李思年语气有些沉重。
“大同元年?”周婉妤思索着这到底是哪一年。
“我听闻,北方逃过来的人说,今年正月里,耶律德光率军侵入中原,建立辽国,年号大同。”
“所以父亲这封从北到南的信,不便写具体年号,而用了‘丁未’年。”周婉妤道,李思年点点头。
房间又一次陷入安静。
“歙州环绕在山水之间,所受战火不多,所以你们可能难以想象如今的北方是个什么模样。”李思年沉痛地说道。
“据说,那耶律德光占领中原后,纵容士兵‘打谷草’,使得中原百姓家徒四壁,流离失所,十不存一。”李思年又解释道:“打谷草就是抢掠百姓财物。”
“那父亲在北方不是很危险吗?
“相信周师会小心行事的。只怕是分号的经营……”李思年没有说下去。
“我觉得我们应该做些事。”周婉妤皱着眉头道。
“慕白先生,以后每日晚饭后,都来大哥这里给我们讲讲外面的消息,可好?”周婉妤询问道。
此后,每晚大家都聚集在汀兰苑,听李思年讲各处获得的信息,一起分析时局。
转眼已是仲夏时节,农人早出晚归地在田间劳作,盼望一年到头有个好收成。
一日清晨,住在主街东头的香油店主赵五,早早起来,准备趁太阳升起前,去田里劳作一会儿。
赵五扛着锄头,哼着小曲,沿江而行。
突然,他看到前方江边有人影晃动,他放慢脚步,走近些看,原来是有人在作画,他边走边纳闷:是谁这么早就来江边作画了?
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人放置了长条几案,正在作画。晨雾慢慢散开,再仔细分辨,原来是一位少年和一位少女在作画,旁边还有几名仆从。
那少年正是李慕云,少女正是周婉妤。
新安江山水画廊美景久负盛名,两人早就想来此作画。
爱画者,总是想把各种美景用自己的画笔画在纸上;善文者,总是喜欢把各种美景写进诗文。
江边过往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看到有人在作画,都放下锄头扁担驻足观望。
只见李慕云一阵泼墨挥毫,远处的青山跃然纸上,雄浑而壮美;周婉妤轻点慢提,近处的簇簇花草已入画中,画笔轻轻扫过纸面,清澈江水流入其间。
两人行云流水的画技,让人惊叹。更令人惊讶的是: 他们在共同完成一副画作!
“那少年画左侧,少女画右侧,如此能拼成一副画吗?”
“我刚才打问了,这种画法叫联袂作画。”
初阳冉冉升起,阳光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江边画画的少男少女,画完一副又一副,围观的人们换了一拨又一拨,所有观者都惊叹不已。
周婉妤和李慕云在江边作画的事,就像长了翅膀一般,很快传遍了全城。
不一会儿,就有更多人前来观看他们画画。赵和衍来了,管彤和管黎也来了,歙州许多名流绅贵都来了,都要看看这“联袂作画”怎么画。
“从没见人这样画过,一般两个画师风格不同,合作一副画,会画成‘四不像’!
“看两人画技都不差,或许能成。”
“那是周府的小姐周婉妤吧,那少年就是周师的弟子云公子了。”
“去年的生辰宴上,他们的画技就得到了赵师赵和衍的夸赞。”
“且看看,他们能画出什么样的画来”
……
李慕云和周婉妤的联袂作画,又一次惊艳了歙州城,成为以后流传多年来的佳话。
他们当日所作的画,都被人抢着买走了,只留了一副准备送给父亲。
时间匆匆,转眼到了七夕,周婉妤和李慕云却丝毫没有过生辰的快乐。
回想去年今日,全家人一起给他们过生辰,而如今,父亲身在他乡,音信不通。
周婉妤一想到此事,就觉得自己一定要为父亲做些什么。
一日黄昏,汀兰苑书房早早燃起蜡烛,李思年和五个孩子一起喝茶闲话,说起周父,不免又谈到时局。
“如今天下纷乱多年,在那些拥有强权之人眼中,‘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天下有点兵权的人,纷纷想着称帝,想着割据一方为王,丝毫不把国与民放在眼中。”李思年沉痛地说着,又想起了这两年来,他沿途的所见所闻,百姓流离失所,饿殍满地。
“古有那陈涉吴广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今那些手握兵权的人更是把此话做到了极致,在他们眼里,以往高高在上、神圣威严的皇帝,原来也不过如此,什么天命,什么天子,都挡不住他们手里的那把刀。”
“古人云: 乱世人命不如盛世之犬。可见在乱世之中,人活得如何不易。数百年前大唐盛世,国泰民安,而如今呢,十室九空,地广人稀,民不聊生。”
“如此各处连年征战,交通不便,商路不通,消息不畅。”周婉妤边思考边说道,“慕白先生,我们能做点什么呢?”
“烈祖建唐以来,修睦邻国,使民休养生息,我唐国如今比纷乱的北方太平许多,”李思年继续道,“作为先生,我本应教导你们齐家治国平天下,然而如今兵荒马乱,治国平天下,谈何容易?”
“倘若,胸无家国,心无志向,苟且而活,岂不枉来人间一趟!”
“你们还小,无论是为自身存活,还是为家国志向,现在的你们都应读书明理,习武防身。如此,进,可不误国不误家,退,可保全自身。”
“难得我歙州之地还算太平,正是我们好好读书习武的时机。”二公子周怀恩,紧了紧拳头道,“从明日开始,我不但要加倍练功,还要认真读书。”
“正当如此,我不能只埋头读书,也要随母亲弟弟妹妹们一起习武强身!”大公子周怀诚,终于明白乱世之中习武防身的必要。
“明日起,我每天清晨过府来与大家一起练武读书!”李慕云道。
“我也要和哥哥们一起练武读书!”小公子周怀文挥舞着他的小拳头说到。
“太好了,明天清晨演武场就要热闹了!”周婉妤看到兄弟们如此奋进,开心地说道。
“既然如此,明早辰时演武场见。今晚便各自回去休息吧!”李思年心中感慨,周师有子女弟子如此,真令人羡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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