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荒芜是红区的代名词。除了虫族、草本族这类哪儿都不会少的妖物，很少能看到其他入世者。

“这里也是废墟吗？”不远处零零落落残茬断垣的规模、勉强能感觉出来似乎断续地铺成了一条线，与常识中废墟不同的情况令尚赫泽忍不住好奇。

还在看地图的塔西亚瞥了一眼：“嗯，95%是桥路废墟。”

一年没来地面，地上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附近的景色和他之前经过时已经截然不同。要不是买了最新的地图情报，再有方向感的入世者也会迷路。

冥古纪元流传下了“沧海桑田”的形容，但对如今的地上来说，“沧海桑田”这种程度的变化只在几年甚至数月之内就会完成。

区域的面积划分从来不是空穴来风。或者说、几乎所有区域的划分从一开始就被固定了。

“地轨”，或者叫“山界”。就像是一条条被放大了数万倍后的滑轨，一整块一整块的土地就这么嵌在这些滑轨之间，随时光不断移动。

如果要比喻，可以想象成几千边形的不规则魔方，不同行列间都在以最快半年一周的速度扭转。目前龙脉线一直坚持对地轨转动的规律研究，只是进展不大。

确定时间，塔西亚看着地图上标出最近的漂流瓶、稍稍沉吟片刻，还是给光狩指了这条路线。

“明天上午十一点左右到天渊瀑布，离今天休息点37分钟。”他搓梳了几把骇光诡狼毛绒绒软乎乎的侧颈，赶在对方发出呜噜声前及时停下。

光狩刚准备享受的声音顿时变成怨念的烧开水哼哼。

多数时候百无聊赖、只能扒在狼背上看书的尚赫泽顿时打起精神：天渊瀑布，在地下是少数课本进行了介绍的地上位置、还有“七大奇景”之一的称号。

“今天记得补给食物。”塔西亚提醒道，“至少半个小型储物器。”

一个小型储物器差不多9个立方，装满一半、都够尚赫泽吃上好几周了。

“额，梦之天渊里不提供食物吗？”

“瀑布要用。”

也许又是什么新奇危险的行动方式……尚赫泽心下狐疑了片刻，紧接着就被“龙妖”接下去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今晚暂住教堂，进入后别说话。”

出生于把大多数组织都列入邪教的龙脉线，尚赫泽难免头皮一麻，但还是问道：“这。大概是什么样的教堂？”

“黑月教会。”

……您真的不是想把我卖了吧。某位蓝区人表情复杂。

自己二货兄弟这种想法直接写在脸上的人，对方吱一声塔西亚都能把他的那点想法推测个八九不离十：“委托金比你贵。”

……为什么呢——明明安全得到了极大的保障，令人安心的同时这种心头绞痛的感觉却又那么矛盾呢？

尚赫泽心情更加复杂地想着。

不过他探出头，远处建筑的轮廓已经很明显了：和想象中尖顶碑型全然不同，这黑月教堂是非常标准的正四面体。

然而这个大型四面体明显分为五个镂空中正四面体，这些中四面体又由许多小正四面体整齐堆叠而成，每个小四面体间却只有四个顶角相互接触，直到组成这座镂空三角丛林！

这架势险些让尚赫泽穿越回卷子上算到头秃的解析几何。

不过构造规整，但整座建筑却都是用坑坑洼洼的灰色岩石搭建而成、显得原始而粗糙，强烈的反差总给人微妙的怪异感。

周围的入世者又稍稍增加了些。不过放眼望去、其中一半左右要么戴了制式统一的黑色披肩，要么胸前配着圆形弯月的大理石配章。

不过和之前的漂流瓶大相径庭，虽然同样冷漠，但偶尔几声怒吼悲鸣很快就消止了；“食馆”里多了好几种合成食物，甚至连那股标志性的腥臭味都相当淡。

“黑月教会的漂流瓶相对较有秩序。”听到尚赫泽的发问，塔西亚微微颔首，“不同箱庭一般都有自己的独立漂流瓶。”

顿了顿，他突然转头看向在三角建筑下停车的一辆重型载具。

尚赫泽不明所以地顺着视线看去时，恰好看见一大堆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孩子们被从箱型空间里被两个入世者赶出来，带进教堂正门旁矮矮的三角形孔洞里。再出来时人数就似乎少了些，剩下的被入世者们重新像赶鸭一样赶到集装箱里，载具便扬长而去。

“这些，是不是就是、额，你之前说的……”

塔西亚似乎有些出神，过了几秒才收回视线：“嗯，地上有很多人造胚胎中心，都会先去组织、再进漂流瓶。”这种生意敢在黄区做，一旦被发现都得上刑台。

在地下，每年人造胚胎的数量都有严格限制，特别是非前线人员想要领养都很困难，有些不愿上前线的人自然会打起地上的主意。因此就算被发现大概率要上绞刑架，黄区做一单属于开张吃三年，总有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

“漂流瓶里……”一想到之前的“食馆”，尚赫泽胃液翻涌，强烈的作呕感瞬间冲上来。

塔西亚迅速解释道：“那些多数是军团或其他残骸的。”人造胚胎成本很高，手头持有这种工厂的入世者都不会傻到亏这种本。

复生之手被灭得差不多了，可不代表军工厂就少了，这些易主的工厂是地上最主要的食物来源。比起精细但其实效果完全相同的合成食品，入世者们根本不在乎那些华而不实。

虽然还是不太能接受，但想到在军工厂里的遭遇，尚赫泽多少还是稍微好受了点——其实他也知道，地下“合成肉罐头”那种所谓的高级货和军团的生产原理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塔西亚注意力放在脑内那些并不令人愉快、但还是几度重新浮现的记忆：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请问您可以买下我吗？”

虽然衣衫褴褛，但在快要被赶上车时，那个纯白的身影突然向他开口——也许是看到了他身后的拉米瑞斯，彼时他们还没有藏身之所时，被他从阴冥聚集地带回来的少年一直亦步亦趋跟着自己。

两旁驱赶的入世者也愣住了，其中一个还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塔西亚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装作没有注意而离开，那双纯澈的眼睛却令他居然蒙生了如芒在背之感。

“我不知道下面要去哪里，但一路看来、我宁愿更信任您。”单薄得像是秋日的一只弱蝉、夏季的一片落雪，却有着人造未成年极其少见的知书达理。

白发及肩的孩童微笑着——或者说这个孩子一直在保持笑容，那是种并非表示情绪、令人心疼的笑。

身体微微寒颤、皮肤苍白，消瘦到犹如一朵快要凋零的山荷花。

塔西亚注视着那双纯粹而美好的浅灰色视线——这对地上而言太累赘了，落入凡尘的白鸽只会被鞣作食物而已。

“……名字？”

“您可以为我取，或者沿用梅伦德斯这个名字。”

塔西亚点点头，看向那两个不知道该不该阻拦的入世者：“多少钱？”

——若落入凡尘的是白鸽，怎么可能没有被第一时间撕碎呢？

“嗷呜。”

尝试了几次、最后还是光狩到教堂门口发出的狼嚎让他切断了思绪。塔西亚立刻侧身下地——由单个组织建立的漂流瓶往往都会些规矩，比如黑月教堂就不允许飞行和骑乘。

尚赫泽原本也试图模仿，结果落地时反而差点摔了一跤，赶紧不再耍宝、老老实实揪着狼毫踩到地上。

抬头看向教堂，他这才发现这教堂里面居然四方都被那些中型四面体占据，只有教堂正中非常空旷，呈现出一个大型倒置的四面体来。

四角的四个中型四面体只有两个对非教派入世者开放。其中一个作为旅馆、一个开放集市。

“最中间是朝圣大厅，教会人员定时会来做礼拜。”塔西亚点了点挂在中央大厅里那个悬浮在正中的球体，按照平日记忆的情报讲道——在这之前他也没怎么进过黑月教堂，而且比起其他组织、黑月教会规模称不上多大。

毕竟和C.F那种狂热皈依者不同，黑月教会在挑选信徒这方面似乎非常严苛。这也是他们始终没有进行过大扩张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过教堂内部的宗教气息还是十分浓厚的，到处都能看见各种弯月图案和壁画，有些部分还标注了奇怪的符号。

习惯性打量四周时，塔西亚出乎意料注意到有什么眼熟的东西。

“猎人先生，这儿的房钱一晚要多少？”

“和昨天一样。”老样子、先把自己这个拖后腿的兄弟先安置好，“我出个门。”

一直走到中央大厅，塔西亚踩着那些可供攀登的小四面体，一阶一阶观察起来。

这些粗糙的四面体上大多数都是些美化用的纹饰。当然，他不可能就为装饰品仔细寻找，塔西亚很确定自己刚刚有看到过什么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样的排查工作稍微有点耗时间。等摸到一块顶点处的小四面体时，他终于发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果然。”

那面小四面体上铭刻着看似毫无规律的纹路，但他清楚记得，从阴冥聚集地附近“溪流”中捞出来的“圣物”——那块严重破损的石板上，就有和这些纹路完全重叠的部分。

——或者说，这根本不是什么“纹路”。而是几列没头没尾、中间大片缺损的数学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