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邹野逐渐在军营里崭露头角之际,大兴和白单开战了。
一年苦战,大兴虽以势如破竹的攻势逼近白单皇城,但终究是死伤惨重。邹野亦在一次战争中被敌方主帅一箭射向心脉,幸亏准头偏了半寸,他这一条命才算得以保了下来。
但元气却是大伤了,上头给他下了死命令,勒令他从先头部队撤下来。
至此他就一直在军营里养伤。
后来随着伤兵越来越多,军医人手明显不够,他亦时常去医帐里帮忙。
*
那次是他们攻打南城皇宫前的最后一战,听前方战士说此战惨重,听说连江大主帅都受了伤。
但等到第二日,于数十万大军之前,江将军又精神抖擞地发起大进攻的士气发言,看那精神面貌哪像一个受伤的人?
至此,江峰重伤不愈的传言不攻自破。
但也是在当天傍晚,邹野毫无预料地在医帐里又看到了那个男人。
明明白天还气势昂扬地作着战前动员,此时却嘴唇惨白地坐在床榻上由着军医给他换药。
“军医,他们说要得您首肯我才能重回冲锋营,你就……”邹野口中的话戛然而止,手上的那封自请书亦被他死死地捏在了手中。
“我不是说了这个时间段不要来医帐找我吗?守门的那个小兵呢?他……”
军医话还没说完,就有一小兵打扮的士兵进来跪下来请罪,“将军,属下失职,自愿领罚。但委实是这小子……太蛮横了!!”这话明显是对着床榻上那人说的。
邹野瞟了小兵一眼,没有说话。
他承认,他刚刚是有点太过激动了,可谁让那些人一个个都推三阻四的,他不就想要重回战场杀敌吗?结果这些人你推我我推你的,就是不肯他重回战场。
床榻上的那人看着这一幕却是倏然一笑,招了招手让军医和那小兵一起出去了。
“我知道你小子,文昌伯的长子吗?”
“我有名字,我叫邹野。”
邹野脸上满是倔强,别以为他不知道,自从他入军营的这一年多以来他们私底下是怎么说他的。
说他是个跑到军营里来镀金的权二代,在军营里呆上个两三年就会被调回京中做大官。
他不服气,他没日没夜地训练,不要命地每次都冲在战场的最前线。他就是要让那些背后说闲话的人都给他闭嘴。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邹野,并不是个靠着父亲头衔荫蔽的官宦子弟。
自从他决定投军开始,就没想过再与邹家有半分牵连。
本来他也是想换个身份在军营里重新开始的,但偏偏军营里有个与他从小就认识的旧时。那人口风不严,短短三天,整个西北军中就知道军营里有个出身文昌伯府的公子爷。
江峰本是随口一说,哪知道面前这小子竟有如此大的反应,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这小子,自尊心还挺强的!!
“好好好,邹野,你叫邹野!”江峰挑了挑眉,目光移到了这人的手上,“是重回战场的自请书吧?来,给我!!”
“啊?哦!”邹野有些呆怔地将自请书奉了上去,眼角偷偷往那边瞟,有些不可置信。
眼见着那人拿起旁边的朱砂笔唰唰唰地签上自己的大字。
边写还边说着话,“你呀也不要怪那些将领推三阻四的,就算你再不愿承认,你是文昌伯长子的事亦是不争的事实。你上次受了那么重的伤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来,他们又怎么敢让你再重回战场。”
“你那爹可不是个善茬!!”说这话的时候江峰刚好将签完字的自请书放在了邹野的手上,“不过,别人怕他,我可不怕!不上战场的将士,那还不如直接回家!我江峰的军营中可从不养闲人!!”
“……那江将军,您可有怕过的东西?”或许是眼前的中年男人太过豪爽,亦或者是这人刚刚同意了他的诉求。
总之,这句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问出来了,当时的邹野三观受到颠覆,正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为他指点迷惑。
“我怕什么?”江峰摸了摸下巴,良久才沉思道:“我怕的东西可太多了!我怕我夫人埋怨我不着家而与我和离,我怕我那儿子身子骨一直这么弱下去,我亦怕我家那野丫头真找不到了,我更怕……”
江峰说到这目光不由向不远处的白单皇城看去,“……更怕我们这一战输了!!”
“那将军,您这打了一辈子的仗了,可曾欢喜?”
“你这不是说的屁话吗?”江峰睨了他一眼,看着有些无语,“你现在出营随便抓个人问问,有谁想打仗的?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谁又想一年又一年地背井离乡出征在外?但国家不太平,这保家卫国的事总要人干吧!!民间有人叫我江屠,说我这些年杀过的人比他们杀过的猪还多,但我从不在意。因为我坚信一句话,手上沾满鲜血是为了让这世间再无鲜血!!”
营帐里委实安静了好一会儿,两人都各有所思。
“那将军,若有一天,你发现你看到的这世界并不是你所认识的世界,到那时你又会作何抉择?”
江峰:“……”
“我算是发现了,你这小子今天是来找我问道来了是吧!我是一个玩刀的并不是耍拂尘的!!”江峰有些无语,他看起来也不是个乐于向晚辈解惑的和蔼长辈啊!这小子怎么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更尖锐?
“……可我没人能问!”邹野眼眶有些发红,这些日子以来他并不好受,往日的精神世界正在不断崩塌。
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所有人接近他都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们都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
母亲怨恨他排斥他,父亲抚养他亦只是为了权利,军营里那些人与他交好也只是想着向父亲示好。
从没有人真正在乎过他的想法,也没人问过他自己的想法。
他想建功立业,他想让世人看到他,仅仅只是看到他,而不是他身上身份所带给他的枷锁。
“将军是我到现在唯一敬佩的人!!”邹野斩钉截铁地说道。
江峰:“……”这小子,这话说的,他都不好意思不多说几句了!!
“那你就问问自己的心,问问你自己的真正想法,身随心动,它会告诉你作何抉择的!!”
“问自己的心?”当时邹野还正年少,并不能完全领会其中的意思,等他明白其中的含义时已到了他不得不做抉择的时刻。
“行了行了,你这小子别在我面前碍眼了,十日后攻城你去做好准备,别到时受了伤让你老爹还真来找我麻烦!!”江峰连忙赶人,今儿华儿传来信,说是在白单皇宫查到了他那野丫头的消息,他得好好琢磨琢磨怎样将他那丫头从皇宫里接出来。
……
七日后,亦是在总攻白单皇宫的前三天,兵营里多了一对兄妹,这对兄妹长得极像。
听江峰的亲信闲谈,说他们正是江将军的一对龙凤胎儿女。
哥哥叫江华,妹妹叫江荣。
攻打南城皇宫的时候邹野有远远看过这对兄妹一眼,当时只感慨。
原来……这就是江将军的那对儿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