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高纯带着家丁追到街上,但见静悄悄的一片,不见半个人影,心中愤恨道:“你始终不肯领我的情,我再逼你又有何用!”原来他只知是朱士梁寻逃,不知西门中天入府,待回去见到三十来具死尸方才醒道:“他武功尚且不如我,怎能杀死这许多人!救他的那人是谁?”眉头深锁,虑得片刻,忽听远处一阵惨叫,心头一凛,抬头见一道士左突右撞冲杀过来。
那道士正是西门中天,冲到近处,一眼便认出了高纯,剑锋逼刺过去。高纯怎挡得了他这招“夜影追人”,待要退避,剑却像影子一般紧跟,登时不知如何躲法。眼看就要命丧剑下,“啪啪啪”三声响过,剑到近处,却是弃他而去,将快如追风的三记枪刺挡下。高纯得了性命,惊喜道:“教头!”
来者正是朱仝,这几天连遭误会,又失了女儿,情绪极糟,就借酒浇愁,夜饮不归,此时正巧路过,听到里面异常,进得府来,见高纯遇险,出手救下,此时喝道:“这道士武功极高,公子快走!”西门中天冷笑一声,一招“仙人指路”,虽只是一剑,却是同刺二人。亏得两边家丁齐举兵刃招呼过来,这一剑不曾使全,否则二人之中必有一人已横尸当场。
只听高纯道:“教头,月心就是被他抢去的!”此刻他紧张得每一根神经都吊了起来,竟不喊“令千金”而喊“月心”。不过朱仝何尝不紧张,也没注意,喝道:“原来我女儿是被你这淫道掳了去!”看到手里这杆无缨枪正是女儿用物,明知不敌,却还是追刺上去。
西门中天轻描淡写一剑荡开了来枪,不由火冒三丈,想自己素来行侠仗义,不曾干过一件丧天良的事,如今被骂成淫道,倒是生平头一遭。翻手一剑,待要取他性命,猛然想起,若是将他杀了她女儿怎么办,剑至半途欲改寻高纯刺去,却发现他已退到了远处,而朱仝的枪则如急雨般攻将过来,心道:“须擒了他交由我师兄处置。”挡下他的一拨急刺,又劈得几个家丁,方知此刻要生擒他却是不易,听得喊声四至,当下道:“你女儿确是被我掳了去,又待怎样!”回头就跑。朱仝喊一声“淫道休走”,追将上去。
两人一追一逃,直往西门。西门中天若要摆脱追赶,实在容易,却是故意诱他来追,不能跑得太急。比至城墙,闻得三声鸡叫,恰赶上要开城门,稍待便得出了城池。朱仝追至城门口,听身后马蹄声响,却是高纯赶到,要他上马,便与之同骑。高纯道:“积雪已厚,我们有马,不怕他逃,且缓上一缓,约了兵士一起捉他。”遂向城上大喊一阵,便即喊下两个武将。二将闻得情况,当即招来二十来个官兵,都执枪挎刀。其中一个还递给高纯一个斗笠好让他遮雪,高纯拿了递向朱仝,见他不要,方自己带上。等高府的众家丁到了,兵合一处,寻迹追去。
西门中天疾跑一阵,回头不见朱仝追来,兀自纳闷,便即回走,不出十步,见十余匹战骑冲了过来,心道:“尔等仗着人多,贫道几时怕过了!”长剑一晃,迎上前去。遇得首骑,乃是一武将,不过两招,刺下马来。但听前方喊声大作,却是高府家丁追到,盘算敌众我寡,不可强斗,跃上马鞍,一抖缰绳,向莫华林方向驰去。
但见苍山覆雪,秃木林立。西门中天寻思:“若将这些官兵引至莫华林,岂不是给师兄他们添麻烦,不如在这山里一并料理了。”望见河面上一块浮冰缓漂,纵马跃下,到了冰上,再是一跃,到了对岸。朱仝和高纯骑术也不错,一般的跃过了河。那武将一跃之下,没踏中浮冰,跌入河中,幸好坐骑不倒,只教寒水浸了裤管,上身兀自没事,苦苦趟过了河。至于那些个官兵,不敢作跃,欲寻那吊桥,吊桥已毁,不得渡过。
西门中天见官兵不敢渡追过来,暗暗高兴,跳下坐骑,一剑杀了,喝道:“贫道今日杀马破釜沉舟,与三位见个高下!”三人见状,都不敢上前。那武将调转马头,欲渡回去。西门中天长剑掷出,穿了身子,刺入马背。只见那武将连人带马跌入河里,一片殷红顺着水波荡漾开去。
高纯道:“趁他没剑,正好擒之!”西门中天见两枪逼近,心道:“你们太小看贫道了!”凌空倒翻一个跟斗,躲过了枪,双脚踏在岩石上,反弹跃出,又是一个跟斗。二人齐枪刺空,却没刺中,西门中天则已到了他们身后,两脚落实,回身间双掌齐出,同拍二人。朱仝道声“不好”,伸手托在高纯腋下,二人一起离了马鞍。待落回地,只见两匹壮马双双横卧在地,口吐白沫,蹄子乱蹬了一阵,便不动了。
西门中天掌毙两马,甚是得意,呵呵笑道:“贫道欲背水一战,也替你们‘破釜沉舟’了。”朱仝一凛,随即醒道:“你把我们诱到这里,是想一并歼灭!”西门中天冷笑一声:“你说得没错,但却要留阁下一个活口。”朱仝“哦”一声,枪尖一指,问道:“你到底有什么阴谋!”西门中天冷笑道:“不过是想请阁下与令爱团聚罢了。”朱仝又是一凛:“莫非月心已教他……”想到这里自是不敢往下再想,大吼一声,扑刺上去。西门中天让过,想他已逃不出这四水环抱之地,便先去战高纯。高纯见对岸没一个渡河过来,就知敌不过他,转身向山间逃去。西门中天待要去追,却被朱仝拦下,斗得四五招,不想害他性命,卖个破绽,摆脱了他,追进山去。
高纯只顾逃命,慌不择路,但见前面是峭崖陡坡,后面西门中天已经追了上来,心道:“只有试上一试了!”回身立在崖边,破口大骂。西门中天瞧出他的用意,是想让自己一剑刺过了头坠下山去,跑至近处,先站稳了,方一剑刺出,正是那招“夜影追人”。人到哪剑到哪,高纯没得躲处,不由退了一步,一脚踏空,急伸手去抓边上的一棵树,却没抓实,终究滚了下去。斗笠带着树枝,落在崖边。
朱仝追到,见到地上斗笠,悲愤道:“淫道,报上名来!”西门中天冷笑道:“贫道微名何足道哉。”朱仝道:“微名,只怕是大有来头!”西门中天“哦”一声道:“你可知我是谁?”朱仝道:“我不知你是谁。但你掳走我女儿,教高公子看到,昨夜潜入高府,必是怕他将此事传扬出去,所以想杀人灭口。故而推知,你在江湖多少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话未说尽,花枪已逼刺上去。
西门中天接住他的来枪,心道:“你这番推测可是精彩得很!我西门中天什么人物,掳你女儿,杀人灭口。哼哼!”自他起想至这一“哼哼”,两人已经换了十四五招。但见朱仝突一枪刺去,西门中天侧身让过,翻掌在他背上一推。朱仝收势不住,冲下山去。西门中天回身见状,大吃一惊,后悔这一推重了,抢到崖边,只见他滚至半途,枪杆一撑,撑起身来,余势不尽,稳稳的滑下山去,身手当是不错,不禁叹道:“枉你也是一条好汉,却甘心侍奉奸贼。”纵身跃下,也是一般的在雪坡上滑行,追下山去。
但见二人一路滑下,遇树而避,遇拐而转。西门中天挥剑砍地,落速得快,少时追近,却见前面坡度陡增。两人仅换数招,便即到了陡处,双双飞跃了出去。若在平时,二人必将落入河中,偏逢严冬,河岸结得不少大块浮冰,这一落便双双落在了冰上。冰受剧震,裂下大块,约三丈见方,载着二人环山而漂。两人则兀自在浮冰上酣斗不止。岸上高纯大声疾呼,二人充耳不闻。原来高纯并没有摔死,也没受重伤,仅仅是擦破了额角。
忽然远处传来“扑通”一声,冰上二人止斗,寻声望去,但见一匹骏马,通身乌黑,趟着彻寒的河水游涉过来。朱仝认得是千里宝驹,踢雪乌骓马,马上一人,满脸的络腮胡子,腰悬一对水磨八棱铜鞭,更是熟识,乃是昔日与他同在梁山落草的“双鞭”呼延灼,心头惊喜,斗志大兴,举枪猛刺西门中天。西门中天见势不妙,腾身在空,两腿一叉,架在枪上,趁对方奋力抬枪之际,跃回到了岸上。
乌骓马后紧跟着一匹黄花马,瘦得看上去像得了病,然自它能涉这寒水便可推知,此驹必亦良种。马上那人与他的坐骑一样,脸色蜡黄,便似患了重病一样,也是梁山中人,唤作“病尉迟”孙立。他倒提一条镔铁点钢枪,不下三十斤重,腕处挂一条竹节虎眼鞭,也有十来斤重,怎还像是重病之人。
二马颇有灵性,不仅驮二人过河,还齐力推冰,把朱仝也送了过去。但见西门中天横剑立在岸上,喝道:“此处宽阔,尔等三人尽可放马过来!”朱仝道:“这道士武功极高,掳了我女儿,至今未还,却不知怎样了。”呼延灼勃然怒道:“掳你女儿!必怀淫意!”不待近岸,踏马跃出。然他轻功不佳,只跳在岸边的冰上,冰承受不住,塌得一片,就落了水,自是爬上了岸。
西门中天看了好笑,但见他双鞭在手,目光如炬,却也不敢轻敌,问道:“你要与我独斗?”呼延灼道:“不仅独斗你,还是步战,方显本事!”话落挥鞭,当头打去。西门中天挥剑迎住,好斗二十余招,占了上风。孙立马战使枪、步战使鞭,当下将铁枪交由朱仝,手腕一抖,握了钢鞭,二人一齐上助。高纯提了花枪赶到,也去围攻西门中天。
西门中天心道:“好好好,你们倚众欺寡,贫道难道怕了不成!”就力斗四人。撑得四十余招,渐感不支,心道:“罢了罢了,我西门中天自恃能耐,今陷重围,命休于此!‘紫阳心经’纵能延年益寿,留固青春,却又有何用!”经此一叹,分了心神,右肩遭呼延灼一记重鞭,碎了骨头,使剑不得,交于左手续斗,更处劣势。又斗二十余招,被孙立一鞭戳中心怀,吐了半口血,倒在地上。
朱仝牵挂女儿,抢上前问道:“我女儿现在怎样了?”西门中天本已万念俱灰,经他一问,顿生一计,先笑后道:“你女儿现在好好的。”朱仝急问:“在哪里!”西门中天道:“你若杀了我,我便告诉你。”朱仝知他是正话反说,忙道:“我不杀你,你快说来!”呼延灼厉声道:“若有半点假处,”双鞭“当当”对击,“砸碎你的脑袋!”西门中天笑道:“可以。就藏在不远处的一家酒店里。”这一个“藏”字说得就好像承认自己是淫道一样,心虽不愿,却也只能这样,盘算着只要将四人骗至酒店,自可得救。
朱仝道:“你带我们去。”西门中天挣扎着站起身来,刚迈一步,只听孙立向三人道:“且慢!酒店只怕设有机关、埋伏之类,他带我们去,我们必遭暗算。不如将这淫道就地处置了,再慢慢寻来。既然是在不远处,这里酒店又不多,不须他带路,我们仔细搜寻,必能寻到。”呼延灼当即唤好,见高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就拍他肩膀道:“小兄弟,敢问大名?”他既说人家是“小”兄弟,问的却是“大”名。
高纯被他一拍,骨架都快散了,嗫嚅道:“在下高纯。”呼延灼道:“原来是高纯小兄弟。哦,你姓高,与高俅同姓。哈哈,高俅这祸国殃民的贼东西,小兄弟当然不会与他有什么关系的了。”高纯心里在发慌,却听朱仝道:“这位便是高太尉的义子,高纯高公子。”呼孙二人齐哦一声,顿得良久。孙立道:“虽是高俅义子,然为搭救朱兄爱女,奋不顾身,却也不失为一条好汉。”朱仝自知不该在二人面前道明高纯身分,忙道:“这位高公子与以前的高衙内截然不同,穿着朴素,勤于武功,从不欺压百姓。”孙立上下打量了高纯一阵,顿首道:“确是,确是。”呼延灼道:“想那高俅必与小兄弟有深仇大恨,故先亲近,而后”手作斩势“刃之。”朱仝慌忙道:“呼延兄弟莫瞎猜!高公子自己的事,我们不便过问。”呼延灼道:“那是,那是。”以鞭指道:“这淫道如何处置法?不如让我一鞭子了结了!”西门中天闻言一凛,却是无奈,向天一叹,兀自闭目待死。
铜鞭将落,远处有人喊道:“鞭下留人!”五人寻声望过河去,但见七道并一头陀立在对岸,喝话者正是公孙不败。西门中天一片惊喜,大声唤道:“师兄救我!”朱、呼、孙三人齐然失声道:“师兄?”那边公孙不败又喊:“对面莫不是呼延兄弟和孙立兄弟?想必与我师弟一场误会,且过来一叙!”当下,呼延灼提起西门中天上了乌骓马,见高纯脸色苍白,说道:“你莫怕。只要你没做过坏事,我们不会为难你的。”伸手亦提他上马,便似提小鸡一般轻巧。朱仝与孙立上了黄花马,想起伍晓芳之死,惶惶难安,忽觉背上一麻,方自惊醒,原来已到了对岸,却被公孙不败封点了穴道。
公孙不败厉声道:“姓朱的,权且让你多活一个白天,和令爱好叙父女之情。日落之时,便是你的死期!”转看高纯,问道:“阁下又是谁?”高纯不敢撒谎,如实告之。公孙不败道:“原来高俅老贼新收的义子就是你!”长剑甩出,逼刺过去。呼延灼拦道:“喂,公孙兄。你先是称这”指着西门中天“淫道为师弟,后又说什么日落之时取朱兄弟的性命,现在又要杀他。倒是把我弄糊涂了。”孙立道:“我二人奉河间太守张叔夜大人之令,来请朱兄弟。公孙兄不问原由就欲取朱兄弟性命,孙某万难答应。”公孙不败道:“二位有所不知,……”
二人听完公孙不败叙述,孙立过去问朱仝:“当真如此?”朱仝已知女儿无险,心宽一半,当即答道:“确有此事,但公孙兄所说的,其中有其误会的地方。第一,朱某并未与安兄弟他们串通一气谋害众位兄弟。第二,当日官兵围剿,朱某与安兄弟他们是故意来搅阵的,好助众兄弟突围。子泊他娘之死,朱某也难过至极,却非朱某所杀,而是她自料伤重难活,抓着朱某的枪自刺入腹。至于她是因为误会朱某绝望自尽,还是因为好教我们把戏演得逼真,朱某也不清楚。”
公孙不败听完,重哼一声道:“我见西门师弟两夜未归,料是出了事,故与众位同门还有清忠兄弟前往营救,留下四位梁山兄弟照顾两个孩子。当日情形他们也看得清楚,不妨过去对质。”呼延灼大声道:“好,就过去对质!”孙立道:“当日几位兄弟同处一境,公孙兄这么认为,其他兄弟想也一样。这等对质,也说明不了什么。”公孙不败道:“依你当如何?”孙立道:“我一时也没甚主意,还是先去和众位兄弟见个面再说。”
当下,众人回到那家酒店。朱武、凌振、樊瑞、蒋敬四人见了呼延灼和孙立,自是异常亲热,但一见到朱仝,喜色顿去,转代怒色。朱月心躺在里屋的床铺上,听到外面突然热闹起来,便下了床跑去看。那猴儿给她上的药是西门中天自金昊天身上取来的女真特产,以长白山多种奇珍异草配制而成,止血、消炎、收口,奇效无比。所以她虽然伤得不轻,仅过了一天半,已是能像平常那样活蹦乱跳了。
她并不现身,只躲在门帘后面偷窥,见到满脸络腮胡子的呼延灼和面黄肌瘦的孙立,心道:“原来是‘大胡子’和‘枯树皮’来了。”二人本来都有绰号,但她嫌原来的绰号不甚有趣,故再给二人按了两个自觉有趣的。忽觉周身一暖,回头见是朱子泊将一件大衣披在自己肩上,心里顿时也暖暖的,再往店堂看,却泛起了一阵寒意,原来是见父亲已然身处众矢之的,遭到众好汉的口伐。朱子泊见状,也吃了一惊。
但见店堂里闹哄哄的一片,也听不清各人讲些什么。楚木燃、南长生受不住吵闹,出店而去。过了一会,侯吐嫣和金慕花也携手出去了。陈勾见状,也跟在后面。东方求苦兀自坐在那里,仿佛再吵再闹他也听不见,始终铁青着脸,没有任何反应,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视若不见,听若未闻。而西门中天则在他旁边一个劲道歉:“做师兄的以往不该嫌弃师弟,疏远师弟。这一天半来,连逢险困,若有师弟在旁,必能化险为夷,刚才也不至于差一点丢了性命。现在想来,真是后悔莫及。师弟虽然沉没寡言,但……”
但听朱仝大喊一声:“好了!”压住众声,复道:“既然各位兄弟都不相信我,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听凭处置就是。呼延兄、孙兄,”转向二人“代我转告张大人,就说朱某不能报答知遇之恩了。公孙兄,”面向公孙不败,“容我稍叙父女之情。”公孙不败道:“日落之后,贫道自来取你性命。日落之前,贫道决不伤你毫发。”
朱月心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冲入店堂,直扑到朱仝身前,向公孙不败叱道:“臭道士,你干什么非要杀我爹?!”朱仝忙道:“不得无礼!”朱月心急道:“爹,他要杀你,你还帮他说话!”朱子泊也跟了出来,见西门中天肩头渗血,过去替他看伤,稍顷说道:“骨头已碎,若不急治,胳臂恐要废了。”他这句话虽然说得不甚响亮,但争执已休,众好汉都听得清楚,俱在心想,只顾为一人生死争吵不休,却忘了重伤之人。朱仝也道:“西门道长,小女全凭道长相救才得活到现在,在下刚才恩将仇报,悔恨不已,还望道长海量包涵。只恨朱某将死之人,不能报答了。”拉着女儿入了里房。不久,里面传出女子的痛哭声。
朱子泊道:“晚辈会点医术,但凭金道长的灵药,尽力而为,或许能令道长的这条胳臂恢复如初。请到晚辈的房间来。”西门中天跟他到了里屋,过不多久,传出几声痛叫。呼孙二人听了心里俱不是滋味,悔恨当初行事太过鲁莽,出手也过重了。
这一日,有人觉长,有人觉短。本来日头尚未偏过,转眼间便傍在了西涯,染红了天边几朵残云,仿佛在预示着很快就要有人流血了。父女二人遥望一张血一般殷红的脸膛挂在那里,默默无语。残辉照在朱月心的脸上,欲干还湿的泪迹纵横其上。如果说朱子泊听到他娘的噩耗,受到的是突然、瞬间、猛烈的打击,那么朱月心现在则要苦苦等待她父亲死期的到来,承受着漫长、深痛的煎熬。
朱月心忽然开口道:“爹,我们一起逃吧。”朱仝道:“不行。”说得很轻,显得很疲倦,但很坚决。朱月心默然,这是她第二十三次问同样的话,却得到了第二十三次同样的回答。朱仝也只有沉默,一阵过后,忽然问道:“你胸口的伤怎么样?”朱月心道:“快好了。”朱仝道:“有没有留疤?”朱月心涩然道:“恐怕要有的。不过那药特别灵,那么深的镖伤,只有一点点很浅的痕迹。”朱仝道:“如果为父能多活几天,一定去找那几个把你打伤的人算账。管他什么江南七刃、点苍弟子。”
朱月心摸出把她打伤的那枚铁蝴蝶,说道:“这镖挺好看的。”她好像并不怀恨,反而感谢人家送给她这么漂亮精致的“礼物”。霞光照在镖上,如同抹上了一层润油。再好看的镖也是武器,会发寒光,但这枚镖现在却散射着温暖的光芒。可并不长久,光芒正变得越来越弱。
日已全落,但霞光还在。于是,镖的光芒由暖转寒,越来越寒。随着最后一丝霞光的隐没,这枚漂亮而精致的蝴蝶镖俨然已经在散射着彻底的寒光了。镖一向只会发寒光,刚才只不过是霞光使寒光生暖罢了,抑或镖要霞光帮它涂上伪装的色彩。
公孙不败来了,他已经很宽容了,说好是日落受死,却等到霞光褪尽、夜幕降临才过来,淡淡的道了一声:“请。”朱仝很自然的就跟他进了店。朱月心不敢进去,蹲到一棵树下哭泣,却见到一只河狸在啃树皮,便问道:“喂,你爸爸妈妈呢?”那河狸不理她,只顾一个劲的啃,直啃断了树干。树轰然倒地,跳下个金丝猴,冲着河狸龇牙咧嘴。草丛里一只白猫在睡觉,也受了惊吓,“喵呜”一声跳将出来,尾巴高竖,凶眼瞪河狸。
朱月心伸手抱过白猫,揣在怀里轻轻抚摸,两眼空洞,神色木然,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白猫“瞄瞄”叫了一阵,舒舒服服的睡着了。楚木燃突然跑来,抓起猴子反剪过来,提在空中,见它穷挣扎,甚是开心,哈哈大笑。朱月心惊醒,不忍道:“你放开它!”楚木燃嘻嘻笑道:“这样不是挺好玩的。”
南长生闻得猴子的叫声,出来道:“你再玩它,我一杖劈了你!”楚木燃“噢哟”一声,连忙撒手,笑呵呵蹲到朱月心边上,说道:“我师弟他也忒小气,不就是玩一只猴子么。”朱月心道:“有你这么玩法的么。”虽是责备的口气,但眼神不是向着楚木燃,而是呆望夜空,一颗心也仿佛沉在了无底深暗与世隔绝的另一个乾坤世界。
那猴子冲楚木燃叫唤两身,爬到南长生的背上。南长生待要入内,朱月心涩然问道:“我……我爹他现在怎样了?”南长生道:“他们要你爹亲手杀了那姓高的,便不杀你爹,你爹自是不肯。”朱月心向店内一望,只看到高纯半个脑袋横卧在那里,除了眼皮,一动不动,似是被点了穴道横置在桌上,就等她爹下手,不禁凄然道:“不管是我爹死还是高公子死,我都很难过。道长,你能不能救救他们?你和公孙道长是同门,可以劝劝他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双臂不觉抱得松了,给那猫落到了地上,“喵呜”一声蹿进了草丛。南长生道:“大师兄一向嫌我是怪人,我呢,也懒得管人间闲事,还是和别的生灵打交道来得方便自在。”他一直是背对着朱月心,说完这些怪话,就进了店。
朱月心眼帘垂下,泪珠滚面,汇在下巴,一滴一滴掉进漆黑之夜,浸润土壤。楚木燃过来道:“喂,你不要伤心了。你爹做了坏事,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朱月心突然叱道:“你说什么!”楚木燃忙道:“不是不是,呃……好,我去救你爹。”朱月心眼睛一亮,复又黯淡,嗫嚅道:“你能救我爹?”楚木燃笑道:“嘿嘿嘿,我去和他们胡搅蛮缠。”朱月心哪会对他抱什么希望,见他进了店,过不多久里面闹了起来。闹了一阵,就见他被轰了出来。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朱月心轻咳一声,擦去泪迹,却又滚滚泪下。忽觉左右各一只手搭在肩上,抬头望向左边,见是金慕花,再看右边,却是侯吐嫣。二人散步方回,见她蹲在那里哭泣,便过来询问。
两人一左一右,方自蹲下。只听侯吐嫣道:“把手挪开,别碰她!”金慕花道:“怎么了,突然火气那么大。”说是这么说,手还是离了朱月心肩头。侯吐嫣又道:“蹲远点!”金慕花道:“这醋你也吃得。”说归说,却还是向外挪了一挪。
侯吐嫣替朱月心擦去泪迹,衬着星光细细端详,但见她明波流转,肤如雪洗,睫毛受了泪水的浸滋,夜里看来更是楚楚动人,不由啧啧称赞道:“沉鱼落雁,不可方物。等长到了我这岁数,定可赶……和我不相上下。”她本要说赶上她,但一想到怎么好承认对方比自己还漂亮,便改了口。朱月心虽然受赞,本当欢喜,但此刻哪里还欢喜得起来。
侯吐嫣一双明眸紧紧盯着她不放,直看得她娇腮微红低下了头,问道:“他们欺负你爹是么?”朱月心顿时放声哭道:“道长,公孙道长要杀我爹!你能不能劝劝他,不要杀我爹!”侯吐嫣花容失色道:“他们要杀你爹!”朱月心道:“他们一口咬定是我爹出卖了他们,”一双玉手紧紧掐住侯吐嫣的臂膀,“所以要杀他!你快进去看看吧!”侯吐嫣脸上泛起一丝诡异之色,寻思:“这娃儿将来大了,容貌身段必胜于我,定将我比下去。但我若收她作了女儿,人若赞她,必不少我,却也无妨了。”于是道:“你若肯拜我作干娘,我便救你爹。”朱月心双手一松,稍微喜道:“真的?你能救我爹?”侯吐嫣道:“我,再加上金道长和楚道长,还怕他一个公孙不败?”
“再再加加加上……上……”原来是陈勾在旁应道。侯吐嫣道:“再加上你是不是?”见他立即止声点了点头,回问朱月心:“现在我们有四个人,还怕他什么公孙不败。他公孙不败虽然名唤‘不败’,若遇上我们四个一起出手,却也非败不可。”朱月心涩然道:“可是,还有……”侯吐嫣道:“那些人算什么!别忘了你干娘还有这里的三位道长,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江湖上哪个不知,谁个不晓。”她不等朱月心叫她干娘,已迫不及待先以干娘自居,见她欲喊还止,催道:“快叫呐!若叫迟了,只怕你爹……”朱月心不等她言尽,忙喊了一声“干娘”。
侯吐嫣听了,如食甘饴,似闻醉香,花容绽放难收,想自己以前得来的孩子,不是不听话就是太老实,几个可爱的养到大了也就不可爱了,哪有她好。朱月心见她痴乐成呆,急道:“干娘,你快去救我爹呀!迟了就来不及了!”侯吐嫣方自一醒,向三人道:“你们帮不帮我?”三人齐声道是。只一个“是”字,陈勾当然不会结巴了,而且喊得比楚金二人还有气势,仿佛随时准备赴汤蹈火。
“呛啷”一声,侯吐嫣长剑出鞘,当先走在前面。后面三人也纷纷量出剑来,跟随在后,一起进到店内。公孙不败等人正逼朱仝杀高纯,见四人举动异常,又惊又奇。侯吐嫣剑锋一指,声如严寒:“放了他。”楚金二人也是一般的动作,齐声道:“放了他。”陈勾动作是跟上了,但只说了个“放”字,其余的“放”不出来,见二人话已落尽,只好闭口打住。
公孙不败问道:“你们这是何意?”侯吐嫣道:“还请师兄饶了他。”楚金二人也是一般说道:“还请师兄饶了他。”陈勾自知跟不上,便作哑巴。公孙不败奇道:“为何要饶他?”侯吐嫣悠悠道:“他女儿现已认我做了干娘,试问做干娘的怎好眼睁睁看着自己宝贝女儿的亲爹受人屠戮。”这句话二人要学,还需更换人称。金慕花怕学糟了惹人耻笑,便不跟言。楚木燃无所顾忌,人称也不换,原原本本照说一遍,好似朱月心认他做干娘一样。
众好汉面上吃惊,肚子里却也忍不住在偷笑。只听侯吐嫣道:“别跟了,我一个人和他们说就是。”向公孙不败道:“理由我已经说得清楚清楚,还请大师兄看在同门一场的分上,莫与师妹我为难。”公孙不败心道:“你们几个,行事怪异,贫道以前不知教你们为难了多少次。”便道:“此事不仅与我有关,更涉及多人。我公孙不败饶他不死,我几位兄弟却难放过他。”侯吐嫣道:“前天我曾在林子里奋不顾身救过你们,今日你们也当还我个人情。”她虽然面向公孙不败,“你们”二字却是将他和他身后的清忠、朱武、凌振、樊瑞、蒋敬等都包括了进去。众人没想到她会用上这招,登时面面相觑,没了主意。
良久,清忠愤声道:“既如此,今天权且放过!”一甩袖子,坐到一旁。凌振哼了一声,也到一边坐下,忽然炮筒猛砸,塌了桌子。樊瑞抽剑出半,复又重重的还入鞘中,和蒋敬坐到一边。公孙不败向朱仝道:“你走吧,休教贫道再见着你!”
朱月心扶在门口张望,见父亲得生,喜极而泣,似由地狱升到了天堂,正待冲入,却见角落里东方求苦拍案而起,高声道:“几位不便动手,我东方求苦疾恶如仇,决难放过此人!”他不开口则罢,这一开口,句子不短且不说,直教门外朱月心欲入还止,仿佛自天堂又坠回了地狱。
东方求苦走上前,铁剑出鞘,青光森森。朱仝看着剑道:“为免将来真相大白之日教几位兄弟悔恨不已,由道长动手,再好不过。只是累得高公子屈死,朱某实在过意不去。”双眼一闭,兀自待毙。却听侯吐嫣道:“你想死,只怕还不容易。”挡在东方求苦身前,两剑相对。
朱武知东方求苦一人难敌侯吐嫣等四道,向呼孙二人道:“两位兄弟都是是非分明之人,我等受人救命大恩,不便动手,还望两位主持公义。”呼孙二人相对一视,沉思良久,来到朱仝面前。孙立道:“我们虽是奉了张大人之令来请朱兄你的,但你做了不义之事,我们也不好包庇。”呼延灼道:“你可别怪我心狠!”鞭举半空,正待落下。楚金二道抬剑逼刺过去,陈勾抓了朱仝背心,将他拉退数步。
西门中天干咳一声,左手持剑上前,往那里一站,道:“四对四,可算公平?”朱子泊急道:“道长你肩骨碎裂,万万打不得!”他受西门中天救命之恩,这番劝阻自是出于真心,但门口的朱月心还以为他是故意吓唬西门中天,好教他不助三人,心里好不感激。
侯吐嫣顿时一凛,想他是诸师兄弟中最厉害的一个角色,几乎可以抵得上两人,一旦打起来吃亏的必是己方,但见到他肩头缠着白布,稍稍一宽,估计他左手使剑实力必已大打折扣,目前双方倒是势均力敌,问道:“南师兄,你不会坐作壁上观吧?”此刻南长生究竟是帮哪一方,当真是举足轻重。只听他悠悠说道:“这个么……贫道也拿不定主意。呃……不如让我这些小畜生替贫道拿主意,看它们站在哪一边的人数多,我就帮哪一边。”既称“小畜生”却冠以“人数”,听来着实可笑。但眼下事关二人之生死,纵是好笑也没一人笑得出来。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他的畜生们如何替他定夺。
但见南长生又是耸肩又是顿足,拐杖敲地,口里“嘘嘘”声不断,在作驱赶。猫头鹰站在他头上,纹丝不动。杖上竹叶青僵死了一般缠在那里,也不动弹半分。现在正值冬令严寒,蛇类有冬眠的习性,饶是这条竹叶青受过驯化,若非遇上要紧战事,只怕是懒得一动。待会儿打斗起来,它自是南长生的好帮手,但眼下要它定夺助哪一方,却是不会。白头黑鹰则满堂盘旋,毕竟是畜生,不知该落向何处。金丝猴乱叫乱跳,也没个着落。白猫东张西望一阵,觉得无聊,干脆蜷卧在店堂中央打起瞌睡来。那只河狸好像喜欢户外运动,上次面对天龙蜈蚣临阵退缩,逃到了店外,这次竟也不例外。朱月心看它自身边跑过,凄然道:“你两不相助,我已经很感激了。”
黑鹰盘旋一阵,倏然急坠,抓住了一只耗子撕咬起来,落处正好属于东方求苦一边。西门中天喜道:“我们这里已得一……两禽支持,南师弟多半是要助我们了。”这“一”忽换作“两”,乃是因为猫头鹰飞了过去,和黑鹰争起食来,惨了那只半死不活的老鼠。
侯吐嫣心里甚是不服:“且教你看我手段。”摸出个纸包,打开竟是蜜饯。楚木燃目光落在蜜饯上,呼道:“好啊师妹,你藏了一包!”侯吐嫣“去”一声道:“都拿出来,你不到半天便即吃了,教我吃什么!嘿嘿,如今这包蜜饯可派上大用场喽!”蹲下身子,招手唤那猴子,猴子闻到香味立刻跑了过来,再以蜜饯将那猫丢醒了,又掏出个纸包,却是鱼干。猫闻到鱼香,“喵呜”一声也过来了。楚木燃馋不过,过去抢下一片鱼干和几个蜜饯,吃将起来。侯吐嫣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却不甚重。
南长生咳嗽了一声,说道:“呃……看来贫道只能两不相帮了。”侯吐嫣甚是得意,说道:“西门师兄,东方师弟,现在我们可是比你们多一人哟。”西门中天奇道:“南师弟两不相帮,明明是四对四,怎是你们多一人?”侯吐嫣讪笑道:“真没想到师兄竟然笨到如此地步。”西门中天肚里顿时起了一团火,斥道:“我好歹是你师兄,你竟敢这样说话。你与我动手不妨,但却不能没了大小!”侯吐嫣侧首道:“你连数数都不会数,又能怪谁。”西门中天抬高了嗓门道:“你且说说看,我哪里数错数了!”侯吐嫣道:“你们这里四人,而我们这里是五人,岂不比你们多一人?”西门中天道:“哪五人?”侯吐嫣悠悠说道:“这五人嘛,便是我侯吐嫣、楚师弟、金师弟、陈师弟,还有……”故意拖长了音,引得西门中天急问:“还有哪一位?”方道:“我干女儿她爹。”
“你干女儿她爹?”西门中天显然未及反应过来,顿得片刻方才明白,她干女儿她爹不就是朱仝么,自己要杀朱仝,他本人焉有不出手的道理,那高纯穴道被点不能动弹,现在正是五对四的局面,想到这里,固然气愤,却也没话好说,长剑凌空虚划一下,嗡嗡作响,说道:“五对四又怎样!我西门中天愿打头阵,哪个敢先与我动手?便是来一双也不打紧!”侯吐嫣瞥了他一眼,心道:“都伤成了这样,还要逞强。”
朱仝见一场火并在即,蓦然记起那日在雨韵酒楼,众梁山好汉为了高剑的生死大拼一场,结果数人受伤,裴宣和杜兴更是丢了性命,想这些道士个个身手不凡,一旦斗将起来,死伤在所难免,何况梁山兄弟呼延灼和孙立也在其中,舍身之意随之而起,叹声道:“为了朱某一条性命,累得诸位道长火并,朱某怎过意得去,还是自行了断算了。”他不及将“自行了断”四字吐尽,脖子一伸,倏然撞向墙壁,显是抱了必死之念。
朱月心惊声尖叫!侯吐嫣岂容他一死了之,身形一晃,拦到他面前。朱仝止步转向,待撞别处,侯吐嫣一指点出,瞬间封了他的“云门”、“气户”、“天池”三处穴位,立时不能动弹,笔挺挺的站在那里。
侯吐嫣以训斥的口气道:“喂,你给我听好了。我救你不是为你而是为你女儿,你想死就找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阴沟厕所随你便,反正别死在我面前。”朱仝虽然不能动弹,却能说话:“那就请道长解开穴道,朱某去寻一个不教人发觉的地方自行了断就是。”侯吐嫣道:“你死了,你女儿怎么办?”朱仝道:“道长既然做了她的干娘,月心日后就靠道长照顾了。朱某先在这里谢过!”侯吐嫣道:“既是要谢,为何不鞠躬磕头,还站着干什么!”朱仝苦笑道:“只要道长替朱某解了穴,朱某立即给道长磕三个响头,然后找个道长看不见的地方一死了之。”侯吐嫣啐一口道:“死死死,就知道死!本来我们五个对他四个,”竟以剑背在他脸上连拍,“大占胜面,你却寻死寻活,弄得我现在毫无把握!”
朱月心听到“毫无把握”,心口顿时一凉,热泪狂涌,忽然抬手一抹,转身奔进了夜幕。朱子泊一直都在注视着她,叫道:“月心回来!”追了出去。侯吐嫣寻声望去,心头一凛:“她莫要去寻死!”待要去追,但想自己一走,这里便成三对四的局面,一步方跨,随即收回,以内功提声道:“干娘刚才是训斥你爹,其实这一仗干娘很有把握的!”音传甚远,估计她定能听见,只不知她是否还肯相信,便又加上一句:“小伙子,别教我宝贝女儿死了!”还不放心,又添一句:“她若死了,我剥你的皮!”想光有惩罚没有激励刺激是不行的,又道:“她若不死,说不定我可以考虑将她许配给你!”自忖朱月心美貌绝伦,这等激励必是足够了。
公孙不败和西门中天听她说要将朱月心许配给朱子泊,竟然异口同声道:“胡闹!”朱仝竟也觉得她这番说法甚是不妥。侯吐嫣看看公孙不败,又看看西门中天,说道:“我救她是胡闹?你们要杀她父亲便是仁义!”见金慕花凑到身旁,问道:“又做什么?”金慕花道:“他俩都姓朱,同姓之间是不能婚配的。”侯吐嫣问:“为什么?”金慕花道:“那是千百年来的规矩。”侯吐嫣不以为然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等莫名其妙的规矩?”金慕花嘿嘿笑道:“那是因为师姐你还没嫁过人呗。”侯吐嫣道:“你嫁过人?”金慕花道:“什么我嫁过人。”侯吐嫣道:“你娶过妻室?”金慕花得意道:“那当然,而且还不少哩,一共八个。”侯吐嫣花容顿然变色,重哼一声,向旁边移开一大步,叱道:“那你还整天缠着我做甚!”金慕花知道说错了话,连忙赔笑道:“那都是入派之前的事了。那些女人全都是我爹替我选的,虽然个个姿色艳丽,但比起师姐您自是差远了。而且她们以及她们的家人看重的是我万贯家财,”目现黯然,眼神空洞,“却哪里有半点真情。”哀叹一声,想起家道中落的那一惨幕,伤然吟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西门中天道:“休说些不打紧的话,你们到底谁先接贫道的剑?”四人虽见他有伤在身,却都不敢与他对阵。西门中天见没人应声,俄而便道:“如此贫道不客气了!”刷的一剑,“仙人指路”起招,同刺金侯二人。金慕花还沉浸于万般思绪当中,追忆去时。侯吐嫣道声“小心了”,将他推开,这一剑便刺向自己,即以“鬼遁剑法”中的一招“僵尸出棺”迎上,貌似与敌对攻,剑至半途突然一立,正若一具僵尸推开棺盖直立起来,却是一记守招。
但听“当”一声响过,剑尖撞剑脊,二人同退三步。侯吐嫣心道:“师兄端的厉害,左手使剑,尚与我持个平手。”西门中天心道:“我若右臂不坏,只怕师妹你已然吃了亏。”他这句自没道错,侯吐嫣只因欲试其左手膂力,故而硬接一招,倘若西门中天换了右臂刺这一剑,侯吐嫣哪还当得住,此刻额头便已受了己剑重重一拍。但她若见对方右手使剑,只怕也不会硬接了,自要剑走轻灵,以柔克刚。
西门中天墨眉一横,一招“夜影追人”使将过去,但侯吐嫣步态轻盈,行如鬼魅,这记对于寻常人百试不爽的招数落在她身上却是不灵了。只见她几记妙步踏过,已脱离了漫天剑光的笼罩,倏然欺上,顺手一记“夜叉巡海”逼刺过去,大有乘风破浪之势。西门中天急使一招“老农挥汗”,将来剑在离他左眉仅三寸远处荡偏开去。侯吐嫣若是收剑再刺,必得迟缓,若顺势里削,也是寻常的招式,哪里占得到西门中天半分便宜,于是顺势倒过剑来,剑柄朝前,剑身贴臂,同时仗着身法轻灵欺到近处,急敲三下,便似敲门一般,但不是敲房门,而是西门中天的脑门,而且每一敲部位皆有微变,正是一招“夜鬼敲门”。
西门中天横剑罩面,以一招“相如捧璧”挡下她的三记重敲,便感手腕受震,虎口微麻,臂、肘亦俱隐隐作酸。遥在战国时期,蔺相如奉赵王令,携和氏璧出使秦国,欲献秦王而换五座城池。秦王食言,改城池五座为地方五里,蔺相如遂不肯献璧。秦王威胁,欲待豪夺。蔺相如退步倚柱,捧盛璧之盒过眉,欲撞璧自尽,人璧同亡。秦王思量就此将他逼死,既得不到名玉,也坏了名声,又不想以五座城池换之,便放他归国,遂成“完璧归赵”之美谈。这招“相如捧璧”是一记守招,形同双手举璧,举的却是剑,一手握剑柄,一手扶按剑背,横在眉前,上下微移,恰挡“夜鬼敲门”一招数击。但他右臂现不能举,独手挡来不免有些吃力。
侯吐嫣见正面难寻突破,转到他身后,又是急敲三下。西门中天一招“苏秦背剑”挡下第一敲,蹲下身子躲开第二敲。侯吐嫣第三敲便向下敲去,西门中天就势使一招“廉颇负荆”挡下,想总不能光招架不还手,探腿扫堂。侯吐嫣料敌先机,轻灵之躯已腾在了空中,正过剑锋斜下甩去,正是一招“嫦娥奔月”。西门中天的扫堂腿扫不到她,她的剑在远去的刹那间却可以削下西门中天鼻子。饶是他躲得及时,也教剑尖在鼻尖上划开一道细口,渗出血来。
一旁楚木燃鼓掌叫好,西门中天则是怒火团在心口,见侯吐嫣轻飘飘落下,剑锋一指,正待再上。侯吐嫣含笑道:“师兄肩伤缠身,小妹得了便宜,承让。”西门中天火气顿消一半,说道:“那就再请赐教。”侯吐嫣道:“胜负已分,得换别人。”西门中天火气又增,说道:“今个不是比武,便是混战一场也少不了贫道!”侯吐嫣道:“若是这般打法,岂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你我同门手足,又是何苦。”
一旁金慕花附声道:“师姐说的甚是在理。”西门中天转指他道:“你不服,过来试试!”金慕花只是微笑,不置一词,也不动手。东方求苦大上一步,铁剑一晃,因这柄剑较之普通佩剑来得厚重些,凌空虚划,只见青光阵阵,但听风声霍霍,却不闻半点嗡嗡振音。他本人更无半点言语,仅凭这举动已教人明白,他是要与金慕花过招。
金慕花耸了耸肩,绵软无力的拔出剑来,向侯吐嫣道:“小弟万一丧在这块‘铁板面孔’的剑下,每逢清明节,你可要多来坟前探望我。”侯吐嫣道:“你若死了,我天天来看你。”金慕花道:“晚上还是白天?”侯吐嫣道:“当然是晚上,难道还教别人看见不成,羞也不羞?”金慕花故作一笑,叹道:“承蒙垂青,死也无憾。”转首挺剑上前。
二人虽是一番调情之言,却也消不去众人心中的仇恨,剑拔弩张的气氛哪得半分缓解。但看东方求苦铁剑一指,青锋似苍龙,便要寻金慕花的侧肋削去。忽闻户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蹄声,由远及近,听来不止一骑,少说也有八九,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众人有所戒心,出店寻望,东方求苦这一剑也就半途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