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站在了岸边，尚赫泽双脚有些发软，颤颤巍巍朝海月水母道了声谢。

　　海月水母倒是轻巧地沿着湿地水道继续着旅途，而冥河提灯水母在清楚两人的目的地后，以一路上食物、200毫升龙涎香和满足对塔西亚的好奇心作为报酬，暂时担任起导游的职位。

　　水母水母，水之母自然不依赖天渊之水而移动。

　　尚赫泽只看到对方的缘膜猛然鼓动了两下，紧接着两道如黑色幕布状的触腕向后展开到极致，恍若幽冥仙灵般从水中漂浮到了半空，甚至没兴起涟漪。

　　聘请水母族作向导也是一种入世者的习俗了：毕竟梦之天渊神秘广袤，而且大多数的定位器要么被严重干扰、要么干脆失去信号。这个时候，有一只熟悉路程的本地导游，往往就代表多几分活下去的希望。

　　而低级非凡种冥河提灯水母居然愿意担任导游。尽管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在天渊内却绝非罕见事——有外快干嘛不赚？

　　而且水母族没有囤积食物、或者以陆地生物为捕食对象的习惯——幸亏如此，否则梦之天渊绝不会有“黑区中的蓝区”这一称号。

　　要知道那浩瀚无垠的天渊上，稍微走远点就会迷失方向。连住在黑滩村庄的入世者也基本做不到在看不见陆地的情况下找回来。

　　“我们现在要走去黑滩吗？”

　　“这里就是黑滩。”塔西亚指了指方向，“先去黑滩村，不远。”

　　希望是真的不远……看着远处的一小片黑色，尚赫泽有苦说不出。

　　湿地面积虽大，但入世者也同样数量不少。一手提着枪、塔西亚放慢速度，等尚赫泽熟悉比地面略弱的重力环境，一边随口扯几句以前学的那点妖语、遮掩自己和冥河提灯水母间共振微生灵胞的交流。

　　“能判断另外部分灵魂被拿到哪儿了吗？或者什么时候被拿走的。”

　　冥河提灯水母，早就有其提灯能吸引灵魂、阴冥的传言。塔西亚倒不惊讶于对方能看出来自己灵魂有恙，反而警觉在“拿走”这个词上。

　　可惜，水母也没法探知出他另一部分灵魂所在的位置。不过倒是告知了一个大概的时间。

　　3年多前。

　　他记忆力再差，也不会忘掉那段实验室里地狱般的经历。

　　塔西亚自然非常清楚，如今的回避只是为创造积蓄力量的环境。很多事情无法逃避，唯有赶在过去追上自己前先获得能与梦魇对峙的能力。

　　但让他去掀翻实验室的理由还是又多了一个。

　　就在尚赫泽踩着泥泞的湿地，快要第二十次后悔自己为什么今天要穿球鞋出来时，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坚硬了起来。

　　环顾四周，地面从原本密布流石水藓族的黄土石过渡成了亮晶沙砾。这些小指尖大的卵圆晶体在橙红色环形太阳的照耀下，折射出澄红的光泽。

　　“这里居然叫黑滩？”望着这遍地洒金，尚赫泽忍不住惊叹，“实在是……呃，‘名不副实’。”

　　“晚上符实。”黑滩面积不大，站在边缘就能清楚地看到聚集地里的建筑。

　　黑滩村确实只是个小聚集地，甚至都不算流沙瓶：虽然来往的入世者不少，却连个正式的旅馆都没有，只能住民宿。杂货铺子倒是开了不少，但唯一一家看起来最高档的建筑反而是售票处。

　　毕竟大多数入世者只是买个票、蹲码头等一段时间就直接坐上鲸舟离开了，很少再多花钱就为了歇脚。

　　计算了下时间，塔西亚同样带着尚赫泽排在了售票处前：和地上不同，梦之天渊的天渊瀑布是电子生命绝对无法通过的禁区。因此只能采用老式又昂贵的售货机，地面上也无法直接购买。

　　整个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香气，尚赫泽很是打了两个喷嚏、恹恹地拿袖子捂住口鼻：“这什么味儿啊……”

　　往入口里塞了42稀锎后，三块指头大的阴灰色固体和一张写着“53分钟后”的纸条从出物处掉了下来。塔西亚瞟了眼对方的反应，将剩余两块分别递过去：“这个，船票。”

　　冥河提灯水母也轻盈地飘了过来，接过塔西亚递过来那一半膏质，用触手塞进了胃囊里。

　　“这是船票？”到大厅外，尚赫泽才吐了口浊气，狐疑地打量这块固体——幸亏通风处、船票的气味就几乎没有了。

　　“嗯，鲸涎香。”

　　尚赫泽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在地下可是地地道道的高奢品：“没事了……那要用的话、难道就这样拿着上船吗？还是有什么别的方法？”

　　“嗯，跳船时还能保命。”

　　但愿自己六岁时学的蛙泳还有用……作为宅男，尚赫泽沉痛地祈祷了下才问：“咱坐鲸舟有保险不？”

　　“……我没听说过沉舟事件。”

　　“啊原来是防患于未然……”

　　“很多乘客会自行中途离船去做自己的事情，中途再返船。”塔西亚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算自己兄弟涉世未深，还是他那自由的脑回路永远能在正确答案前信马由缰的特性。

　　“哦哦。”尚赫泽尴尬地挠挠头：幸亏他对鲸涎香还有点了解，这种高级消耗品香料，像指头大的话最多维持两个星期、就会自己升华掉。

　　不过地上可没有这种闲情逸致。按照塔西亚的大致解释，鲸涎香能保人离船，主要靠的其实是它能吸引许多友善型天渊妖物。

　　在天渊中，除非特化了潜水方向的身体构造、否则就连这类专门的武装也很难提供生物游上一公里的距离。但如果有天渊妖物保驾护航，显然自身的安全系数就要上升很多。

　　对天渊妖物而言，鲸涎香是一种万精油般的优质食物、尤其是天渊中的星尾鲸族。当然，水母族也是常客，否则冥河提灯水母想要的报酬里就不会出现鲸涎香了。

　　纸条上的数字非常准确。两人一水母赶到码头时，已经能看见不远处、缓缓靠近过来的庞然巨兽。

　　真的站在这么一只近百米高、近70多米宽的生物面前，强烈的海腥味儿和充斥着藻类独特气味的吐息混杂，直接化作一阵将塔西亚的长发都悉数扬起的妖风、几乎要一直掠到那片黄土石上！

　　仅仅是这条巨大妖物那条铁灰色的长尾，两百多米的长度与同样夸张的尾鳍轻轻一扫，光排开的海水就足以淹没整片黑滩！

　　这种震撼远比虚拟投影要来得强烈得多。即使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尚赫泽还是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鲸舟，半晌没回过魂来。

　　虽然已经目睹过两次，塔西亚也仰头注视那一排排硕大无朋的眼睛，瞳孔深处难得流露出些许敬意。

　　这类妖物很难被牧妖人收服：一来体型越大，需要意识空间出口的面积自然也越大，而一旦这个大小超过了妖纹，那么意识空间开启时的稳定性就会成比例下降；二来，它们食量同样非常惊人，想要契约这种生物、家里有矿变只能吃土都不夸张。

　　而且鲸舟除了大批量人员和货物的渡海外，在战斗方面没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特长。相比起来，星尾鲸族和鹰喙虾族都是性价比更高的选择。

　　大量的口须再次搭成了长长的桥梁，架在旁边的码头上，密密麻麻的入世者和数量不下于前者的货运储物箱从中涌出。

　　一刻钟左右，鲸舟似乎能判断出体内已经没有了存在试图赖船的入世者，那座口须之桥缓缓移动到两人一水母所在的码头上。

　　“鲸涎香不要放进空间。”随着人潮向鲸舟移动时，塔西亚提醒道。倒是冥河提灯水母似乎就没有这种顾虑，尽管已经自己吞噬掉了那一块、却没有其他任何举措，径直朝舟上飘去。

　　有着冥河提灯水母，冷灯的白芒照亮了红彤彤的肉墙和更加苍白的骨板构成的甬道——虽然并不理解这种生物的构造，但尚赫泽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某些食管。

　　赶紧丢掉这种自己吓自己的念头。走到尽头时，舱室同步映入眼帘：由硬质合金打造而成、纵横交错，以一种严谨而奇异的几何美感填满了整个空间。

　　然而想到那鲸体两侧成排成排的舱窗，再看看这错乱复杂的舱室，尚赫泽的第一个问题是：“等下，咱们有房间号吗？”

　　“舱室自选。”塔西亚正靠目力提炼解构船舱的建筑基础——每次一看到规整物体，他就会习惯性在脑子里空间建模，“数量充足。”

　　尚赫泽偷偷松了口气。

　　不过当然并非所有入世者都那么悠闲。还没走进舱室，他们已经能听到一楼走廊里传来熙熙攘攘的各种吵闹声，不时还夹杂着什么听不清楚大叫哄笑。

　　虽然两人一水母都是视若无睹的态度，但尚赫泽也注意到猎人“龙妖”似乎相当反感人多的地方：不仅避开了有喧嚷声传来的走廊，甚至宁愿走楼道也不打算挤电梯。

　　自然，他没注意到塔西亚转头看向走廊时那几秒间一闪而逝的疑惑。

　　不过趁此机会，对方倒也带着他熟悉了一下船舱的分布。

　　“船底载货，一楼和三楼都有食堂，二楼赌场和四楼斗场、慎入。”塔西亚特意瞥了某个有些时候欧气全花在没被好奇心害死上的二货，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语气。

　　见对方连连点头，他转而指了指走廊首尾和楼道口几扇紧闭的门：“楼道里是是应急出入口，只有沉舟时才需要打开；走廊首尾的门通往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