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要挨近段工会主 席下工区检查工作的日子。
治水工区食堂里的老鼠有增无减,工长杨四富急得焦头烂额,毫无对策。
老九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他想捕捉老鼠,但还不是最佳时机。
既然杨四富说工会主 席会在月底到工区检查,他就在挨近月底开始捕捉老鼠,这样才能显示出他老九的能耐出来。
老九故意要让工长杨四富感到棘手和难办。
只有在危难时救急,自己的付出才有意义。如果他三两下就把老鼠解决掉,那么工长杨四富跟本不会把捕捉老鼠这事当回事儿,那么就意味着他老九白干一场。
挨近月底,老九秘密执行他的捕鼠计划。
夏小雨知道老九要开始捕捉老鼠,悬着的心松了一半。
杨四富隔三差五,就要在早上站队点名分工时重复。
“只要工会主 席考核了工区,工区就加倍考核食堂管理员和炊事员,没有任何条件可讲。”
老九嗤之以鼻,他把杨四富的话看成屁话,废话,不负责任的废话。他反感杨四富动不动就拿考核来要挟人,今天说要考核这个,明天说要考核那个,考核从不离口。
老九要捕捉老鼠,他不是为治水工区捕捉,不是为工长杨四富捕捉,他要为夏小雨的那一双狐媚眼捕捉。夏小雨的那一双狐媚眼,剜他一眼,就能剜进他的肉里。
夏小雨听杨四富说要加倍考核,她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
晚上,老九蹑手蹑脚来到食堂。
老九走到食堂门口,突然摁亮手中的电筒,用强烈的电筒光刺老鼠的眼睛。
老鼠瞬间致盲,老九迅速用木棍将老鼠打死。
连续两天晚上,老九都逮到了老鼠,他把老鼠用木棍打死,扔进垃圾袋里。
工作之余,老九向大伙炫耀他捕杀了老鼠。
老九得到了工友们的赞许,更是得到了夏小雨甜甜的表扬,老九心里乐滋滋的,他还要继续捕杀老鼠,他要把老鼠一网打尽。
第三晚上,老九扑了个空。第四晚上,老九还是扑了个空。
老九身上像有什么特殊的气味,或者说,老鼠有什么特异功能,食堂里的老鼠还不等老九走近,便跑了个精光。
连续两晚失手,老九有些失落,也有些急躁,他发誓再逮到老鼠就让老鼠死得好看。
直到第五天晚上,老九才逮到了一只老鼠。
老九左手捏着强光手电,右手握着一根短木棍,轻脚轻手地走向食堂。
老九每轻微地挪动一步,就站着不动,静等一分钟左右他才敢轻轻地挪动第二步。
从宿舍到食堂,一百多米的距离,老九足足挪了三十多分钟。
老九走近食堂的一个四层菜架时,听到轻微窸窣的响动,他迅速按亮强光手电。
一只老鼠趴在一筐洋芋上,其中一个洋芋已被老鼠啃食了一半,另外几个,已被零星咬破。
“打死你!”
打死你三个字还未说完,老鼠就被老九用棍子死死地顶在墙壁上。
老九的棍子只戳着老鼠的背脊上,显然没有戳到老鼠的要害。
老鼠叽叽地叫着,一次次地扭转过身子,用嘴猛咬棍子。
老九感到手中的棍子在激烈颤动,他似乎能感受到疼痛的不是老鼠,而是手中的棍子。
老九不停地擂动着手中的木棍。
老鼠更加凄惨地叫唤。
老鼠四只腿乱踹,尾巴紧紧地缠绕着木棍。
老九把电筒用嘴叼着,腾出左手,然后用手捏着老鼠的脖子。
老鼠猛蹭两下就不动了,漆黑的小眼睛里,流出绝望的泪水。
老鼠软软地,一动不动。老九把老鼠丢到一个纸箱里,然后封好箱子,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整治老鼠。
第二天中午,杨四富从油房里找来一瓶汽油,他把汽油泼在老鼠身上。
老九用木棍压着老鼠的脖子,陈春和几个工友在一旁围观助力。
他们每人提着一瓶灭火器,以防不测。
火石狗点燃了老鼠。老鼠瞬间爆燃,一团火球像舞动的精灵。
很快,老鼠就找到了自己的洞口。
老鼠带着火钻进地洞,洞口瞬间着起火来。
在这以后的半个多月,食堂里再无一只老鼠出现。
几个男人乐呵着,很有兴致地说,下次逮到老鼠就这样烧死。
一个月后,老鼠又有露头,它们像在有意报复,让人更加憎恨。
老鼠在灶台上,菜柜上,菜架上随便拉屎撒尿。
夏小雨头痛不已,她再没一点煮饭的心情。
每天走进食堂,看到凌乱不堪的灶台,夏小雨的心里像塞进了老鼠屎一样难受。
在后来的日子里,老九再也抓不到老鼠。
老鼠像会辟邪,不管什么时候,老九才走进食堂,食堂里的老鼠早就先于老九,逃之夭夭。
跟夏小雨一样闹心的,还有杨四富,因为工会主 席还要第三次来治水工区检查职场环境卫生整治情况。对上一次的职场环境卫生检查,工会主 席虽然没有再看见老鼠,但他不是很乐观。
杨四富整天忧心忡忡,他一见到老鼠就恨不得把老鼠拿来抽筋扒皮,但他抓不到老鼠。
就在杨四富一筹莫展之际,食堂里的小猫叫了。
小猫一声声地叫唤,治水工区的全体职工,个个脸上乐开了花,他们像在聆听一首美妙的歌曲。他们爱 抚着小猫,亲 吻着小猫。
“我的亲亲呀!你总算叫了。”
杨四富激动地把小猫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猫的前胸,抚摸着小猫的头。
小猫一声声地叫着。
杨四富洋溢着喜悦的神色,他抱着小猫到食堂里走了一圈,食堂里出奇地静。
小猫一天天长大,食堂里的老鼠渐渐销声匿迹。
夏小雨对小猫更是宠爱有加,悉心照管,她每天都把猪肉剁碎了才喂小猫。
职工们下班回来,都会把小猫抱在身上爱 抚一阵。
小猫不负众望,在一天早上,嘴里叼着一只小老鼠。
小猫在人前人后绕行了几圈,才叼着小老鼠钻进菜柜下面享用美味。
“多聪明的一只猫啊!还会献媚。”
治水工区的所有职工都看见了,他们喜出望外,都在夸赞这只聪明的小猫。
没隔几天,小猫又逮到一只小老鼠,这时,治水工区所有人坚信他们的食堂里将不会再有老鼠,鼠患将彻底消灭。
可好景不长,这只聪明的小猫在一天下午,走出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老九负责食堂里的伙食款项,他每个月都会从伙食款里匀出几百块钱给夏小雨买水果和糕点,二十多人的食堂,每个月一万多块钱的伙食款,匀出几百块钱出来,根本看不出来什么端倪来。
比如,老九固定在一家肉铺买肉,时间长了,卖肉老板每一公斤肉让老九一元钱。
老九一天买5公斤猪肉,按市场价一公斤猪肉25元,老九还是按一公斤25元的市场价格记,就这样单猪肉就可以匀出5元钱出来。
半个月后,治水工区食堂又开始有老鼠,一只,两只,三五成群,职工们又开始怨声载道。
杨四富又开始心焦起来,他急中生智,找来夏小雨,吩咐夏小雨尽快再买一只猫来养。
如果夏小雨一个月之内买不到猫,就要考核夏小雨的工资。
随后,杨四富又唤来老九,让老九每晚到食堂捕捉老鼠。
老九说:“抓不着,老鼠才见我就跑了个精光。”
杨四富说:“别废话,这是我交给你的一个政 治任务。”
夏小雨在一旁抛媚眼:“求求你了,九哥!求求你,九哥,就是你好了!”
夏小雨细声细气叫得肉麻。
老九不悦,说:“别动不动,张口闭口就拿政 治来压我。我不懂政 治,政 治这两个字,都被你们这些人用烂了。”
看在夏小雨的份上,老九决定再试几晚,再说这也是他食堂管理员份内的工作。
杨四富也恼了,他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地撂下一句狠话。
“我不管,总之,在猫还没买来之前,食堂里不能见到一只老鼠。如果食堂里再有老鼠,我就翻倍考核。”
“九哥,我们两个咋办?”
杨四富走后,夏小雨担忧地说。
老九说,该咋办就咋办。夏小雨说,什么叫该咋办就咋办。
突然,老九“喵”地叫一声,然后双手伸出,在夏小雨面前装做一只大猫,喵喵地叫着。
夏小雨被逗得捧腹大笑,老九伸缩着猫爪,在夏小雨前胸抓了一把,夏小雨大叫,拿开你的猫爪子。
夏小雨脸上起了一朵红云,她拿起一把菜刀在砧板上切菜。
老九说,刚好有我一只拳头大,一只手就捏得过来,我就喜欢这样不大不小的。
夏小雨脸上的那朵红云更加绯红,她杏眼媚笑,嗔怪道:“滚!”
老九又伸出猫爪,夏小雨举起菜刀,挡在胸前,老九败下阵来。
老九说,等那天收拾你,夏小雨说,你敢。
老九说,有什么不敢。夏小雨没再说话,她继续埋头切菜,切菜的速度越切越快,菜刀落到砧板上的声音越来越响,像一匹激 情奔跑的马。
老九从夏小雨的切菜声中,细细地嗅出,他已有几分胜算。
夏小雨一直都没能买到小猫,可已是奇怪,食堂里一直再没一只老鼠出现。
两个月后,夏小雨才买来一只小猫,这只小猫每到夜里就会喵喵地叫,叫声有些惊悚。
有些时候,无趣的职工会以此打赌,他们打赌,食堂里的猫叫,是老九学的猫叫。有些时候,他们猜对,有些时候,他们猜错。
老九学猫叫,叫得逼真,叫声跟一只老猫差不多,这让夏小雨很是佩服。
夏小雨让老九学几声猫叫给她听,老九说,你晚上来食堂,我叫给你听。
夏小雨在老九后背上狠狠地擂了一拳,娇嗔满面道:“叫你个鬼。”
“那我就不再捕捉一只老鼠,我也不再来食堂学猫叫,”老九说。
“你爱捉不捉,和我有什么关系。”
夏小雨笑着狐媚眼,脸色绯红。她的一对狐媚眼,像藏在绿叶中两颗熟透的青梅。
“我敢打赌,你肯定会来,”老九自信地说。
夏小雨像中了魔咒一样,老九的话像一道咒符把她封住。
当天晚上,夏小雨就悄悄溜进食堂储物间。
老九叫了几声猫叫,食堂出奇地静。
夏小雨如同一只小老鼠,被吓丢了魂,任由老九摆布,嘴里就要哼哼唧唧。
老九说,学猫叫,学猫叫,夏小雨就叫开了,像一只发情的母猫,叫得很像。
没有一个人怀疑食堂里的动静,都在乐呵着,食堂里的那只小猫,叫得真好,老鼠终于不敢横行。
老九媳妇张音得乳腺癌化疗了半年多,他一直处于停火状态。
这一次沾上猫腥,老九感到枪膛里塞满了火药。而夏小雨,她像一块肥沃的土地,正需要一把巨大的锄头,再加一个种地的好把式,才能种出好庄稼来。
老九两者兼备。老九几日不沾女色,脸上就长痘。
云收雨息,夏小雨喵喵地叫了两声,然后探头探脑地溜出厨房。
老九继续呆在厨房储物间里,偶尔喵喵地叫上一两声,在确认夏小雨走远后,老九才走出食堂,回到自己的宿舍。
夏小雨刚推开门,就看到金克石一双无神的羊眼看向自己。
金克石问:“你去干什么?”
夏小雨毫无掩饰地说:“食堂货架上的南瓜忘记收在冰柜里了,我去把它放在冰柜里。”
金克石的一双羊眼挤进了一些白色的灯光,他的瞳孔更加看不到一点黑色,两只眼睛像用白蜡雕刻的一样。
金克石毫不生疑,愣着羊眼看着夏小雨笑。
夏小雨脸上的春潮还未褪尽,她绯红的脸蛋,让金克石心感惬意,春心摇动,他舒心畅意地想着,熄灯以后,自己可以当一回水牛。
儿子小年已呼呼入睡。
夏小雨在简陋的卫生间里洗漱。
金克石躺在床上,从被窝里撑出两只脚掌来。
金克石春心荡漾地晃动着两只肥厚的脚掌,等着夏小雨,等着他的水田。
夏小雨洗漱完毕,咚的一声,把卫生间的门重重地砸上。
只“咚”的一声,仿佛就做了一个致命的宣判,金克石的脚掌不再晃动。
夏小雨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前,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顺手拉熄了电灯。
金克石失望地缩回了脚掌。
夏小雨一把掀开被窝,盖在了自己的身上,金克石的两只脚掌再次裸露了出来。
片刻过后,夏小雨突然一个转身,问金克石有没有听到猫叫。
“没有。”金克石说。
“你再听听,”夏小雨说。
“没有。”金克石肯定地说。
“睡觉。”
夏小雨说着,把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脸上,金克石的小腿和脚掌全部裸露了出来。
金克石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脚掌,侧身睡下。
“死猫!又在叫了。”夏小雨冷冷地自语了一句,掀开盖在脸上的被子。
金克石用手把被子朝自己身上拉了拉,被子刚好盖过脚掌。
金克石确信夏小雨是听到猫叫了,他为自己听不到猫叫感到难堪,他屏声静气细细地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到,他想测过身对夏小雨说,自己确实没听到猫叫。
金克石刚想张开嘴说,夏小雨突然又把被子掀起盖在脸上。
金克石哑然无语,只有一部分被子盖在身上,他的脚踝和脚掌再次裸露了出来。
黑夜煮沸着黑夜,没有燃点的煎熬,金克石空躺在床上,好在他很快就入睡梦。
睡梦里,金克石梦见和工友们在一个铁路隧道里劳作。他们在隧道里打镐,镐声响彻整个隧道。
前方开来一列火车,金克石找到一个离隧道口最近的避车洞避车。
隧道口,一个年轻的女人背上背着一个小女孩走进隧道。
火车越来越近,火车的灯光已照进隧道。
女人背着小女孩快步走进金克石所在的避车洞。女人贴身藏在金克石的身后。
就在火车进隧道那一刻,女人把头贴在金克石的背脊上。
“怕!”女人喏喏地叫了一声。
金克石心生涟漪,期望女人多贴着他一会儿。
火车过后,女人跨出避车洞,刚走上铁道,突然一群头上裹着黑布头套,身穿黑布大氅的男人涌入隧道。
金克石看不清男人们的脸,但他却看清男人们身上的黑布大氅,大氅外面是黑色,里面是大红色。金克石心生惧怕,更让他胆颤的是,身穿奇异服装的这群男人挟持着女人旋风般离开隧道。
“鬼!”
一个工友双手举着大镐冲进隧道口,身穿黑布大氅的男人和背上背着女孩的女人瞬间逃遁得无影无踪。
金克石吓得心惊肉颤,他逃命般跑出隧道。
隧道口一个人也没有,就连和他一起上班的工友也没有。
金克石从隧道口爬上一座光秃秃的山,他想去找寻工友。
金克石在山上找寻了很久,在他快爬到山顶时,他看见了一座坟茔。
天空灰蒙蒙的,山顶上到处是枯萎的草,一座坟茔突兀在山顶。
金克石走近坟茔,他一眼就认出坟茔是自己的。
金克石愕然惊疑地矮下身,自己不是还好好的活着,怎么就看见自己的坟冢。
墓碑上有一个小孔。金克石把脸凑近,他想看看死去的自己。
墓室里空空的,没有棺椁,平整的地板上有几粒松散的土粒。
金克石喜悦地笑起来,原来自己并没有死,还在活着。
金克石独自一人站立在山头上,除了满目的枯草,并不见工友们的踪影。
金克石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夏小雨正坐在床沿上穿衣服。
“奇怪了,奇怪了,我会梦见自己的坟。”
金克石说笑着,夏小雨并没理会,她穿好衣服,简快地梳洗后,就到治水工区食堂煮早点。
治水工区食堂,电磁灶上的大锅,烧开的水翻滚着,冒着腾腾热气。
夏小雨从碗橱里抽出两把面条,她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
“学猫叫,学猫叫。”
老九的话,瞬间在夏小雨的耳根撞击徘徊。她夏小雨就是听从了老九的话,一声声地学猫叫。
“喵!喵……”
她的头伸进碗橱里,叫声时粗时细,时缓时快。
夏小雨没有过多的回味,拿着面条走出储物室。
“吃早点咯……”
走进食堂里来的黑三,拉长嗓子高声大喊,夏小雨脸上的潮红消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