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起火的第一天,治水工区班长老罗带着十几人在一处铁道上作业。
他们在铁道上手工捣固作业,他们把手中的道镐举过头顶,然后再用力打向脚下的轨枕。打镐声沉闷空响,此起彼伏,汗水已湿透了他们的背脊和脸膛。
下午3点,正式职工陈春看到西边的群山背后浓烟滚滚,冲天而起,很快就积攒成厚厚的云层。
陈春高声叫道:“烧山火了!”
“哪里?”
“哪里?”
“……”
“不可能,是云彩。”
“西边,你们快看!”
“瞎眼的,那么大烟子,你看不到。”
“哦!是呢,火烧山了。”
陈春一声大叫,火石狗和其他正在打镐的同事停下手中的作业,茫然四处张望。
劳务工小海和大宝朝陈春投来探寻的目光。小海和大宝两人来自周边的村子。
同样是劳务工的杨十三咧着嘴笑。
带班班长老罗抬头看了看,慢慢地挤出一个字来:“哦!是呢,火烧山了。”
老罗当兵退伍分到铁路上工作,已三十多年,除了每天把被子折叠得整整齐齐,再没一点当兵人的特质。
外号叫黄毛的劳务工幸灾乐祸地叫着:“烧!烧得好,烧得妙,就是要把有些赃官烧下台。”
“你这个杂毛,公报私仇,心态不端正,咋能这样说话,青山绿水的,烧了多可惜。”
“金山银山,就是绿水青山。这一烧,又要几十年,才长得好。”
“要死咯,要死咯,这回是谁放出的山火,要坐大牢,头发胡子都要关白呢。”
反应过来的杨十三驳了黄毛两句,唏嘘不已。
“你有本事,你去打火去,烧死你杨十三。”黄毛连笑带骂回击道。
“噢哟!我没本事,但是我不会像你这样幸灾乐祸,做人么,咋能这样。像你这种人,如果当官,不会好到哪里去,因为你心术不正。”杨十三同样连笑带骂地怼回去。
“烧,就是要把有些赃官烧下台去。”
“呵呵!杂毛,心术不正。”杨十三笑骂道。
“我心术不正?比我心术不正的事多了。”
“我们镇上,镇政府把我们老百姓的田地以一百多块钱一平方米的价格征用过来,随便平整一下,水电都没接通,就转手以两千块一平方米的价格卖给老百姓盖房子。”
“这事过去十多年了,还有多少人家咽不下这口恶气呢。”
“现在这块地一直荒着长草,镇政府不敢动,农民不能种。”
“我不是说现在的政策不好,我敢说,历朝历代,还从来没有这么好的政策。现在村村免费通路,通电,通水,老百姓盖房还给补贴,种田不但不交粮,还给粮种补贴,但就是有些贪 官污吏在里面专吃人饭不拉人屎。”
“你操哪门子的闲心,小老百姓,安安稳稳,本本分分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不要给国家添乱就行,那些赃官自有他们的去处。赃官污吏历朝历代都有,各个国家都有,不是你我小老百姓操心的。”
黄毛以更大的声音叫嚷着,杨十三呵呵笑着争执道。
与此同时,其他人又看到南边的群山之间浓烟滚滚而起。
这时杨十三不淡定了,他慌忙抬头细看,眼神中闪烁着丝丝焦虑。
“嚄!……,那个地方,好像是在沙朗。也是怪事,才前后几分钟,居然两个地方烧山。”
“沙朗?离你家很近了。”劳务工大宝探寻地看着杨十三。
“咋会到处烧山,一天就两处烧山。”
“呵呵……”
杨十三郁闷地叹了一句,黄毛哈哈地怪声笑起来。
“杨十三,赶快回去打火。这回轮到你们这些共 产 党员上了。”
“回去晚了,你家的牛就烧死在厩里。到时候,你就真的是条牛了,你白天耙地,晚上犁田,不用两个月,你就是条死狗。”
“……”
“呵呵……”
黄毛的一番讥笑和奚落,大伙开怀哄笑起来。
“你说些屁话。政府会打火呢。人家瞧不上我们这些乡巴佬。人家的打火工具多先进。全部清一色的森林消防部队和人民解放军,政府怕伤害到我们这些老百姓,从来不要我们去打火。”
杨十三底气十足地回击反驳,他极力想挽回一些面子。
“哎!你是过着哪一年的清明节,尽说鬼话,现在哪个还会去打火,山火都是自己烧熄的。”
黄毛说话,总是夹枪带棒地攻击和讥讽。
杨十三,这个农村老党员面红耳赤地大声争辩。
“你才是说鬼话。前年在龙溪沟的那场山火中牺牲的两名武 警战士,难道是假的,说我说鬼话,做人哪能这样,人家为了打火,年纪轻轻的就不在人世,哪个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说话咋这么难听。”
劳务工黄毛摇头,砸嘴唇,僵硬地讪笑着,他如果再继续争执下去,就是自讨没趣。
“老罗!收兵,晚上肯定要叫我们去守火,早点回去。”
看见浓烟起处离铁路太近,陈春建议性地大声说。
“不可能,咋可能叫我们去守火。”班长老罗说得很肯定。
“不可能,你等着瞧。”
陈春这么一说,大伙再无心作业,都在张望着远处两股滚滚升空的浓烟,指指点点。远处,两股滚滚升空的浓烟,像两个小丑,不停地变换着丑恶的嘴脸。
晚上8点,班长老罗推开陈春的宿舍门,先探进来半个身子,叹声道:“刚才车间打来电话,火车司机报调度,山火已烧到铁路边。车间领导让我们赶快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老罗把话说完,才走进陈春的宿舍来。
火石狗,黑三,黄毛,杨十三几人在陈春的宿舍里吃着酒。
“试试看!老罗,我让你早点下班,你还不听,你还想再干点活。”
陈春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有几分得意。
“没办法,车间领导等着,叫我们火速赶过去。”老罗补充一句。
“嗯!火速他爹。”黄毛偏头骂了一句。
“在哪里?”外号叫黑三的职工问道。
十分钟后,治水工区11名作业人员全部坐上了作业工程车。工程车上拉着灭火器,铁铲和砍刀。
月亮高悬,工程车在公路上颠簸着。漆黑的夜晚,汽车宛如一艘在海面上起伏的小船,而月亮,仿佛一艘归于平静的小船。
“他 妈的,谁烧的山,拉来活剐,黑天晚地的带害老子被整出来受罪。”火石狗牢骚满腹抱怨。
“你说的,人家故意放的火,还会给你知道。”班长老罗接话道。
“那年,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烧地埂上的草,引起山火。山火烧了七天七夜才熄,听说那老头,第二天就活活吓死在家里。”杨十三说。
“我敢说,十场山火,有八场是人为放的。”劳务工小海说。
“不要瞎说。”杨十三肯定地制止道。
“你不信……”小海想找一些让人信服的例子,但他一时又说不出来。
“烧!就是要烧。”黄毛大声叫嚷起来。陈春有些反感,这话怎么听都很刺耳。
“呵呵!你这个杂毛,坏得很。你爹妈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杨十三打趣道。
“怪事得很,这几年经常火烧山。我们小时候,十几年才会看到一次火烧山,现在,一年要看到一两次。”班长老罗说。
“就你高尚,等一下到了,你们共产党员上,拿高工资的正式职工上,我们拿低工资的劳务工躲起来睡觉。干 他 妈的,这个月又比上个月少几百块。老子还在十年前就拿两千四五了,现在还是他 妈的拿两千四五,干个毛线。”黄毛气愤地抱怨。
“你敢躲着睡觉,小心被山火烤黄,烤熟。”
“烤黄就给你下酒。”
“呵呵,杂毛,你这种人,我嫌你的肉臭。”
“喂狗也轮不到你。”
“不用喂狗,我就便挖捧土挨你埋掉,还算你个烈士。”
杨十三和黄毛互不退让,两人掐着斗嘴。
班长老罗带着十几号人到的时候,铁道两侧的灌木已基本烧尽,一些残余的火苗忽明忽暗地亮着。铁道两侧,几十名穿着红色消防服的扑火人员扎堆坐着。
很显然,在老罗他们还未到时,穿着红色消防服的扑火人员就与山火搏击了一场。
离铁路几百米远的山上,还燃着一处山火,噼噼啪啪,火苗时而低沉,时而蹿起,暗淡的天空,忽明忽暗。
铁道附近的一处空地上,停着十几辆红色的消防车。
火警的鸣笛一阵响过一阵,由远而近呼啸而来。大批消防战士迅速跳下汽车排成队列,所有消防战士的手臂上闪烁着红色的灯光。
陈春不停地在铁道上来回走着,不停地大声高呼:“别走上铁道,走铁路两旁的路肩,前方有火车开来。”
一大波穿着红色衣服,戴着红色头盔的消防战士涌上了铁路,短暂的杂乱后,很快就很有秩序地沿着铁道两侧的路肩行走。
陈春提心吊胆,生怕有火车从前方开来。
陈春不停地吹口笛,不停地高呼:“不要走上铁道,前方有火车开来。”
铁道两旁路堑边坡的灌木丛还在忽明忽暗起着火苗。
为确保列车的安全运行,万无一失。在老罗的带领下,十几名铁路人拿着铁铲,提着灭火器,冲进铁道两旁的火丛,把残余的火苗彻底扑灭。虽是余火,还是相当危险,稍不注意,就会烫伤、烧伤。
黄毛提着灭火器几次三番地冲进两米多高的火丛,每一次出来,全身都是白色的粉末。黄毛在火丛里跳跃,跺脚,咳嗽,日爹捣娘地乱骂。
老罗阻止黄毛,不准他再去灭火,可他哪里听得,提着灭火器像一条激怒的公牛几次冲进火丛。最后一次,黄毛还是被烟火呛了差点窒息,猛咳两声,就扑在火上。
老罗和杨十三眼疾手快,疾步上前,把黄毛从火丛中拉出来。
“尼玛的逼,尼玛的逼……”
黄毛缓过神来,一连串骂着,他前额的头发和眉毛都已被烧糊,双手漆黑,掌心和手指起了几个燎泡。黄毛不停地甩着双手,不停地骂着。
“呵呵,你这个杂毛,就是口是心非,打起火来不要命,不错,不错,值得表扬。”
杨十三奉承黄毛,黄毛没有理会,自顾自甩着手掌,哦哟哦哟地叫着。
凌晨2点,铁道两侧的最后一点火星灭尽。
返回治水工区的路上,工程车司机小王很有兴致地说:“今天晚上,来了一个大人物,我看到一辆消防车,车牌尾号是001,肯定是个省消防总队的大首长。”
这个汽车兵转业到铁路上的汽车司机,一说起部队,就很是兴奋。
夏小雨没有再学猫叫 春,她悄悄潜入高魁发的宿舍。
老九说她是一块好肉,他就稀罕她,她也稀罕老九那把锄头,能在她身上挖出一口井来。
夏小雨相信,她的井底住着一尊神。
金克石在火场全力灭火,老九在夏小雨身上开疆拓土,挖出一口井来,井水让他慢慢地凉了下来。火石狗的儿子,小年在屋子里哭了一个晚上找妈妈。
刚分下工区不久的女大学生施小诗给了他一些糖果。
小年哭着问:“我妈妈哪里去了?”
施小诗哄他,说他妈妈到食堂里抓老猫去了,食堂里有很多老猫。
小年信了,施小诗又陪他玩了一会儿,才把他哄睡。
小年哭,夏小雨是听见的,可老九挥舞着锄头,把那一声声妈妈塞进了她的井底,最后她竟忘乎所以,划着她的轻舟徜徉在山水之间,真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出发前,工长杨四富安排老九和夏小雨在家准备宵夜,打火回来,大伙要吃宵夜。
夏小雨煮了一大锅稀饭,还蒸了几十个鸡蛋。
夏小雨走进食堂储物间取面条时,老九尾随其后,从后抱住她,夏小雨红着脸说:“有人。”“都打火去了。”老九说。
夏小雨潮红着脸,瞅了老九一眼。老九就要动作,夏小雨嗔道:“出去。”
老九说:“去我宿舍。”
夏小雨脸色更加潮红,没有吱声,老九淫邪地笑起来,自个先回了宿舍。
夏小雨踩着细碎的月光,朝向老九的宿舍细细地走着。月光下,夏小雨的身影像极了一朵黑色的蘑菇。
工程车上,金克石满手满脸都是黑色的山火灰。班长老罗打趣:“火石狗,回去睡时不要洗手了……”
老罗话里有话,大伙听出弦外之音,呵呵笑起来。
杨十三附和着说笑取乐:“我赌你今晚不敢把夏小雨的奶捏黑。”
“呵呵!”一车人笑了起来。
金克石伸出黑色的双手,看了看,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像是两个黑色的馒头,金克石这样想着,也跟着工友们呵呵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