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鲸舟时已经下午四点半了，相当清楚自己作息的重度嗜睡者稍微带尚赫泽认下楼层、挑了个还空着的房间后，就顺道进入了底楼的餐厅。

　　此时的食堂还很空荡。随便选了个方便的位子，塔西亚示意尚赫泽自己点餐——鲸舟上的食物价格比外界高出一筹，精打细算的入世者可不会眼巴巴花这个钱。

　　看着菜单上“褐藻炖月琴螺”“花斑磷虾炒大角海带”之类、总算没有出现什么奇怪肉类的菜名，土生土长的蓝区人简直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赶紧先点上几份饱饱馋虫。

　　不过塔西亚倒是没想到冥河提灯水母居然对此也有兴趣，飘到尚赫泽边上、触手在菜单上移动着——也不知道它有没有看懂这些文字。

　　显然，他多虑了。因为很快水母导游就提着手里的菜单飘到他面前，触手指着其中一条。

　　“……天渊棉花糖？”这种甜品类食物就突出一个华而不实。当然塔西亚自己不买、倒也不至于舍不得给导游点单，但看着对方并没有明显视觉器官的外形，还是忍不住再确认了一句。

　　水母明白许多从人类流传出的通用肢体语言，触手上下晃了晃，然后传去“3”的信息。

　　不到1稀锎。付完钱，很快就有一名人形乘务员拿着两人一水母点的食物送上来——也只有天渊这种地方还保留着“服务员”了，尚赫泽忍不住多瞅两眼。

　　塔西亚会错了意，习惯性解释道：“大多数鲸舟由妖族和人合作运营，乘务员75%是人类。”

　　“啊这，听起来还有专门的天渊航海公司？”尚赫泽语气更多是开玩笑，没料到对方居然真的点了点头、顿时转为惊诧，“艹，还真有公司？”

　　“龙脉线就有。”塔西亚顿了顿，看向还没走远的乘务员，“但这列65%的可能性属于新欧王岛线。”

　　“呃，她看起来挺像龙脉线的人啊？”

　　“衣服、礼仪。”他提醒道。

　　尚赫泽回忆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对方刚刚端上盘子后那个明显是礼仪式的九十度鞠躬：“好吧，我什么也没说……”

　　另一边，刚刚把第三个棉花糖塞进胃囊的冥河提灯水母又伸出一根触腕、“啪塔啪塔”在塔西亚肩膀上碰了碰。

　　“你还想吃？”甜品在饱腹方面的性价比极低。

　　然而冥河提灯水母显然没那么容易满足，它触手试探性舞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提灯往对方额头上贴了下：

　　每天都要这样份额的，再加七倍。

　　可能是确实对棉花糖情有独钟，水母导游生怕他不答应般、紧接着补充道：可以再陪你们返航，但返航路上也要一样的。

　　“成交。”每天也就7稀锎左右，能邀请到一个二阶低级的导游根本不亏——就算冥河提灯水母不参与战斗，这么一大只摆在那儿就能规避掉很多麻烦了。

　　无论是在电子森林里的正式合同，还是入世者间的私下交易，都统一通过名为“繁芒星”的集成回路纹章进行——而这只要简单经过皮下植入，或自行凝聚也可以、不过后者的信息容量很小。

　　这种纹章可以读取量子晶藤的微电流或微生灵胞跃迁而储存委托信息，尤其在私下交易方面、对双方都有一定程度的约束性：包括但不限于所处位置信息、其他接收任务等。

　　如果违约次数太多，纹章会发生明显的变化、乃至直接碎裂：这会在皮肤深层留下明显且独特的灼烧痕迹。疼痛倒是其次，重点在于不更换整块组织的话无法抹去——那不单之后电子森林里很难接到委托，就连私下也很少会愿意和这种入世者交易。

　　虽然在地上世界讲信任着实天马行空，但需要合作的时候怎么样也离不开这个话题。

　　修改了合作，一人一水母腕上纹章同步细微地产生些许变化。塔西亚按两下服务铃，准备叫单时习惯性环顾了圈四周，却发现食堂里陆陆续续进来的大多都是穿着统一着装、看起来年龄都不如他大的少男少女们。

　　而且他们都看起来干净整洁、开朗礼貌，互相之间不时嬉戏打闹着，和地上那些未成年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存在。

　　虽然这些少男少女们中应有不少已经发育成熟的人，但最多不可能超过一阶低级——连塔西亚这样初始魂纹98%完善度，几乎刚发育成熟就是一阶高级塑械人的标准，他也是在地上世界的杀戮中磨练了快三年的枪术、才真正完全掌握了与之相匹配的实力。

　　天渊是有“黑区里的蓝区”之名不假，但这一头衔的前提在于“黑区”！

　　就算鲸舟上除斗场外的地方从不允许打架斗殴，但让如此数量初中毕业不久的学生来这里，也是十分不合理的事情。

　　吩咐完乘务员再来二十多个棉花糖，塔西亚指爪摸到耳后，不动声色地拧了两圈嵌在软骨间一枚极紧的旋钮。

　　原本四周的嘈杂之声顿时清晰放大了不少，他凝神仔细分辨着、一边按动旋钮上的翻译键，直到从环境音中捕获了自己正在寻找的一段对话信息：

　　“终于开始修学旅行了呢，这艘鲸舟好漂亮啊！地下从来没有这么大的东西呢！”

　　“房间里也很干净，比想象中好很多诶。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地上哦！”

　　“这里应该叫‘天上’吧？刚刚有同学去看过甲板了，听说倒过来看地上世界真的很奇妙诶——”

　　“啊好可惜……现在太阳已经掉下去了吧？”

　　“不急，明天还有机会的！而且今晚也可以去甲板哦，听说有烟火大会，超级漂亮～”

　　“可恶，我今天晚上刚好有游戏任务——”

　　“放一天没关系的啦。这可是修学旅行的烟火大会诶，别错过了！”

　　塔西亚略微蹩眉——第一个关键词他就没听懂：“修学、旅行……？这是什么？”

　　“啊，你是说修学旅行？”还在那儿哐哐干饭的尚赫泽听到对方的发问，赶紧抬起头，也不顾嘴里没咽下去的食物、口齿不清道，“这个好像新欧王岛线那边流行的来着——”

　　“你先吃。”平时两人下课时聊天大多数都以历史古文明为主，很少有提这方面的闲扯。

　　尚赫泽“咕嘟”一口将干海带咽下去，意犹未尽地又舔两下嘴巴才继续道：“我记得是新欧王岛线那边有两个小站点留下来的什么传统？大概就是，让初中毕业或者高一的学生学期末去全年级旅行，给学生留个美好的回忆。”

　　“来梦之天渊旅游？”

　　“这我也不清楚……”虽然二，但对方都这么问了，尚赫泽自然也注意到周围学生的比例实在有点高。他摸摸鼻子：“毕竟新欧王岛线实在有点远……不过那两个站点很小，可能是、在地下城内也旅游不起来？而且梦之天渊确实还挺安全的。”

　　一边听，塔西亚又仔细审视了一圈：周围倒也不是只有学生，很快、陆陆续续一阶中级左右的老师们多了起来。零星也能看见一阶巅峰的入世者鹤立鸡群，但多数都是拿到食物便迅速离开。

　　总体来说，很符合被整个年级的学生包船游览的情况，只是两人一水母巧合地撞上了。

　　因为完全没关注过这方面的信息，塔西亚特意多听了包括老师在内的几段对话信息，内容都围绕着修学旅行的内容：目的地和两人一水母差不多，坐一岛鲸舟就能到的极昼岛。

　　“一岛”，相当于地下世界里地铁的“一站”。当然这些基本都属于中型岛屿，如果走过三岛、就是正式进入了梦之天渊。

　　不过墨苍虹纹蚺所在的云浪苍山处于还要边缘的位置、直接在岛屿站前下船即可，也就是第四天中午左右——到极昼岛刚好是五天五夜。

　　要飞上天渊非常麻烦，但从天渊到地面会方便很多，基本上每个中型岛屿都有下行的“云浪道”。

　　当环形太阳从天渊“下方”——当然，由于天渊的重力方向，人们看到的太阳仍在头顶——运动时，会蒸腾大量的水汽发散到空中，随后形成一条非常明显的浪云道——这就是降雨的由来。

　　早在万年前的深渊纪元，地上人类已经有探索起天渊的个体。而进入地狱纪元后，地上人类在环形太阳形成浪云道的中型岛屿上发现了古文明留下的反重力装置，经过不断的修补和魔改、只要浪云道成形，就能形成“涡流”，将天渊里的入世者送到地面。

　　不过由于反重力技术早在深渊纪元前就已经失传，现在所有标榜的“反重力设备”其实是电悬浮或磁悬浮而已。再加上天渊重力和地上重力系数差别巨大，所有模仿天渊瀑布的制造全部以失败告终。

　　“开船了开船了！”周围突然爆发出的惊呼欢笑声拉回了塔西亚的思绪，他强忍住捂住耳朵的冲动，连冥河提灯水母触手上的棉花糖都晃了下。

　　这群吵吵嚷嚷的高中生丝毫没有自知之明，连带老师们也纷纷起身，互相传告着“船开了”、“烟火大会”之类的词句，跑去甲板的方向。

　　没想到尚赫泽这个家伙居然也能听懂这种和龙脉线截然不同的语言，顿时好奇心得眼睛都有些放光：“那个、猎人先生、如果你想了解修学旅行的话——现在是第一个环节烟火大会的开始时间，要不咱去看看？”

　　虽然时间有点晚了，但暂时没有疲倦到行动力下降。略作思忖后，塔西亚询问起水母导游的意见。

　　冥河提灯水母却比尚赫泽还积极：话说回来、能因为想探究一下自己灵魂异常加顺路就同意当导游，这只水母显然也是个成年的好奇宝宝。

　　不过、出于一直以来的谨慎和不熟悉事物导致的略微不安感，趁此机会收集情报确实很有必要。

　　站起身来，塔西亚淡淡道：“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