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没有这个家作为表象的支撑时,他才发现,这些年除了这个家他什么也不是。
张珊和陈皓然在外面吃完晚饭,才返回县城。张珊回到家的时候,小忠正在做饭。
“我们已经在外面吃了,你做自己的就好。”张珊说。
“那好吧,你们玩吧。”小忠继续切菜。
张珊心里奔腾着千军万马,她想着怎么开口,说出之后小忠可能的反应。他一向待人宽厚,就算是她对不起他,他也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吧?
不过也难说,别人都说内向的老好人一般不生气,但是生气了容易走极端,希望小忠不会吧。
她心里想着这些,又看着小忠把饭菜端出来开始吃,心想,还是让他好好吃完这顿晚饭吧。时间每一分都过得煎熬,好不容易等小忠把饭吃完了,正准备收拾碗筷的时候,张珊终于开口了。
“小忠,我们离婚吧。”张珊声音有些颤抖。
“什么?”小忠没反应过来,手停在盘子上。
“我们离婚吧。”张珊又说了一句。
“为什么?你有别人了?”这是小忠第一念能想到的。
“算是吧,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张珊又有点卡壳,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那什么是主要原因?我对你不好?”小忠问。
“不,你对我很好,是我不好。”张珊说。
“这个人是谁?我认识吗?”小忠的语气里透着从未有过的冷漠。
“是我的初恋。”张珊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小忠问。
“没多久。”张珊说。
“没多久,然后你就决定跟他走了?孩子也不要了?”小忠说。
“不,我要带着孩子。”张珊说。
“你带着孩子跟他走?”小忠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停了停又说:“所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小忠,你是好人,你对我没有不好的地方,是我不好,是我太贪心了。我真希望这一切没有发生,可是已经晚了。”张珊眼泪流下来。
“别在我面前装可怜!”小忠吼了一声,把张珊吓了一跳。
“你们是不是把今后的生活都打算好了,才最后通知我的?你不喜欢我,我能接受,可是我们结婚四年了,你不能就这样为了一个回头找你的初恋把一切都一笔勾销!”小忠声音颤抖,但是尽量让自己平静。
“我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好,只是我现在不能再装作什么事也没有,那更是对你的欺骗。”张珊说。
“我宁可你欺骗我!也不想听这些鬼话。还有,孩子你不能带走。”小忠说。
“哲哲从小跟我一起生活,你不了解他,你没有能力带他。”张珊说。
“那是因为我想让你们过得更好,所以才一直出去挣钱的。”小忠说。
“你现在也希望他更好,对吗?那还是让他跟我吧。”张珊说。
“你的初恋那么好,要为你养儿子?他自己的儿子呢?”小忠说。
“他没有儿子,他一直在等我。”张珊说。
“好一个痴情种子,一直在等你,那我呢?我是一直在守护你。你为什么就看不到呢?”小忠眼里都是泪。
“我看得到,可是我现在必须做出选择。”张珊说。
“所以你选择让我一无所有,是吗?”小忠好像是喃喃自语,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对不起,小忠,是我不好。”张珊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他平复情绪。
小忠不再说话,他想收拾桌上的狼藉,可是他的手不听使唤地颤抖。他只好站起身,走回卧室。过了片刻,他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件厚棉衣。
“你要去哪里?”张珊问。
“你不用管。”小忠说着甩门而去。
“妈妈,你要和爸爸离婚吗?”哲哲问。
“这不是小孩子关心的事,走,我们去睡觉。”张珊拉着哲哲回到卧室。
小忠会去哪里呢?他不会想不开吧?她想。她的心里突然很害怕,万一小忠真的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那这辈子自己都要在自责中度过了。
应该不会,悲伤的人才会想不开,但是小忠现在好像不是悲伤,而是愤怒。
愤怒?这个词又把张珊吓了一跳。他现在的愤怒是冲着张珊的,虽然他没有伤害她,可是这不代表他不恨她。他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吗?这个担心比想不开更让张珊害怕。
她拨通了陈皓然的电话。
“我跟他说了。”张珊说。
“他什么反应?”陈皓然问。
“他很生气,说我让他一无所有,然后就出去了。”张珊说。
“他没说去哪吗?”陈皓然问。
“他说不用我管。你说他不会想不开吧?”张珊说。
“应该不会,你去看看车在不在。”陈皓然说。
张珊下楼去看了看,车没在,果然小忠开车出去了。
“他要是开车出去了,那晚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刚提离婚,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给他点时间让他想想。”陈皓然说。
“那你觉得他会同意我带走哲哲吗?他好像不能接受。”张珊说。
“这我没办法预测。他要是不放哲哲,你怎么办?”陈皓然问。
“我怎么办?他不放也得放。怎么,你想让我放弃哲哲?”陈皓然这话,让张珊听了不舒服。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是说他要是争抚养权,你打算起诉吗?”陈皓然说。
“真到了那一步,也只有起诉了。”张珊觉得很难过,真没想到自己和小忠会闹到这一步。
“你要决定起诉的话,我帮你找个律师。”陈皓然说。
“哦,是这样啊。”张珊说。
“你以为什么样?我嫌弃哲哲吗?你知道我喜欢他。”陈皓然说。
“我只是现在心里太乱了。挂了吧,等一会儿看他回不回来。”张珊说完把电话挂了。
小忠从屋里出来,用颤抖的手打开车门,开出小区,慢无目的地在外面转。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惊讶、愤怒、困惑、悲伤混合在一起,他终于理解了什么叫睛天霹雳。
珊珊是他的家,在小忠心里,她和哲哲以及那个容他们栖息的小窝是一体的。他从来没想过没有了这个家他会怎样,从来没想过。
他努力挣钱,努力让她开心,他知道自己不善言辞,所以张珊喜欢在外面交朋友,他也没有反对,还帮她带孩子。
他也曾有过自己的梦想。在认识张珊之前,他的梦想是开个饭店。他的饭店不必是奢华的,但也不能太寒酸。装饰应该简朴,菜肴要丰富可口又不会贵得离谱。
后来张珊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弥补了自己的不善言辞,给他的生活增添了乐趣。他不觉得多给些彩礼就是张珊的势利,她没有办法选择原生家庭,现在她认识了他,他要给她一个幸福的家。
但这只是开始,婚后他才发现,张珊虽然家里穷,但是并不节俭。他本来想跟大运出去挣点苦力钱,然后攒钱开个饭店,可是他挣的钱,张珊一点都存不住。除了一辆车,他什么家底都没有。
现在连老婆孩子也要失去了。那个不知何时消失,又何时出现的初恋,把他几年来辛苦投资的家拆了个稀巴烂。
更让他沮丧的是,当没有这个家作为表象的支撑时,他才发现,这些年除了这个家他什么也不是。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妥协,所有无条件的付出,难道只换来这样的结果?
然而这个结果已经无法改变,它在他面前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无情地嘲笑着他的无能为力,他的悲伤绝望。
他狠狠地踩着油门,在田野间的土路上掀起一阵阵狂怒的尘土,汽车在土路上颠簸,他的泪也滚落下来,滴在方向盘上。
当一个男人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他的沮丧,他对自己的恨,是一种可以毁天灭地的能量。这种能量可以转化为自强的动力,但大多数时候,它会以伤害别人的方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