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达金水门时,险些没认出这里来。
一切都变了,一夜之间,赫连青志所付出的努力全都改变了。
她躲在树丛间,她知道,这里已经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了。
她看见人们继续干活,脸上却少有笑意,赫连青志在的时候,人们干活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笑的。可现在没有了。
她看见巡逻的内门弟子,王总管又回来了,带着他的儿子,他们拿出棍子,鞭子,随意抽打不认真干活的外门弟子,没有人阻止他,也没有任何一个外门弟子敢阻止他。
来的路上看见不少的土匪,可蜀祝记得,这山上在赫连青志在的时候,少有土匪,他把那些吃不起饭的土匪收编,让他们有地方干活,他告诉蜀祝,他们原本就是外门弟子,逼不得已才前往金水山谋生的,他把一些犯下大错的土匪关起来,不让他们为祸四方,可蜀祝再也没有看见那个关土匪的牢房,牢房被破坏了,而不少所谓的总管,就是穿着总管衣服的土匪罢了。
赫连青志不在以后,那些人便不怕了,他们纷纷回来了,继续干着他们过去干过的事。
赫连青志不在了,永梦潭迅速地和金水门断开了联系,甚至迅速地变成了敌人,周茉香认识赫连青志要比她早多了,她很清楚,赫连青志一走,整个金水门会变成什么样子。
内门弟子一旦回来,赫连青志和他的同伴做出的所有努力,全部都会白费。
何必呢?蜀祝想,她吐出一口冷气,看着白雾在面前消散,已经入秋,四处都冷。冷的入骨,冷到她心里觉得透凉,她不敢想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蜀祝如果输了,那是她自找的——妖怪杀妖怪的事情何必讲这么清楚,终有一天她会被别人杀死,这都是因为仇恨,可赫连青志做错了什么吗?
她觉得他傻,又觉得想他傻的自己也许更傻。
多了许多陌生的气息,少了许多熟悉的气味,外门的那些少了,内门的那些还在,赫连青志的气味变得寡淡,她寻着熟悉的气味一路找,没有到那间熟悉的房间,却一路转到了后山,没有人居住的地方。
她来到了一间似乎无人的破屋。
她停下步伐,犹豫片刻。
那破屋连顶都是烂的,瓦片被茅草勉强补齐,除了放在门外地上,柴火堆上被烧的半黑的小壶,没有任何人住在这里的痕迹。
蜀祝知道,他就在这里,于是她走上去。
条件反射抬起手臂,长枪格挡在身前,人类的力量不算大,可她还是被惊到了,瞳孔因为惊吓放大,倒映出那人的影子。
武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一点火星迸射而出,她认出,那是他惯用的剑。
他没用那把剑杀过人。
他见到自己,也很惊讶,他同样看着自己的长枪。
啊,她想起来,自己浑身的血,一身漆黑的盔甲,怎么可能被认出来呢?她自己怕是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吧,浑身外溢杀气,血迹遍布全身,唯一露在外面的脸,表情不似当年,她不是金水门的柳祝,她是杀伐果决的山大王,是妖怪们的领袖。
他也是,简单到甚至有些破旧的衣服,简单的发髻,灰头土脸,普普通通,仿佛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农夫,他还很年轻,鬓边却生了不少白发,这白发在她走前是没有的。
或许这些斑白早在他每日的愁苦中悄无声息的长出了,他却毫不在意,毕竟他那时的心也很年轻,可是一失败,仿佛是把所有的生命都从他身体里抽出一般,他整个人瞬间感觉老了很多,也累了很多。
“我差点认不出你,如果你手上没拿这把长枪……哈哈,我还记得这个呢。”
赫连青志放下剑,看着她,无奈的笑着,那双眼里神采依旧,却多了些许落寞。
相顾无言,太多话要说,却偏偏说不出口,反而是通常保持沉默的赫连青志先开了口,他惊讶的看着她的肚子,问道:“你……有了?”
蜀祝顺着他的手指向下看,小腹已经被撑起不小的弧度,遮住了她的双脚,让她不方便做事,也很难骑马,每天晚上她都要起来好几次呕吐,身体更是没什么力气——怀上孩子对她不算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她甚至从未期待过他的降生。
“嗯,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看着赫连青志的眼睛,她想从里面找出什么情绪,他会欣喜吗?欣喜于自己要做父亲?还是说难过,因为这个时候蜀祝还生了一个孩子?
蜀祝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者不想看到什么,她只是想看看赫连青志的反应,看看他有没有变——而他的态度并不能决定蜀祝对这个孩子的态度。
“我可能要生下他了……但是,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目的,没有那个机会抚养一个半妖,无论如何他都活不下去。”
赫连青志走上前,扔下手里的刀,抚摸她的腹部,却看着她的双眼。
他的眼里是明明白白的心疼,他知道自己过得并不顺利,因为这个孩子,几个月的时间对于她来说,只是比平时打仗时更艰难了一些,可赫连青志比她看上去还不好受,那双眼睛看着她,居然开始变得湿润,蜀祝有些诧异。
他的声音都带了些鼻音。
“难受吗?”
“还好,都挺过来了……不过,每天晚上都要吐我实在是遭不住。”
蜀祝自嘲的笑了笑,想让赫连青志别那么难过,没想到这家伙看上去反而更伤心了一些。
……啊,他好像真的很在意。
“怪我……现在还能……吗?”
蜀祝摇了摇头。
“不能了,只有生下来。”
后面的话蜀祝没说,但是她想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个孩子是要生下来了,可是生下来,却不意味着他可以活下来。
他的父母都从未想过他的降生,甚至,他们完全不具备让他能够好好活下来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