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内,戾嘉绮当时不知自身体质殊异,更不知自身第六感这般敏锐,加之于枯骨洞穴前身体抱恙,方未能察觉这场变故;故事外,戾非天将自己与戾如尘的往事向公输玄娓娓道来,又岂知正是这一场遭遇使得山间岁月失了颜色。
回归故事发生的时间线,翌日非天、如尘、游天、秋蝉、嘉绮一行五人齐聚于深邃古穴下,举目所见便是赤色穹顶与通天云梯,可是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不请自来,此人便是非天的堂妹戾菲菲,这小丫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可她素来喜好冒险,性格上更是有些像男生,也正因如此,在听到传闻的那刻起,她便对神秘诡谲的枯骨洞穴心驰神往。
作为非天堂妹,戾菲菲对非天处事风格有所了解,她深知若与非天直言内心所想必遭拒绝,可若是先斩后奏非天亦拿她毫无办法。见五人齐聚,戾菲菲心知再无躲藏必要,遂自黑暗中缓缓走出,继而踏入一行人视线。
观其容貌,但见她年纪轻轻便生得明眸皓齿,略施粉黛更有感此女美艳无双,纵然她只有十七八岁,可却全然不似如尘、秋蝉彼时那般青涩,此刻她着一身素氅,宛若画中走出的仙子,由此引得游天心中小鹿乱撞,脸颊也瞬间红成了苹果。
见戾菲菲不请自来,非天登时便冷着脸道:“你过来做什么?”
“当然是去枯骨洞穴探险……哎呀说漏嘴了,呸呸呸,当然是助你们一臂之力啊!”戾菲菲率真道。
“助我一臂之力?你不会武功,去了反添累赘!”
“堂哥,你就带我去嘛!我都没离开过地底世界,这次好不容易溜到这里,就不要赶我回去了,好不好嘛?”
面对戾菲菲撒娇,非天不为所动,只是当着几人面他也不好厉言呵斥,只道:“地表危机四伏,有蛊雕伺机掠人而食,当我们去度假的不成?”
只是这般说辞,自不会动摇戾菲菲那颗坚定的好奇心,她故作可怜道:“人家这么大还没去过赤天上,就带我上去看看嘛,保证不给你们惹祸!”
游天此时脸颊已恢复常温,他有心俘获佳人芳心,于是提议道:“非天师兄,这几年我们在地表行走,蛊雕群落看到我们也会绕行,基本上没什么事。而且,若不带你堂妹去,怕是我们的进程就要被耽误了,不如带上她,小姑娘太宅也不好,就当是帮她增长见闻了,不然我们送她回去又要折腾个把时辰。”
听罢,非天稍加思索觉得可行,随即改口道:“你跟我们去探查枯骨洞穴也不是不行,但是一切都要听指挥!”
闻言,戾菲菲登时大喜,连忙答应道:“这是当然的啊!”
而后,五人小队再添一人,奈何这第六个人全然没有修为,也正是这第六人几日后的香消玉殒使得非天、如彼此心中有了芥蒂。
望着半空中金色光束自深邃古穴出口处探出,非天、如尘、游天、秋蝉、嘉绮视之如等闲,可菲菲观之有感无比震撼,想来她此刻心境,与五年前的黄泉宗四人心境别无二致。
通天云梯连接地表世界,一行人沿云梯向半空中的深邃古穴攀爬前行,遂与赤色穹顶愈发近了,一路上菲菲如何好奇自无需赘述,好在有嘉绮化身“导游”为其指点迷津。
待一行人登上地表,菲菲亦是对头顶那片湛蓝之色充满好奇,非天不禁头大如斗,同时亦对这位堂妹毫无办法,幸亏有嘉绮小姐姐为其耐心解惑,商贾出身的嘉绮素来讲究和气生财,故而待人接物一向平和。也正因如此,她算是为非天解了围。
随后,一行人头戴降龙木面具、身披异蚕丝长袍,如此踏步走向黑色矿壁,并隐入幽深狭长的寒冷隧道中。
至于这异蚕丝长袍,外观似阿拉伯长袍,只是与之无甚关联。此物由琉璃山第四道矿脉矿壁上的异蚕蚕丝编制而成,不但能保护皮肤不受强光折射伤害,还具备极佳的御寒效果,现下六人在隧道中无惧彻骨寒意,也正是异蚕丝长袍之效用。
菲菲没有修为,经寒冷隧道这一番折腾,出了隧道便略显疲态,由此不再问东问西,自然老实了很多,这令非天不禁欣慰。
随后的几日,非天一行六人一路向南,随着分别穿过蓝、青、绿、黄、橙、红六道矿脉隧道行至山脚,随即绕着赤色矿壁外侧东行十里,并借助嘉绮的敏锐感知力方寻得传闻中的枯骨洞穴。
待行至近前,一行人就此止步,同时有感山洞深处传来阵阵死气,惊得六人不禁心头一凛,如此看来那位素衣坊胆大伙计感知能力非是一般驽钝,而这般体质者若踏足修行之途,那么便是十足的榆木脑袋。与此同时,嘉绮又感心脏跳得厉害,一股无力感登时令她捂着心口蹲下身子。
秋蝉见状,不禁关切道:“嘉绮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就是心脏跳得厉害,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要不先休息一会。”
“也好。”
见此,秋蝉扶嘉绮就近找了块石板坐下,嘉绮的心脏这才逐渐恢复正常律动,只是她仍不得行动,可见这次情况远比之前要严重。待她稍作喘息,吐纳亦渐渐平复,只是这般身体情况便无法踏足枯骨洞穴一探究竟了。
非天有心令菲菲陪同嘉绮留守原地,于是道:“菲菲堂妹,你便陪嘉绮小姐姐在这里静候,洞中凶险莫测,你又没有修行,在未知情况下我不敢保证一定能保护好你!”
然而,菲菲此刻又岂会听他的指挥,登时反驳道:“不听不听!堂哥,我好不容易才来这里,当然要亲眼看看才行啊!你武功高强,又懂得诛邪,一路上蛊雕看到你就躲,所以呀,我什么都不怕!”
“听话!”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非天只感头大如斗,遂只得道:“秋蝉师妹,这里就有劳你照顾好嘉绮小姐姐了。”
秋蝉闻言,当下便表示道:“请非天师兄放心,有我在没有什么能伤得了嘉绮姐。”
“好,等我归来。”
而后,非天示意如尘、游天紧跟步伐,由此黄泉宗三人一并进入洞穴,奈何他们身后还跟着菲菲这只毫无修为的“好奇宝宝”,只是菲菲现下并不知晓因这次的任性将会枉送性命。嘉绮现在并不知晓,她此前的种种感应正如此相关。
随着一行人进入枯骨洞穴,赫然映入视线的便是堆积如山的森然白骨,四人宛若置身于修罗场,纵然周遭浓郁死气缭绕,但至少表面上风平浪静。菲菲没有修为,可她却感知敏锐,在邪氛如此诡谲的洞穴中她已然汗毛倒数,随即两条腿止不住地哆嗦,想来进入枯骨洞穴前她高估了自己的胆量,而后口中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非天等人闻声顿感内息一滞,可随着死气侵蚀随即调息护持住心脉,却不料山洞中有一极其阴邪的恶灵趁此间隙上了如尘的身,只是当下并未控制如尘思维,想来是未摸清一行人底细不敢轻举妄动。身处如此阴森诡谲的洞穴中,非天、游天竟是谁也没察觉到如尘的异样。
纵然非天、如尘、游天见多了腥风血雨,然而置身眼下这般炼狱之境仍有感触目惊心,相较非天、游天的迅速调整,如尘内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想来一是她身为女子不比男子那般镇定,二便是她已被邪灵趁虚而入。
再言琉璃山枯骨洞穴中的恶灵,此灵非是寻常鬼魅,乃是堆积如山的白骨怨气经年所化,奈何非天等人不具备能看穿幽冥之能为,否则这恶灵在他们眼中便是那种几十个矮黑人的死人头纠缠在一起的形象,而这般形态的恶灵思维极其混沌,可即使恶灵思路清晰,数十个头颅思想各异怕是更容易被诛杀,反而思维混沌能凭借本能作战,这般恶灵方使修行人有感棘手。
这恶灵纵然思绪混沌,然而却极其擅长隐匿行踪,几日前游天于巫医处与这只恶灵擦肩而过尚未能将之发现,又何况现在身处死气缭绕的枯骨洞穴。随着如尘气息稳如常,回身见菲菲犹战栗不止,遂走至其身旁输送内息,方使之不心绪渐渐稳了。
森森白骨,不知故去多少岁月,可叹无人收埋,可叹前尘难溯。
待适应了这般炼狱之境,菲菲也不再惊怕,目光随着众人所观方向细致观瞧,但见这些枯骨骨骼相对小巧,腐朽不堪的衣物既非天戮族样式、亦非中原样式,顿时对这些枯骨身份好奇。
非天等三人将此尽收眼底,非天心中亦有了思揣:这些白骨与嘉绮描述别无二致,可能真实的历史正如我所想,只是真相并不重要,若是这样那么我不妨将这山洞中的枯骨尽数销毁。
思及此处,非天有心令其余三人先行离开,毕竟他不愿三人见到他为恶的一面,却不料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股沛然邪能,登时他心中便有了不好的念头。
回身所见,佳人成魔、岁月成殇,眼前情景他始料未及、更不愿得见,竟是如尘以“九幽索魂爪”贯穿了菲菲的胸膛,随着她将左手自菲菲胸膛中抽离,菲菲的生机亦开始流逝。
震惊震惊震惊,正可谓:一朝惊天变,如魇祸世间。情义两相断,红线焉可牵?
此情此景下,非天一时悲愤交加,遂质问道:“为什么?”
如尘不答,只是她双眼中竟噙了泪水,可下一刻眼中的光芒便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对人世的无尽仇恨。纵然仅仅一瞬,可长久的默契仍使非天读懂了如尘当下的无助。
如尘非如尘,此刻她受恶灵操作,其身体不能自控,意识亦受恶灵所阻。但见如尘双目泛出恐怖的红芒,其青丝如瀑尽显张狂之态,原本红润的脸颊如今苍白如纸,细观之下更有感格外阴森,她左手五指指尖鲜血淋漓,右手彩虹剑发出剑鸣却自封不出,想来是不愿助纣为虐,眼下如尘这般形貌像极了那埋在地底百余年的白衣僵尸美人。
彩虹剑认如尘为主,认的是如尘的神魂,恶灵纵然操纵如尘身体,却不能驱使彩虹剑为己所用,遂将之丢在枯骨中,继而与非天四目相对。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非天深感无力,见如尘运使的功法为“九幽索魂爪”,登时便催动内息摆好作战之姿,二人对视的瞬间便各自有了戒备。
如尘现下没了意识,可血泊中的菲菲却意识清晰,但随着汩汩鲜血流淌意识亦渐渐模糊,此刻她心中充满了不解,气若游丝地问:“为……为什么?”
只可惜如尘不会回复,但非天身旁的游天却早已泪流满面,随着他踏步走来,如尘竟未予阻止,任由他将血泊中的菲菲横抱在怀中径自离去。非天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心知四人的队伍以后怕是要各奔东西了。
游天抱着菲菲,全然不顾菲菲的鲜血染红了白衣,随即悲然道:“菲菲妹子,不知为什么,自看到你第一眼的那刻起,我便觉得你是我命中的劫。或者你不相信,可不知为什么……就像有某种神秘魔力牵引,我就想与你接近,能陪在你身边我就很高兴。短短几日,还未来得及与你相熟,竟就要分别……就让我陪你走过这最后一段路吧!也别恨如尘师姐,这山洞里的东西邪门得很,交给非天师兄,我们留下只会徒增累赘!”
菲菲能感受到游天的真情,但她心知自己内脏穿透回天乏术,故不会给予答复,只道:“谢谢你!”
话甫落,菲菲回顾非天堂兄素来严厉不无道理,想来是自己太任性了,她在游天的怀抱中有感一阵倦意,随即闭上双眼就此长眠。游天有感菲菲双手垂落,登时心中便已了然,随即踏步出了洞穴,可能一切事情冥冥中自有定数,只是可怜游天的恋情尚未开始便结束了。
世事难料的人间,总有太多的不圆满,月老手中红线牵,牵出了许多美满,也牵出了太多离合悲欢。
枯骨洞穴中,现下唯非天与入了魔的如尘相互对峙,不多时思维混沌的恶灵便按耐不住嗜血本能,遂借着如尘的肉身运使“九幽索魂爪”袭向非天,非天以相同之招从容应对。
战战战,难解难分;战战战,心绪涌动。
时隔多年,非天、如尘此番交锋不似当年那般儿戏,更不会有唇枪舌战的场面重现,然而堂妹死在如尘手中,非天做不到释怀,更难以狠心对如尘痛下杀招,随着内心天人交战脑海中回溯起往日相识的画面……
“如尘师妹认输吧!此次第一名我拿定了!此前听闻如尘师妹在宗门走读,所以一直没有机会交手,今日领教实力,才觉得不过如此。听门中其他师妹说你是族中某位大人物的掌上明珠,不如回去做你的千金大小姐!习武不适合你!”
“我呸!戾非天,堂堂男儿欺负我一位女子算什么本领?而且谁规定女子不能习武?我早就听说号称天赋第一的戾非天有事没事就欺负人,惹得是师兄妹们敢怒不敢言,看来这事是做实了!”
“什么叫没事就欺负人,我的师兄弟们太笨,我打他们是帮他们醍醐灌顶!”
“你好意思,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昔日天真之话言犹在耳,也正是那年二人在十年一度的比武大会上不打不相识,缘起于九幽索魂爪,却不料缘灭于九幽索魂爪。
非天边战边追忆过往,可过往如云烟,纵然可凝聚成形,却不能握在手中,随着往事历历在目,他顿感锥心之痛。
面对昔日伙伴非天心存顾忌,可如尘被恶灵附身后修为有所攀升,现下如尘眼中只存杀戮,但见她凝聚内劲于指尖,随着十指如钩双手翻飞如梭,十道血芒遂化刀刃袭向非天面门,可见出招尽是狠厉杀招!正是:相同之招,不同之威!
幸亏非天对九幽索魂爪招式路数极其熟悉,否则在魔化如尘此般攻势下必然狼狈至极,若换作黄泉宗同批门人,面对如尘这般紧密攻势十之八九都是要成为那无辜亡魂!
非天心中极其煎熬,此刻有感无数尖刀戳在心口,一时间令他痛不欲生。论修行天赋他是五百年难得一遇之人,可归根结底他是人,人有七情六欲、人有喜怒哀乐、人有旦夕祸福、人有悲欢离合。若他铁石心肠,又岂会与魔化如尘打得难解难分?当下战况更岂是平分秋色?
日落日出又日落,日出日落待日出,三日光景转瞬即逝,二人连日鏖战已疲惫不堪,但好在魔化如尘一直受非天牵制,故而恶灵一直没机会将如尘彻底夺舍。
而随着时间流逝,非天已然从如尘的招式中看得破绽,待他窥得一息之机变指招作擒拿手,虚晃一招便绕至如尘身后,随之从背后钳制住如尘双手,由此催动所剩不多的内息猛然冲击如尘丹田,登时便令她陷入晕厥,遂将之肉身平放于山洞地面。
现下风波稍定,可如尘仍被那怨气所化的纠缠灵体附身,只是非天体力不支、内息不济已无应对之力了。
随后,但见那恶灵自如尘躯体中抽离出来,随即在半空显了身形,举目所见山洞顶壁上盘旋着数十个黑色的死人头,观之便使人心生忌惮,也难怪如尘在其附身下毫无抵抗能为。
这恶灵将所有头颅扭向非天,近百双眼睛瞬间齐刷刷地凝视着非天,目光像极了看一个死人,非天顿感魂魄不稳,内息几乎枯竭的他与寻常族人无异,随即后仰着倒在如尘身旁,至此无需昂首便看得半空中数十张狰狞可怖的鬼脸在对自己笑。
直至此刻,非天才有意识到:恶灵的目标一直都是自己,真正吸引恶灵的正是自己这具修行天资极高的躯体,想来之后那漫天的死人头便要将自己当做容器,只是如尘若能得救倒也罢了,怕是待其得手第一个要杀的便是如尘。
生死存亡之际,非天仍心系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心仪之人,可他却不知此生已与那位伙伴缘分尽了。随后,一连串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随即一股清脆的剑鸣响彻山洞,非天听出这股剑鸣声出自“陨铁剑”,而拥有此剑之人正是黄泉宗宗主戾幽微,此人亦是自己敬爱的师尊。
思及此处,他心中大石彻底落地,于是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画面回到几年后的琉璃山,如今的非天外貌上变化不大,可眼神中却多了几分稳重与果决,只是微醺状态下他眼眸中还有一丝往日不具备的神采,若偏要形容那便是“怅然若失”。
即使时隔多载,即便曾有芥蒂,他仍想再见如尘一面,哪怕未来再也不见。
随着他饮尽杯中之酒,遂缓缓开口道:“……当年师尊关键时刻赶来封印了那只恶灵,我和如尘都保住了性命,只是回去后四人小组便解散了。经此一事,游天师弟心灰意冷退出了黄泉宗,他对堂妹菲菲是真心的。秋蝉师妹犹豫再三也离开了黄泉宗,后来我才得知她是成了嘉绮的合伙人。当时大家年纪都小,即便接任务没少与死人打交道,可不相干的人与自己却没什么关系,而亲人朋友则不同。如尘是最痛苦的,她最开始被恶灵附身是有意识的,亲眼看着自己杀死了菲菲,她一向都是嫉恶如仇,我想她也很难面对自己……从回去后,她对我避而不见,我知道她也无法面对我。后来,她托人给我带了一封书信,我收到书信时她已随着泊船在琉璃山的那些矮黑人走了,也不知是如何交流的。她说:想去中原试试浊气是否仍对族民有威胁,天戮族便出自中原,不能一直生活在琉璃山。若是死了,全当是为昔日赎罪;若还活着,那么便在中原隐姓埋名开始新的生活。她希望我忘了她,可是,真正喜欢一个人,会因时间而改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