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

从巨蟒延展到毫末，纤丝遍布了每一片微厘。

“咕叽……吱……”

沉重而黏腻，听上去就像有人将一整罐胶水倾倒在地再徒手撕开，间杂着不明的倾轧声。

床上尚赫泽均匀的呼吸、水母缘膜的收缩，隔壁学生的叽叽喳喳，走廊里轻重不一的脚步，鲸舟肌肉部分有序滑动，还有轻微破水声……

但那黏稠的呼吸似乎更远，远到这种程度的距离根本无法靠听觉来判断。

睁开眼睛，触觉反馈来身下微凉的地面。塔西亚瞥了眼时间：才凌晨三点，闭眼就开始深度睡眠的他从来不存在自己中途醒来的情况。

大概是因为梦之天渊的环境，他在这里睡眠一直不太好——虽然不至于影响自己的状态。

刚打算重新趴下，还在摆弄触腕间小花的冥河提灯水母就飘了过来：水母族普遍没有“疲惫”和“休息”的概念，反倒是处于局限空间里、不用几分钟就会让它们感觉“无聊”。

出去搜寻自己忽视的细节，还能刷一波导游的好感，而梦之天渊中自己的少睡暂时没有发现太大影响。塔西亚稍微权衡了两秒钟，就果断答应下来。

妖契还有一个空着呢……虽然想和梦之天渊里的妖物契约非常麻烦，但真遇到了像冥河提灯水母之类强大的非凡种，哪个合格的牧妖人会不心动？

将两者间的联系称为“妖契”，是一种告诫式的郑重，以表明这种灵魂层面的互换、无论对牧妖人还是妖物来说都有非常大的影响。

例如基因向妖兽扬升的牧妖人最好多与妖兽界的妖物契约、否则再强行进化容易出现差错；如果灵图腾是凛寒属、那么就尽量不要选择火炎属妖物，否则双方的能量纯度都会下降……

而冥河提灯水母作为阴幽属的妖兽，与黑森林龙灵图腾不说完美、也是契合度非常高的一种！

如果换成梦之天渊外，可能塔西亚稍微想想便理智地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了——正儿八经的非凡种低级，真打起来按他和非凡种初级的光狩加一起计算、五成占下风三成平手两成略占上风。

打一架来决定契约虽然听起来很粗暴，但几乎是地上最普遍的方式，只要妖物不排斥和牧妖人契约十有八九能成功。

幸亏在梦之天渊内、想一照面直接武力战胜妖物契约就是嫌自己命太长。像现在这样慢慢相处，刷足好感度、再提出契约才是最可靠的选择——尤其对水母族这种谁也不知道它们智能器官到底长哪儿的种群。

“嗷呜。嗷呜！”意识空间里，仿佛自己被抛下了的光狩叫声异常哀怨。

“等事情结束了就陪你。”塔西亚及时安抚——反正下学期退学，骇光诡狼也不用天天只能窝在家里巴巴地等他。

光狩也只是耍宝刷存在感，得到安慰后就心满意足地安静了。倒是引得冥河提灯水母好奇地注视了片刻：能伴有灵魂属的种族多能“看见”他人间的精神联系。

海风徐徐，甲板由于开在鲸舟的脊背到尾部前端，视角高远。两侧每层楼都有一条仅够三人并排通行的窄舷，与各个楼层联通。

夜晚的天渊一片漆黑，地面上黄区的灯火起不到多少作用。塔西亚点了根烟，些许青色的火星亮起、像是在夜幕上戳开个烟疤。

“咕吱……咕吱……”

低暗的杂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似乎更清晰了几分，仿佛稠液从冷硬光滑的地面上蠕动过。

瞳中闪过一道冷芒。塔西亚抬起头，深吸口烟、借助尼古丁刺激下更清醒几分的感官，仔细地分析这丝杂音的位置。

细微声音的放大总是免不了令人联想到一些善于伏击的夜行蟒龙族，紧接着毛骨悚然、鸡皮疙瘩掉一地。

然而或许来自直觉里的笃定、以及确定源头并非处于鲸舟上，他没有往常几乎风声鹤唳的多疑，倒是探究的心态更多些。

冥河提灯水母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它还是一条触手撕下小块的棉花糖塞进胃囊，一条口腕咬着提灯帮对方照亮。

“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塔西亚试探性地朝导游询问道。

这时候就体现出靠振动体表微生灵胞的好处了：用人类的发声器官着实难以描述，但直接以此传递信息就没有这层阻碍。

像这样靠微生灵胞进行沟通的方式，在入世者间有个民俗的叫法：“灵魂之触。”

这种靠脑电输出对微生灵胞的用法，可以说是全部“灵魂秘技”里最为基础简单的一种。普通一阶的牧妖人都能用这个和妖物长篇大论打嘴仗，然而灵魂被抽走过的某人多交流几句日常用语就开始头晕。

好在这点信息量的传递还没太多问题。塔西亚微微扶了扶太阳穴，又深吸口烟、体会着鬼灵花灼烧后苦辣的雾气像利器在肺叶间划过，很快压下眩晕感。

冥河提灯水母明显是认真思考过了，可惜最后它还是有些遗憾地摇了摇触手。

“没事，谢了。”塔西亚本来就没抱太多希望。

他刚准备靠栏杆上再仔细聆听片刻，下一刻就感觉到脚下重力突然倾斜！

“砰！”

这次晃动幅度明显大了些，猛然间向后失重的感觉险些让他失去平衡。刚刚站稳，他就听见不远处甲板的护栏上，似乎有有什么东西撞到了。

冥河提灯水母立刻伸出触手扶住他，紧接着伸远提灯、向传来声响的地方照去。

栏杆为了防止乘客的随身物品掉落，基本没有空隙，只在最底部留下了一条避免积水、三指来宽的窄缝。被惨白光芒照亮的地方，能看到有个原本卡在栏柱角里的空罐子撞在窄缝上、来回滚动着。

“不像水食包装。”

周围并没有类似的堆放物品，空空荡荡就扔着这么一个罐子显得格外可疑。

环顾了圈四周，塔西亚慢慢走上前、还没完全靠近就已经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这不是他熟悉的尸体腐臭味，更像是某种化学物质。

立刻后退了两步、从储物器里拿出呼吸过滤腮戴上，他这才小心翼翼将罐子捡起来。

不过他没想到冥河提灯水母居然也主动飘远了点，似乎很厌恶这个物质。

“有毒？”水母族大多数都没有嗅觉器官，眼前的也是这“大多数”之一。塔西亚可不会觉得只是气味问题。

冥河水母点点触手，但很快解释、似乎毒性并不是主要因素，而是这个物质本身就让它们感到排斥。

仔细观察着罐子：打开方式很粗糙，似乎只是随意撕开；罐子里也没完全倒干净就扔掉了，以至于底部残留了一层无色透明液体，但看挂壁度明显并非单纯的水。

隐约有了猜测。不过塔西亚还是先将罐子拿远了点，这才稍稍拧开一点过滤腮的阀门。顿时，一股刺鼻到令人眩晕反胃的强烈气味就直冲鼻腔。

“果然。”几下重新拧紧过滤腮，塔西亚看着这个没有包装的罐子，明显像在沉思什么。

精萃型苯基二氯化磷，这玩意儿他在地上时没少用过。

在地上尤其是较为荒芜的红区，如何找到一处暂容小憩之地可以说是诸多入世者共同头疼的问题：天知道夜晚的野生红区能出现什么级别的掠食者。

但最麻烦的反倒不是那些非凡、聊斋种级别的高级掠食妖物，毕竟它们在大部分红区里，只是金字塔中上层的一小部分。相比之下，海量生灵种或畸变族的骚扰更加麻烦：就连二阶入世者都很难坚持住低级妖物持续不断袭击。

因此，精炼型苯基二氯化磷这种驱赶型物质就经常被入世者所广泛采用了：廉价、时效性过得去，紧急时也能用来当路标。尽管使用时容易被部分妖物视作入侵领地，那也总好过被折腾得精疲力尽。

可以说这种入世者的常备物资，几乎出现在任何地点都不算太奇怪的事情。

问题在于现在是梦之天渊！

鲸涎香不止船票，更重要是作为一张关键的“护身符”。而鲸涎香的有这个作用的关键就在于能吸引梦之天渊的友善型妖物！

而与之全然相反的精炼型二氯化磷，在这里叫催命鬼都毫不夸张。

但凡有一丁点常识都该知道的情报，至少这罐头属于船上入世者的概率很小。学生的可能性更不大——地下根本用不着这玩意儿。

莫非是哪个只进过黄区的老师？

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宁愿相信是有新来、岗前培训也做不到位的水手，在发现鲸舟遇到藤壶妖时冒冒失失就用了这东西。

可惜他也不清楚这罐精炼型二氯化磷在使用时被倒出来了多少，否则还能按照残余物质的量推算一下这罐子被使用的大概时间段。

至于有没有其他的罐子……搜索魂纹也不是万能的，在物品、尤其是这种蕴含能量较低的流水线产品上效果很差。基本开了也是在浪费能量。

“咕……咕叽……”

将罐子收入储物器。暂时被分散了注意力的塔西亚自然没注意到又细微下去的杂音，看向冥河提灯水母：“回去吗？”

水母导游看起来有点小纠结，它触手混乱地摆动了两下、像是在不知所措。

塔西亚想了想，换了个问题：“等一会儿早点出来？”

四条触手加一盏灯、立刻上下猛晃起来。

行吧，希望自己起得来，反正也算闲来无事、顺路看看梦之天渊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