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飞雪交织着崖下回荡盘旋而上的风势，在崖壁刮下一道道日积月累的自然痕迹。
无归崖地势险峻，于寻常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去处，但对修士而言，这里恰恰是一个极好的修行之地。
云妨擦拭掉睫毛上的水珠，抬目看向不远处的崖壁，崖壁上的“无归”二字被白雪遮掩，只能窥得半点痕迹。
这片崖壁本是没有字的，“无归”二字是一月前夫君外出归来后，来此刻下的。
想到这里，云妨不免有些惆怅，时至今日，她仍不知那时夫君究竟遭遇了什么……后来，她也委婉询问，夫君听后只是淡然一笑，说事情已经过去，让她不必担忧。
云妨叹了口气，拂去“无归”二字上的积雪，积雪之下是崭新的剑痕，她抚摸着剑痕，清秀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看来她找对地方了，夫君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只是……为何道侣契没有任何反应？难道夫君已经离开此处了？
云妨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上山看看再做打算。
无归崖上
白衣修士拄剑立于崖边，任由风雪侵袭而面不改色，点墨般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苍茫天地——
他在此悟道，已有七日。
这七日中，他于苍茫天地间感触良多，但还不够……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女子娇软的声音由远及近，传进他的耳里。
叶无妄停下动作，透过茫茫大雪看向远处那道鹅黄身影，许是风雪太大，对方走得并不顺畅，步履摇晃竟与蹒跚学步的孩童如出一辙。
雪怎么还不停呢？叶无妄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看向插在深雪中的长剑。
那抹鹅黄终于来到他的面前，纤细的手指拽住他的袖口，对方仰着一张盈盈笑脸轻轻唤他，“夫君。”
“云妨。”叶无妄垂目，静静看着对方。
他的目光是那样温柔，但云妨却在其中看到了一丝冷意。
她不禁松开了拽着对方衣袖的手。
一瞬间，风雪似乎更大了。
叶无妄温柔一笑，“为何来此？”
云妨抿了抿唇，按下心中的不安道，“夫君不是说要参加月底的问道大会吗？再不动身就赶不上了。”
那你怎么才来？这样的疑问叶无妄自然不会问出口，他能做的便是拔出藏在深雪中的佩剑。
也是此时，云妨才发觉他手中的长剑并不是碎琼，奇怪，自二人相识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手里握着其他剑。
她心中好奇，便问了出来，“夫君怎么换了柄剑？”
叶无妄抬起长剑，温声道：“这柄剑是我最初用的那一柄。”
云妨垂目看向那柄剑，与温润的碎琼不同，面前这柄剑隐隐间散发着凛然杀意，不知为何，她的心头陡然一紧，“夫君……”
叶无妄仿佛没有听到她的低喃，抬脚快步往山下走去。
云妨怔了怔，忙跟了上去。
“夫君，风雪愈来愈大了。”
“夫君有听我说话吗？”半天没得到他的回应，云妨终于忍不住伸手想去拽他的衣袖，可不知哪里来的一阵猛烈的寒风，硬生生将她吹的往后退了两步。
“你方才说什么？”叶无妄温和的声音经过风雪变得有些冰冷，云妨忍不住颤了声，“夫君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叶无妄脚步未停，“明日离开。”
夫君似乎不打算带她同去，可她已经半年未曾离开扬梦山……云妨心情郁郁，过了许久才低声应了一声。
“雪大了。”叶无妄忽然说到，云妨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是呀，但愿明日雪会停。”
叶无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温柔地说了一个字。
云妨没有听清他的话，“什么？”
“手。”叶无妄再次重复。
云妨犹豫了片刻，将左手伸了过去，下一刻，她的手便被一只温暖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夫君……”云妨在一瞬间红了脸，他二人婚后相聚甚少，叶无妄也甚少与她如此亲密，这样的举动让她一瞬间心跳如雷。
叶无妄紧紧握住她的手，温声道：“雪太大了。”这句话像是在跟她解释自己的行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云妨抿了下唇，“夫君……”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叶无妄出声打断，他说，“这或许是最后一次。”
云妨神色茫然，“夫君为何这样说？”
叶无妄沉默不语，只拉着她快步往山下走去。
他走得太快了，到最后，云妨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终于走到山脚。
他们居住的小院坐落在山脚一颗巨大的枫树下，只是寒冬腊月，晚霞般美丽的枫叶早已凋落，院落便只剩下荒凉。
叶无妄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握紧了佩剑，对一切毫无觉察的云妨冲他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随后越过他去推院门。
木门上的积雪因着她的动作溅落了下来，随后被地上的厚雪吞噬。
“夫君，快进……”云妨正要让他先行，却觉心口一痛。
白雪散落在她的眼底，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几乎要看不清面前的景色了，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停了下来，云妨不可置信地看着贯穿胸口的那柄带着血迹的锋利长剑，这是……夫君的佩剑！
刹那间，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猛然碎裂，云妨慌乱极了，那是他二人的道侣契，夫君将它斩断了……
长剑被它的主人拔出，云妨抬手去捂伤口，却还是有诸多血色溅落在深雪上。
“夫君……”云妨捂着胸口艰难转身。
叶无妄静静注视着她，这一刻，他的眼神与在崖边时一模一样，这让云妨难过的瞬间落了泪，“你那时便想着了，对吗？”
“是。”叶无妄看着她脸上的泪珠，忽然皱起了眉头。
云妨心有不甘，“为什么？”他二人成婚半载有余，虽不像其他夫妻那般相亲相爱，但也算相敬如宾，她自问从未愧对于他，他为何要处心积虑做这样的事？
叶无妄温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我道无情。”
“我本该以此证道。”
他的动作那样轻柔，可云妨却感觉有无边冷意从他的手下漫延至全身，她冷的几乎要说不出话了，于是她哀求道，“夫君，你可不可以抱抱我，我好冷。”
叶无妄是个温柔的人，素来不会令别人难堪，更何况她的神情那样悲伤。
修长的手将她环在胸前，血色瞬间沾染了他雪白的衣衫。
云妨无力地依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怔怔地看着他，她曾天真的以为，他们可以一直相敬如宾到老，直到今日她才明白，叶无妄并不想如此。
叶无妄静静注视着她，神情如他们初遇时一模一样的温柔。
云妨低低咳了一声，鲜血便从她的口中淌出，她用尽余力抬起手，“你我道侣契已断，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或许他二人本就不该相识，更不该随意立下道侣契结为道侣行可她明白的太晚了……如有来生，她愿二人不再相见、相识。
叶无妄将她冰冷的手握在手心，怔怔地看着她，“不会再有关系……”
温热的、颤抖的吻如细雨般落在她的眉间。
云妨双眸半合，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愈来愈慢，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可她还有话没有说完，于是她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清醒，“叶无妄……”
叶无妄低垂着头，额头贴着她越来越冰冷的面颊。
云妨杏眸微阖，未说话的话消失在了唇边，叶无妄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忍不住抱紧了怀中已无生机的妻子，颤声唤道，“云妨……”
“雪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