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政祺也坐不惯条凳,很快就偷偷前后挪动姿势。
其实,韩半仙和小徒弟焉不知坐条凳辛苦?只是师徒都不喜欢应酬,也无惧恶搞:客人坐得舒服就会不想走,提供个条凳就只能长话短说,可以快速打发他们。
见彭旭祥为自己担心,甘政祺呵呵一笑:“准备了八年,考了三次,经学几乎倒背如流了。唯有策论,还请彭兄多多指点。”
彭旭祥的论文在整个乌木郡都有名,可惜他无心文学,偏好猎武,为此差点丢了命。
这次收心参加考试,他除了提鸟笼来土地庙探“老乡”,其余时间都老老实实在家温习功课。
今天他又拟了几道猜题,拿来考“师伯”,唬得韩牛栋闭门不出,专攻这几道题。
彭旭祥去韩牛栋厢房,见他已经把几道题的小论文都写好了,就翻出前前后后的十几道猜题,拿给甘政祺参考。
甘政祺扫了一眼,大呼“好题目”,急忙告辞,拿回家练习去。
彭旭祥约好明日带车来接韩牛栋,也回府准备去了。
考场荟英院在城郊,距离不近。
明经初试一共考两天,这两天考生吃住拉撒都得在荟英院里,吃食、铺盖自备。
吃过晚饭,漓豆就做蒸饼和烙饼,让师兄明天带进考场。
按照乌木习俗,蒸饼和烙饼要盖上红字印子,印子上面写“高中”“鹏举”“大展鸿图”等吉祥语。
还要包几只粽子。
粽子不是吃的,吃粽子肠胃会胀气,利于拉肚子,不利考试。
第二天一大早,彭旭祥带车赶到,谁知甘政祺也带了马车来。
这就有点僵持了:车有两辆,韩牛栋只有一个。
正在往门头上挂粽子的漓豆说:“这有何难?你们三人坐一辆车,把行李放另一辆车,你们在路上还可以交流考试技巧。”
彭旭祥等三人都说好,照此办。
漓豆从厨房里拿出六个纸袋,分给三人,一人两袋。
甘政祺往袋子里看了看,很感动:“没想到小师父给我也做了一份,幸好我赶来了!”
“你若不来,我就叫他俩拿到考试院去,先问你要不要,不要的话送给其他考生。”
“要,当然要!”甘政祺倾倾袋子,看到饼子上的吉祥语,心里暖暖的。
漓豆指着门头上挂的一串粽子,说:“等下你们出门,记得从粽子底下走过。”
韩牛栋好奇了:“这又是什么寓意?”
漓豆嘻嘻一笑:“高高挂粽子,高粽,高中啊!”
甘政祺向她行了个揖礼:“承小师父吉言,多谢!”
彭旭祥也行了个礼。
漓豆说:“别客气,等你们出了考场,我请客!”
“吃什么?”
“豆腐花,哈哈哈!”
大徒弟第一次离家参加明经初试,韩半仙有点不习惯,心里七上八下坐立不安,干脆开了小屋的门,将挂帆竖到门口,打算用营业消除紧张。
漓豆则煮了熟鸡猪肉,到庙堂里装香点烛,求土地老人保佑他们三个顺顺利利,都榜上有名。
然后又去小屋做签童。
两个时辰后,陆陆续续就有顾客前来,韩半仙开始“搓澡济民”操作:给夫妻闹和离的说和说和,给家有病人的指点指点,给不孝父母的竖子敲打敲打......
给十个顾客做完“心理辅导”,太阳已经偏西,漓豆端出饭菜,师徒二人默默吃着。
“牛栋他不知吃饭没?”
“师兄他不知吃饭没?”
两个人同时说出口,同时怀着对另一个成员的牵挂。
相处日深,早已有家人的感觉,“家”的感觉。
这三缺一的日子,过得好慢啊!
“这船,开得好慢啊!”陆昭文站起来,到船头看看,又走回船舱,在楚亭君对面坐下。
楚亭君静默着。
他在回味昨晚的两个梦。
依稀是上次的梦境,依稀是看不清形貌的女子,飘然出现在床前:“谢谢楚公子惩治坏人,为我鸣冤出气。”
好不容易再次梦见,楚亭君急切想解开疑团:“你是江采篱?你上次说的救我、写和诗怎么回事?”
“都过去了,不提了。我将要重新投胎,特地和你说声告辞。”女子说着行个福礼,转身往外走。
“哎,江小姐!”楚亭君连忙喊住,“祝你投胎到父慈母爱的人家,祝你找到志同道合的郎君!”
江采篱停住脚步,转身向他嫣然一笑:“多谢楚公子!”
楚亭君又看到了那双纯净的眸子!
他呼地坐起来,环顾四周,才醒悟是在客馆的床上。
他披衣下床。
推开门,皎洁的月光扑面而来,泻在室内地板上。
院子里的景物笼罩着薄薄的雾,好似在牛乳中洗过一般。
那个有双明眸的女子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范振海在廊下抱剑打盹,听到门响,连忙起身。
楚亭君向他做了个无事、不必过来的手势,后退一步关上房门,继续上床睡觉。
这回却接着做梦。
一个瘦小的身影,带着一串嘻笑声,从面前跑过,身后尾巴似跟着两个少年。
忽然,那瘦小个停住脚步,对手中的鸟笼说:“注意,楚公子来了!”
笼中鸟立即学舌:“注意,楚公子来了!”
小个子偏过头,向楚亭君狡黠一望,转身大笑着跑开。
楚亭君想追上去,双腿却像绑了大石头,怎么也迈不开。
心里一急,醒了。
船停码头上落乘客,楚亭君在客舱内继续追忆着两个梦。
陆昭文将手放到他眼前晃了晃,楚亭君才眨眨眼,不满地看他一眼。
“怎么了,失魂落魄似的?”
楚亭君习惯请这表哥解梦,就把这两个梦讲了出来。
陆昭文解释说:“你促成县令判了三个恶人的罪,江三小姐前来道谢也是应该的。她既说去投胎,应该从此不会再来。”
“可她不似才十一岁的样子。”
“这点,我也想不明白,无解。”
楚亭君又问第二个梦:“为何我会接着梦见姓韩那个小、小猥琐?”
陆昭文一下一下慢慢点着头,说:“两个可能。其一,你希望,金蝉脱壳的江三小姐,能像这、这小猥琐一样生活;其二,或者干脆说,你向往这样的生活。”
楚亭君向后一仰,倚靠在椅背上:“这样的人群,这样的生活,焉能过得惯?”
停了一下,却又补一句:“不过,在无人识我的地方,做一个提笼架鸟的小猥琐,亦有趣!”
陆昭文却岔开话题:“要不,派人去查查江采篱金蝉脱壳后,真身究竟去了哪里。”
楚亭君有所悟:“有没有第三种可能?我曾经怀疑小猥琐就是诈死的江采篱,所以才做了这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