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穷人的恨除了能折磨自己，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不开心，并不能对别人造成任何影响。
秋艳从和冯建树的聊天中，逐渐了解了他的过去。
冯建树出生在xx省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八十年代起村里的很多人开始外出做生意，后来这些人中的很多人成了成功的商人，也有些经商失败，回到本地开一个小店勉强度日的。而冯建树的父母就属于后者。
九十年代，他的父母经商失败后，回到当地小县城开了一个餐馆。虽然餐馆只有几张桌子，可这点本钱也是借遍了亲朋好友才凑够的。冯建树有个姐姐，在这种情况下也嫁给了家境不太好的姐夫。
冯建树中学毕业以后就到餐馆帮忙，每天天不亮就准备早餐，众人都进入了梦乡时，他们才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开始打扫小店的卫生。
冯建树的父亲厨艺并不好，他也是走投无路才干了这行。他的餐馆只是做一些日常餐饮，靠人流量来弥补微薄的利润。
他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赶紧还上欠债，这辈子要翻身恐怕很难了，还了债给儿子攒点钱，只希望他将来能改变困境。
那几年亲朋友好友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冯建树一家，生怕他们一开口就是借钱。过年过节的走动也越来越少，有时候只是派个未成年的孩子来给他家拜个年，就算礼数到了。
冯建树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这些事看在眼里，心里没有几分愤恨是不可能的。但是谁会在意一个落魄家庭里年轻人的想法呢？只要他不去麻烦他们，他们就已经烧高香了。
冯建树到了二十几岁谈婚论嫁的年龄，这些亲友更躲得远远的了。事实上他们也根本不用怕他结婚借钱，因为像他这样的穷小子，也没有谁家会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他除了长得高大些，别的是一无是处。而即使这唯一的优点，也成了被别人嘲笑的依据。
“你看冯家儿子，长那么高个子，都二十多了也不自己去找出路，天天就知道在他爸那破店里刷盘子。”邻居A说。
“有没有本事又不看个子高低，就他爸那点出息，能生出个什么儿子来？”邻居B说。
“个子高还是有好处的，年轻小姑娘喜欢，你没见小莲整天去找他呢。”邻居A说。
“那有什么用？小莲他爸不会同意的，人家是什么家庭，能看上他吗？”邻居B说。
这些闲话渐渐传到小莲的父亲那里，小莲父亲决定把小莲送出国学习。
“建树，我走了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能成功。”小莲走之前找到冯建树说。
“成功？我们欠的债还没还完呢，我现在穷得出门连个卧铺都买不起，我靠什么成功？”冯建树说。
“靠你的才华，靠你的智慧，靠你这些年来忍受的委屈。”小莲说。
“谁说我委屈的？我没本事，就活该被人看不起。”冯建树说。
“别人怎么看你重要吗？关键是你怎么看自己。你才二十岁，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为什么不去闯闯？”小莲说。
“我一没本钱，二没才能，三没人脉，我出去谁理我呀？”冯建树说。
“想不到你的理由还挺多，看来别人也没说错。”小莲说。
“别人说什么了？”冯建树问。
“说你那么大个子就只会刷一辈子盘子，没出息！”小莲说。
“对，我就是没出息，你为什么还要找我？以后不要用这种高高在上态度教训我。”冯建树生气地说。
“你想见我也见不到了，我要出国了。你好好想想吧。要是你一辈子就打算这样了，那谁也救不了你！你太让我失望了！”小莲说完转身走了。
那是冯建树最后一次见小莲。她的离开让冯建树更加自暴自弃，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整个世界都与他为敌。他恨所有的亲戚邻居，恨那些人势利冷漠，在自己家困难的时候都躲得远远的。
但是恨是没有用的，一个穷人的恨除了能折磨自己，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不开心，并不能对别人造成任何影响。当他想明白了这个，他就决定离开这个小地方。
“你终于想要出去了？我还以为你要在这里等着给我养老送终呢。”父亲说。
“我怕我出去了，你们更辛苦。”冯建树见父亲好像支持他出门，感到有些意外。
“你在家我们一样辛苦。你还年轻，出去闯闯吧，成败不要紧，连试都不敢试，到老了你会后悔的。”父亲说。
冯建树走的那天，父亲给了他几百块钱，把他送到车站说：“家里你不用挂念，我和你妈还干得动。我是没有闯劲了，你出去就全靠自己本事吧。”
冯建树去了省城，他唯一能做的还是打工。他从离开学校以后，唯一的工作经历是餐馆打杂。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为了不很快花完身上的钱，他就从这个做起。
他找的是个中型饭店，后厨里面分工明确，大厨二厨都有自己专门的配菜工，冷拼师和面点师各有特长。
他什么都不会，只能从勤杂工做起。所有的盘子都是他一个人刷的，他干最累的活，拿最低的工资。
一起吃工作餐的时候，他作为地位最低下的一个，都不敢发言。看着后厨的其他人和服务员们说笑打闹，他只能安静地待在一边。
下班之后厨师回了各自的家，配菜师、冷拼师和服务员们就回到老板给他们租的宿舍。
“小冯，给我们买点东西去。”他们几个人又像往常一样，凑了点钱让他买些酒菜。
买回来之后，他们就开始吃喝聊天，但是服务员只跟配菜和冷拼聊天，总是把他晾在一边。他习惯了被冷落，在家里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吗？好像在一群人里，他永远是那个最不起眼，最没地位的。
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很知足。至少他不是在一个没有未来的小餐馆打工，而是在一个有点档次的饭店了。
他的工作虽然只是粗活，但他一有机会就偷偷学艺。从冷拼师那里他学会了用蔬菜雕花，配菜工忙不过来的时候，他帮着切点比较好切的菜。
干到第二年的时候二厨的配菜跟他说：“小冯，你以后没事就跟我学学刀工，总不能一直刷盘子吧？”
冯建树高兴得心花怒放，要知道这是他一年里为配菜师辛苦跑腿，还不时用自己微薄的工资给他买烟的结果。
他学艺不是公开的，只有在客人不多的时候，才能有一点机会。他刷盘子更卖力，对每个人更好，以保证他们不去老板面前打小报告。
正当他第一次在人生中看到了一点希望的时候，妈妈打来电话，说爸爸病了。他忐忑不安地回到家里，才知道爸爸患上了心力衰竭。
他和妈妈陪爸爸去了很多医院，看了西医中医，可最后不得不面对只能维持不能根治的结果。爸爸的病稍一劳累就会加重，为了维持家里的生活，冯建树开始经营家里的小餐馆。
虽然是尽量不让爸爸干活，但他的身体还是一天天垮下去，病情反复的间隔越来越短。
冯建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看不到未来的希望，甚至连眼前的苟且都觉得步步维艰。
也许这一生就如此了吧？他想，这就是命啊！
在两年后的一次犯病后，父亲又住进了医院，这一次他病得比以往都重。几天后，主治医师找他谈话。
“他的情况，我现在要跟你说一下。他的几个脏器已经衰竭，就算再治疗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起色了。”医生说。
“什么意思？那就放弃了吗？”冯建树问。
“如果是条件好些的家庭，也有转去大医院上呼吸机的，但是那样一天最少要一万，而且也只是维持些时日。像你们的家庭情况，我觉得没有必要。你还是回去跟你母亲商量商量吧。”医生诚恳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