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西亚自然意识到了之前那罐精炼型苯基二氯化磷的作用，但现在没有时间去计较。鲸涎香一旦失效，这艘鲸舟上几乎就是死局。

　　然而梦之天渊的特殊情况注定了传送阵不可能在这里起效果，所以他也很清楚现在破局的关键。

　　“有没有人知道水手和船长在哪？”关掉了负荷极大的改装，塔西亚睁开眼睛，沉声道。

　　海事人员和游客接触一般不多、何况现在还是半夜，尚赫泽皱起了眉头：“老师们也不一定清楚……”更别提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高中生了。

　　再寻找起来太耗费时间。塔西亚直接更换方案、拜托冥河提灯水母以最快速度去船边，判断哪一处的海面受苯基二氯化磷的影响最小。

　　“和它一起去。”他拍了拍光狩的后颈：进化成非凡种的骇光诡狼，光狩的能力强化当然也远不止身体素质那么简单。

　　然而心灵相通的大狼显然意识到了对方要去做什么。它“呜呜”着叼住契约者的手腕，比起阻止更像是。

　　这次塔西亚没说话，只是拔出手腕后又摸了摸光狩的脑袋。

　　骇光诡狼退后两步，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锐叫，紧接着便撒开爪子、赶着冥河提灯水母朝甲板边缘跑去。

　　尚赫泽越看越觉得这场面仿佛什么生离死别现场：“等下，你要去干啥？”

　　“大部分高中生都在舱内。”倾角很大，这个高度塔西亚想靠重力加速也得找准方位。

　　他看着已经快要脱离水面、还在艰难摆动的鲸尾，又忍不住望了眼悬停在高空的行星：“我去里……你来干什么？”

　　“喂喂，这种时候了难不成还让你一个人全扛？”尚赫泽开始尝试扶着甲板地面上的凸起或栏杆走下去，最后还是直接一屁股坐地上往下滑——反正不管什么姿势救人，只要能救人都是帅气的。

　　紧接着他就被对方抛过来了满怀的绳子，其中一根已经被塔西亚系在了腰上：“你找地方捆好，我去下面。47分钟。”

　　虽然左侧锚机最后直接因为鲸舟的前行和失控直接崩塌，但到底减轻了外力导致的下沉速度。否则现在这个时候船已经差不多只剩个尾部甲板了。

　　“嗷呜——！！”

　　悠远的狼嚎突然从船尾一头响起，尚赫泽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船沿光狩绰绰的剪影，一道腥红随着声波在空中不断扩散、又像是涟漪向外推开组成的极光，最后勾勒出狼首的轮廓！

　　被血色光影照耀的水面之下、海域之外，霎时便肉眼可见有不同的天渊生物划出的波纹，正在朝鲸舟迅速靠近。

　　狼王的呼唤，真正的狼王又何止是统御狼群！

　　“蛙趣。”站在舱室门口的尚赫泽只来得及感叹一声就将注意力收了回来，手上动作不停：他废了点功夫找到两处结实的扶手、管道之类能够系东西的地方，将数十条绳子纷纷扎牢绑紧。

　　听见光狩的狼王召唤，塔西亚心头微定。他抓着成捆的绳索迅速下滑，不到十秒钟就下降到舱室里中央大厅的位置。

　　即使之前已经计算过人数，对滞留在的旅客数量有所预计。但真的下到中央大厅时，入眼穿着简陋救生衣、坐满了地面的高中生还是令他心里一沉。

　　唯一一名没穿救生衣的老师最先发现他。跻身穿过学生小声的安慰和鼓励，教师金初夏艰难地朝他靠近，神色带着几分希冀：“请问，您是救援人员……？”

　　“算是。”反正眼下他也确实是救人来的。塔西亚将伸缩型自爬升绳索递给对方、没有浪费一分一毫时间的意思，“让学生上去。”

　　金初夏微微一怔，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稍显黯淡了些许，却立刻又振作起来，转过身喊道：“孩子们快来！快排好队，这里有绳子，全都爬到甲板上去！”

　　“有救援！”“是救援来了吧？”“船倾斜得好厉害……”听到老师的指挥，高中生们也立刻簇拥过来。但还有几个学生却稍稍犹豫后，反方向朝更里面的走廊钻去。

　　“子贤！家明！你们往哪里走？！”

　　“老师，走廊后面还有其他同学打不开门——”

　　“没时间了，先上。”塔西亚布满寒意的声音压过了其他的喧嚷，像是一堵冰墙砸在几个学生面前、迫使他们停住了脚步。

　　还有42分钟。

　　倾斜角已经超过了50°，而且随着时间只会增加得越来越快。但这个走廊的长度是五十米！

　　十字大厅本有直接通往左右舷的门，但这些关键的逃生之路却被封死了——侧门全部被封印闸拴住，根本推不开。而至于后走廊里还有多少人，在眼下甚至没有能停下来思考的意义。

　　实际上塔西亚很清楚，先不说还有其他几层大厅。仅仅是这个距离甲板最近的大厅里五十多人，剩下的时间里很可能不够把他们全救出去。

　　42分钟是整艘船完全沉没的时间，但其实只要船体接近垂直，五十米的高空就能断绝在场除他外所有人的希望——不小心就从相当于近十六层楼的高度摔落，对没肢体改造的刚成年人而言绝对致命。

　　尽管是自伸缩的动力绳索，但本身还是给入世者用的攀爬绳而非吊机绳，生物转轮提供的拉拽力无法让学生们挂在绳子上就能直接到顶。

　　而从50°到垂直所需要的时间可以打个对折。

　　“老师，我爬不动，你来……”

　　“没事，我马上就走。你先上去，加油。”金初夏安慰着，再次托起一个女生。偶尔上空会传来学生险些摔落的惊叫声，但每当这时、一根骨尾就会及时伸来，固定住他们的身体。

　　靠着足以直接深入聚合材料地面的指爪，塔西亚的行动速度暂时还没受到太大影响。不过他对剩余体力的计算也愈发谨慎起来。

　　有着金初夏的维护秩序，倒也没出现他想象中争抢斗殴的场面。滞留学生的数量渐渐减少，即使体能不够、只要抓住绳索起码是一份活着的希望。

　　刚刚再次托住名差点坠落的学生时，他骤然微不可查地僵直了一瞬。

　　一道光泽更暗沉的感叹号在克莱因蓝中一闪而逝。

　　“嗤嘶”

　　走廊的灯光几乎同时熄灭，但回头向下望去、塔西亚仍能看见快速上升的粼粼微波。黑暗中，就像是无数条冥河水蟒，正在快速逼近滞留于舱室内的所有人 。

　　毫不犹豫，他一蹬墙面、直接落回了大厅：“船舱进水了，剩下的快点！”

　　几乎话音刚落，大厅左侧的封闭门也终于弹开，但紧随其后涌入的却是天渊之浪！

　　“轰、哗啦——！”

　　数千立方米的水流裹挟着大量设备与货物蛮横地撞进船舱，催动的涡流和巨大的力量甚至使整艘鲸舟的左侧都彻底倾倒！

　　还没来得及抓住绳索的学生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吞没，正在爬的也因为船体倾斜而摔作一团。

　　短短数秒间已经测算出目前可行的安全路线，塔西亚贴近地面、指爪紧扣着稳定身体。将自己大概固定住，他伸手去捞了离自己最近、刚被水流冲过来的金初夏。

　　然而就在他抓住金初夏的同时，一个学生在拼命挣扎的胡乱扑腾里、同时拽上他的手臂！

　　预料之外的重力打乱了他的平衡。塔西亚直接被水流摁着一路撞到了侧面墙壁上。幸亏他尾骨及时伸出、紧紧钉入墙体，才没被直接冲走。

　　随着大量水淹进舱室，浪涛反而稍显平稳，但拖着两个人、他保持稳定已经用足了力气，更别提游过去了。

　　计算出水势最为安全的路线后，塔西亚看了一眼金初夏，却是恰好和对方对上视线。

　　水已经淹没到颈部。女教师没说什么——这嘈杂环境里也听不清楚，只是对他笑了下。

　　两人同时松开，刚刚在帮助学生的过程中耗完体力的金初夏顿时被卷出了中央大厅；而塔西亚立刻反手、抓紧吊在自己胳膊上愈发吃力的高中生，将对方拖到更平稳的地方。

　　负荷大大减轻，总算腾出余力。他迅速攀着绳子，沿计算路线朝走廊尽头游去。

　　偏偏祸不单行的定律此刻又发挥了魔鬼般的作用：或许是本就已经脆弱不堪加上大量杂物的撞击，或许是天渊之水增加的负荷。随着金属扭曲的声音，整个大厅开始溃裂！

　　下有暗流，上有塌落，仅仅权衡了一秒、塔西亚就作出了最优解。

　　“哐！”

　　没有为了回避坍塌物去冒险穿越、或将学生置身于汹涌狰狞的涡旋，更不可能停下等待，剩余时间只来得及稍微调整姿势。

　　不出意外，一根起码有半米厚的外置横梁、右侧焊口被金属设备撞松、从千疮百孔的天花板重重坠在了塔西亚腰上！

　　“唔！……咳。”横梁比预想的更重些。被砸回水里，一只手还得拖着人、他免不了狠呛了两口水。

　　腰背中部受到重击，隐约都能听到皮肉撕裂声，往下的肢体瞬间麻痹。但既然没有失去方向，他还能摸着绳子上浮。

　　“咳咳，谢。咳唔、谢谢……”被吓呆的高中生朴昌奎喝了好几口水，总算回过神来。刚缓过气，他勉强睁开眼睛，入目却是水面上一团深重的污色在迅速扩大。

　　船舱已经断了光源，整体很暗。朴昌奎又怔了片刻，才借着隐约的光芒、从稀释开的液体中察觉到一丝赭红。

　　门口，尚赫泽从船完全侧翻开始就意识到了不妙。他及时踩住外面的建筑墙壁，随后和几个先爬上来的高中生一起拼尽全力往上收绳索。

　　船沿处，梦之海天中被誉为“野生救生员”的星尾鲸群已经赶来，还有几头小舟般的白鲸身上坐着人——后者是在附近乘坐小型白鲸舟、捕鱼的渔民。

　　完成塔西亚吩咐的任务，光狩留下冥河提灯水母与天渊生物沟通，自己则使出浮光掠影、最快速度赶了回来。

　　“狼狼过来拖一下绳——你主人也在下……”

　　“嗷呜！”都不用尚赫泽出声解释，光狩鼻子在空气中翕动了几下、立刻咬住其中一根绳索，四爪拼命蹬着地面、扭着脖颈使劲往上扯。

　　已经侧翻的船上根本站不开人，尚赫泽干脆让大部分上来的高中生都先去坐鲸群，只留几个身体素质好的帮忙。

　　此刻，光狩把非凡种狼妖的强健演绎得淋漓尽致：整整八个人，完全没让其他学生帮忙、它硬在半分钟内将这条携带人数最多的绳子扯到了底！

　　塔西亚和朴昌奎在绳子最末端。刚把前者拉上来，光狩就三步并作两步狂奔过去，“呜呜”着、猛舔对方的额头和脸颊。

　　只一瞥，尚赫泽顿时明白为什么骇光诡狼在有天渊之水掩盖气味的情况下，还能准确判断出哪根绳子上绑着塔西亚了：

　　——那身暗蓝大衣背面，已经浸满了血。